便又和骆柒开车回去与苏泽汇合。
当他们抵达时,已经是这一日的傍晚了。符宁止还没有回来,帐篷中只有苏泽、昏睡的莫传延,以及被绑在背光处的大长老。
骆柒见莫传延正在熟睡,显得有些惊讶,凑过去瞧了瞧,然后指着莫传延问苏泽:“他这是……?”
苏泽知道骆柒回来看见了肯定会发问,他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解释道:“可能是莫传延刚开了鬼眼的缘故,精神力消耗有点大,所以特别容易犯困,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息。”
骆柒想了想,道:“但是我刚开鬼眼那阵子,也没见有这么嗜睡的啊。”
苏泽摆手道:“你那是自然开启的鬼眼,莫传延这是非自然开启的,你们两个性质不同,哪能相提并论呢。”
“这还份自然和非自然的啊?”骆柒将信将疑地看向陈希扬,似乎想从陈希扬那里求证苏泽这番话的真伪。
陈希扬只能顺着苏泽的谎话往下编:“莫传延体内阳罡之气太盛,原本是不适合开鬼眼的,但是他担心你的安危,执意要开鬼眼,现在落下这样的后遗症,也是在所难免。”
苏泽一听,心中大为叹服,陈希扬这样的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骆柒果然相信了陈希扬的说辞,想到莫传延终究是为了救自己才主动要求开启鬼眼的,结果落下这样的后遗症,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半晌,才别别扭扭地问道:“那他……这后遗症严重么?除了嗜睡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不良症状?”
苏泽看了他一眼:“你关心他?”
“嗯?”骆柒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要这么关心他,之前何必这样给他脸色看呢?”
“咳,我哪有……”骆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你走了之后,莫传延还一直郁闷着呢。”苏泽故意添油加醋。
骆柒暴躁了:“喂,我只问你他这后遗症严不严重,哪儿那么多废话呢?”
“看情况吧,”苏泽故意不把话说满,“如果过了这两天能醒过来,也许情况会有好转。”
骆柒果然被他唬住了,守在莫传延身旁默默看着他,半晌没说一句话。
此时帐子被掀开,符宁止一脸抑郁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便灌。
苏泽刚想开口问他有没有找到杨臣修,但看到他这副模样,话到嘴边又很自觉地咽了回去。瞎子都看得出来,肯定是没找到了。
缩在角落里的大长老突然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你这样找,当然不可能找到。不,确切地说,别人都有可能找到,就是你找不到。”
符宁止转身拧眉看向他:“什么意思?”
“因为你身上的气息太明显了,”大长老脸带嘲讽地看着符宁止,“只要你一靠近,他们远远就能感应到。你在明,他们在暗,所以你永远都是输家。”
苏泽这才想起来,之前莫传延和骆柒挟持着大长老出来的时候,符宁止一靠近,这大长老就鬼哭狼嚎般地叫开了,既然这大长老会有这样的反应,说明他的那些同伴们必定也会如此反应,这么一来,符宁止和那些游魂就像是猫捉老鼠,老鼠永远能比猫先一步逃离。
符宁止明显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向那大长老走过去,一把揪起他,蛮横地道:“你带我过去!”
大长老于是毫无意外地在他手底下又是一番挣扎嚎叫。
陈希扬立即从符宁止手中救下大长老,拎着他推开了一段距离,有些无奈地看着符宁止:“你冷静一点,别把俘虏给弄死了,这样可得不偿失。”
那大长老一旦远离了符宁止,便停止了嚎叫,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那么早弄死他,顿时又开始挑衅符宁止:“是啊,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如果我死了,可没人给你带路。”
符宁止原本就内心烦躁,被大长老如此一通讥讽,更是火上浇油,紧紧攥住拳头却又不能发作,硬生生把自己憋出了内伤。
陈希扬低头看着大长老:“喂,你也不要太嚣张了。”
大长老瞥了一眼陈希扬,一脸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陈希扬挑了挑眉,在大长老身上施了一道半身咒,然后对符宁止道:“现在你可以揍他了,随便你怎么揍,想多狠就揍多狠,我保证他死不了。”
“耶?”大长老愣住了。
但是陈希扬已经事不关己地离开了,符宁止拳头捏得嘎吱响,一脸煞气地朝大长老逼了过去。
“喂喂喂……”大长老一脸惊恐地往后缩,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回应他的只有符宁止爆发般的拳打脚踢。
骆柒和苏泽背着他们站在帐篷口,故作镇定地装作欣赏帐外的风景。
身后大长老的哀嚎求饶声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只剩下哼哼的份儿了。
苏泽终究是心软,却又不敢回头去看,不太放心地道:“这样打下去,真的没问题么?”
骆柒也是压根不敢往后看,心有余悸地道:“鬼魂貌似是不能再死一次的,但是如果打残了,也是比较麻烦的吧?”
“这样就打残了?”陈希扬的声音从他们身后飘了过来,“你们也太小看我的半身咒了。”
苏泽疑惑地问:“半身咒是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半身咒只有防身咒的一半效力,被施了半身咒的人,虽然不会轻易被打残、打死,但相应的痛楚却是照单全收的。所以我才让符宁止可以放心大胆地为所欲为。”
骆柒和苏泽默默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冒出一个坚定的念头:“得罪谁也绝对不能得罪陈希扬。”
第四章 咫尺天涯(二)
却说此时的莫传延,仍在梦中延续着他作为濮阳月刹那一世的故事。
当他在小镇上告别了雪烙和花嫁,回到自己族里之后,一连几天都过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以为与雪烙冰释前嫌之后,他内心会舒坦一些,但事实并非如此,不知名的焦躁依然无日无夜地纠缠着他。
五日之后,当他收到雪烙的第一封信之后,他的焦躁感突然消失了。握着这封信,他才突然明白过来,之前他之所以焦躁,是因为他一直担心收不到雪烙的信,担心雪烙敷衍了他之后再度消失无踪。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无非是说雪烙将花嫁送到神木峰之下后,便与花嫁分手,再度踏上旅程。至于他要去哪里,却没有明说。
月刹略略安下心来,雪烙愿意给他写信,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两个真的和好如初了呢?并且从雪烙的字里行间里可以看出,雪烙以后有机会还会继续给他写信的,只不过因为行踪不定,所以不能预知下一次写信是在什么时候。
月刹将一封短信反复看了几遍之后,然后走入书房,打算将信封收在柜子里。
当拉开柜子的瞬间,一张红色的请柬便跃入眼帘,月刹下意识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是雪祈在大婚之前寄给他请柬,红得令人目眩。
他望着那张请柬,又是一阵恍惚,想起那日在空桐府邸的后院与雪祈的一番近乎决裂的谈话,心口便感到一阵阵地刺痛。
他自虐般地拿起请柬,一遍遍描摹着请柬上的字迹,空桐雪祈四个字是如此熟悉……
他指尖一顿,神色茫然了片刻,突然又抓起刚才放下的那封来自雪烙的信笺,两张纸放在一起一比对,他发现请柬上的字迹和信笺上的字迹竟如此相似。
都说字迹反映性格,雪祈与雪烙性格大相径庭,写出来的字迹又怎么可能如此相似?还是说,其实这张请柬是雪烙代笔?
他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一则芒宿贵族有不成文的规矩,寄给身份高贵之人的请柬,必须由主人亲笔所写,以示尊重,雪祈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基本礼仪上有所疏忽;二则,当初雪祈大婚时,雪烙根本不曾出现,他又怎么可能会在大婚之前为雪祈代笔写请柬呢?
看着两份相似到几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笔迹,月刹陷入了迷惘。他很有一股冲动,想去空桐府找雪祈问个明白。但很快理智又将他拉了回来,他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去见雪祈,只是为了确认信笺笔迹吗?
如果他们兄弟二人就真的笔迹相似到如出一辙,那他又该如何自处,自己的一系列行为,落在他人眼中,不过又是一场笑话罢了。
最重要的是,他究竟想要借此来证明什么?有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但是他不敢去深想。
一连几日,他脑中思绪纷乱,久久不能平息。虽然他克制着自己不要莽撞地去见雪祈,但这个疑问一旦成形,便像一只只白蚁,细小却刁钻,锲而不舍地在他的心口一寸一寸地啃噬着,令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他强撑了几日之后,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决定夜探空桐府。
之所以是夜探,是因为他没有自信还能像以前那样受到空桐府上下的礼遇。尤其是雪祈的新婚妻子慕容絮儿,他直觉那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子,他不想见到这个女人,更不想与她正面交谈,虚以委蛇。
这一日夜过戌时,月刹便已悄悄潜入空桐府邸,遁入庭院的角落中,静静注视着空桐府主人的卧室方向。
卧室中一直亮着烛光,窗边映出了女子低头刺绣的倩影,不用想也知道,那女子必定是慕容絮儿。
月刹不愿惊动絮儿,心中盘算着应如何避过絮儿见到雪祈。
此时窗边的身影动了一下,月刹定睛看时,发现絮儿已经离开了座位,身影渐渐从窗边消失。片刻之后,絮儿推门出来,身上穿戴依然十分齐整,并不像是要休息的样子。
月刹正疑惑她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却见絮儿拉住一个经过的小丫鬟问道:“雪祈休息了么?”
那小丫鬟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之前经过修行阁,看见里面的灯火还亮着,应该还没有休息。”
月刹听得心下十分疑惑,怎么雪祈和絮儿是分房睡的?
此时絮儿已经走出了主卧的庭院,月刹不敢怠慢,立即掩着身形跟了上去。
他远远尾随着絮儿穿过回廊,来到另一边的庭院,院中只有一座两层高的阁楼,正门匾额上写着“修行阁”三个字。
对于修行阁,月刹倒是不陌生,几乎在每个贵族大宅中,都会有类似修行阁之类的地方,是族中弟子潜心修行的地方。只是现在这个时候,雪祈抛下妻子呆在修行阁中,是在做什么呢?
修行阁中一楼暗着,二楼亮着烛光。絮儿推门进入之后,便径自上了二楼。月刹跟到门前,抬头看了看,提气一个纵跃,便悄无声息攀上了二楼的阳台。
他找了一个暗角潜伏下来,然后轻轻离开窗户的缝隙往里看去,只见雪祈双眼蒙着白绢,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此时絮儿已缓缓步上二楼,走入房内,在雪祈身后静静注视了片刻,然后开口道:“雪烙,你该休息了。”
雪烙?月刹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恍惚中听见雪烙道:“嫂嫂,这么晚了还没睡?”
“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么,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做法,身体会垮掉的。”
月刹脑中疑团越来越大,之前他明明听见絮儿向丫鬟打听雪祈的情况,丫鬟说是在修行阁,这说明在修行阁中的人应该是雪祈才对,但此时絮儿进了修行阁,唤的却是雪烙的名字,而雪烙也称呼她为“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刹觉得这中间的衔接过渡实在太不自然了,好像硬生生被剪掉了什么重要的部分。
雪烙劝道:“嫂嫂,你先休息吧,我做完这一道修行课便去休息。”
絮儿有些不悦:“昨天、前天你也是这么敷衍我的吧。但是哪一次你是说话算话的?”
“嫂嫂……”雪烙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带了一丝讨好和撒娇的成分。
絮儿却板着脸不为所动,看了一眼雪烙身旁的那只竹篮,转了话题道:“虽然我对预灵什么的不太懂,但是我记得以前雪祈对我提起过,伴华铃这种药草是预灵族的禁药,虽然它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施术者的元神,延长预灵术的施术时间,但它终究是有毒的,服用过量的话,是会致命的。”
雪烙笑了笑,解释道:“这一点我自然是知道的啊,所以我服用的时候尽量控制剂量,我会小心把握分寸的。”
“分寸?”絮儿显然对他的保证表示很怀疑,“这几天,你一共服用了多少伴华铃,要我一一罗列给你听吗?雪烙,你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地虚弱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雪烙沉默着,没有说话。
絮儿见他如此倔犟,只能放软了语气道:“雪烙,你是雪祈唯一的弟弟,我曾对着雪祈的灵位发过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弟弟,不会让他有事。如果你现在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还有什么掩面下九泉去见雪祈?”
窗外的的月刹听到这番话,脑袋里“嗡”得一声炸开了。什么灵位?什么九泉?絮儿说的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呆呆怔在原地,半晌没能缓过劲来。
雪烙见絮儿一提起雪祈,便开始低声啜泣,只好服了软,哄着她道:“嫂嫂,别哭了,我答应你便是,等做完这一课,我立即去休息,以后也不再服用伴华铃了,我发誓。”
絮儿仍是哭:“这话你都说过不知多少遍了,我就这么好骗么?”
“那好吧,如果这一次我说话不算话,我便……我便自请家法,请嫂嫂责罚,这样成么?”
絮儿被气笑了:“你是空桐家族的族长,我怎敢对你用家法,你这不是明摆着消遣我么。”
雪烙只好道:“如果嫂嫂下不了手,那我便跪在哥哥灵位前,自己抽自己,这样总可以了吧?”
絮儿被他说得没了脾气,只好妥协道:“你说好了哦,做完这一课便去休息,一会我还要来检查的。”
“是是。嫂嫂也请早些休息。”雪烙好说歹说,终于哄走了絮儿。
月刹在窗外呆怔了半晌,直到絮儿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拱门之外,他才闪身进入房内,缓缓朝雪烙走去。
雪烙依然被白绢蒙着双眼,此举是为了能在修行课中更好地专注精神,不被外界所干扰。
但因为双眼看不见,他的听力越发敏锐了起来,当月刹逐渐靠近时,他终于有所察觉,偏了偏头问道:“嫂嫂么?怎么又回来了?”
月刹没有做声,他的视线停留在雪烙身侧的那只竹篮中,篮里的伴华铃,正是前阵子雪烙让他帮忙采撷的那种药草,因为难以辨认,所以月刹看得十分仔细,此刻绝对不可能弄错。
原来这就是伴华铃?原来雪烙当日所采的药草,竟是预灵家族的禁药伴华铃?月刹不可思议地看向雪烙,他明知这种药草会致命,却还要冒险服用,这是为什么?
第四章 咫尺天涯(三)
“嫂嫂?”雪烙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有些不安地又唤了一声。
月刹缓缓开口道:“为什么出现在空桐府邸的人会是你,雪烙?”
雪烙浑身一震,一把扯下眼睛上蒙着的白绢,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月……月刹?”因为太过惊慌,雪烙一时间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月刹站在距离他两步以外的距离,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空桐家族的族长,究竟是什么时候易主的?这么重大的消息,为什么外界毫无所知,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么,雪烙?”
雪烙只是苍白着脸看着月刹,讷讷说不出话来。
月刹脸色又沉了几分:“雪祈呢,他又在什么地方?你和慕容絮儿究竟在搞什么鬼,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我哥他……”雪烙思绪纷乱,月刹的出现太过突然,且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内幕,雪烙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月刹见雪烙吞吞吐吐,越发笃定了心下的猜测,俯身一把揪起雪烙的衣领,逼问道:“难道你是为了族长之位,所以对你自己的亲生哥哥下了毒手?慕容絮儿也是你的帮凶么?”
雪烙大惊:“月刹,你在胡说些什么?”
“之前我还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雪祈大婚请柬上的笔迹,会和雪烙信笺的笔迹一模一样,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早在雪祈大婚之日,空桐家族的族长就已经被掉包了,当时出现在我面前……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根本就不是雪祈本人,而是假冒雪祈的弟弟,空桐雪烙,对不对?”
面对月刹疾言厉色咄咄逼人的质问,雪烙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得干净,他哆嗦着喃喃道:“月刹,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会为了名利而对自己亲生哥哥下毒手的人?”
月刹冷冷道:“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狡辩么?”他看了一眼一旁竹篮中的伴华铃,“还有这伴华铃,你明知道这是禁药,却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服用,难道不是因为你迫切地想要拥有和雪祈一样的预见能力么?”
雪烙摇头道:“不是,我服用伴华铃,是因为……”他话说一半,突然又住了口,神色犹疑不定。
月刹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心中怒火烧得愈发旺盛:“不是么?那么你倒是说说,你不惜冒着性命危险服用伴华铃,究竟是为了什么?”
雪烙却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辩解,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月刹心中一直隐隐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此时雪烙的反应却另他大失所望,一颗心一沉再沉,直坠谷底。
“雪祈……真的已经被你和慕容絮儿害死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雪烙却渐渐冷静了下来,目光凉薄地望着月刹:“哥哥是被我一个人害死的,跟嫂嫂没有关系。”
月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么,刚才我躲在窗外,慕容絮儿叫你‘雪烙’,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好吧,嫂嫂也被我蒙在鼓里了,她也被我耍手段骗了。”雪烙嘴角竟隐隐透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露出“你爱信不信”的表情。
月刹心潮起伏,强忍怒意,继续问道:“大婚那天夜里,你与我……与我做了那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了?你一方面假扮成雪祈的模样来接近我,一方面又以雪烙的身份承认这件事,让我对你产生愧疚,然后将我玩弄于鼓掌中?”
“……没错,因为不甘心被当成哥哥的替代品,被你表白之后又遭到抛弃。我想来想去,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自导自演了这场戏,打算狠狠地玩弄你、报复你,让你一辈子有愧与我,一辈子也别想得到雪祈。”雪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眸子平静无澜地望着月刹,“所以呢,知道了真相之后,你打算杀了我,为你心爱的雪祈报仇么?”
“你!”月刹已经愤怒地完全失去了理智,“唰”地抽出幽蓝剑,便往雪烙心口刺去。
不料雪烙竟站在原地毫不闪避,剑尖没入他身体时发出的声音,在月刹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月刹猛然顿住,望着雪烙胸前素白色衣衫上渐渐被鲜血染出的红晕,竟手脚发软到再也无法往前刺出一寸。
雪烙因为疼痛而渐渐淌下冷汗,将一张脸衬得愈发惨白。但是他依然倔犟地站在原地,直视着月刹:“怎么不继续刺下去呢?仅仅是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杀得死我?如果要想为雪祈报仇,你还要再使点力才行呢。”
雪烙说着,竟往前迎了一步,月刹大惊失色,仓皇后退,手腕一松,幽蓝剑便铿然跌落在地。
同时滴落在地上的,还有雪烙的鲜血,“吧嗒”、“吧嗒”,接连不断地在幽蓝剑旁绽放出殷红的血花。
雪烙伸手捂住胸口,钻心的疼痛令他几乎站立不住。但此时的月刹,却显得比他更加狼狈,他怔怔望了雪烙半晌,然后拾起地上的剑,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外走。
“月刹……”雪烙唤住了他,“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掉我?”
月刹堪堪停步,却没有回头:“杀了你,只会脏了我的剑。但是雪祈的仇,我不会坐视不管的,三日之后的神木峰议事会,我会让人将你的罪行上奏尊主,由尊主亲自来发落你。”
月刹说完这句之后,便翻身跃下修行阁,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雪烙站在窗边,望着月刹远去的方向怔怔站了片刻,直到伤口处血流过多,让他体力不支,跪坐在地上。
然后,他回头望向蒲团旁的那一篮伴华铃,喃喃道:“快要……来不及了……”
月刹说到做到,三日之后,他果然托族内长老将一份奏折呈到了皇甫风音面前。
只不过他思来想去,此时关系到空桐家族的名誉,如果闹得太大,雪祈泉下有知,只怕也不会安宁。于是他嘱咐长老不要在议事会上公然上奏,而是私下呈给尊主。
一整日,月刹都在书房中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觉得时间过得太缓慢,缓慢到他不断地对自己的决定产生质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这一日傍晚,长老尚未从神木峰归来,却有下人来报,说门外有空桐族长求见。
月刹心中一跳,空桐族长,不就是雪烙假冒的么?雪烙在这个时候上门求见,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是来求情的?
可惜已经晚了!月刹冷哼一声,摆手道:“不见。”
下人去了半晌,又回来禀报说,空桐族长执意求见,怎么请都不肯走。
月刹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之色:“既然你执意上门求辱,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他整了整仪容,然后神色淡漠地走出大门,果然看见雪烙孤身一人站在门外的大榕树下,正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住胸口,低低咳嗽着。
他的脸色比起上一次见,愈发憔悴了几分,不知是因为伤势严重,还是因为路途颠簸。
月刹想起自己曾经刺出的那一剑,心中莫名软了几分,却依然冷着脸走上去,嘲讽道:“空桐族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濮阳府外守门的几名侍卫,有些诧异地面面相觑了一下对方好歹是空桐家族的族长,自家族长居然态度傲慢,言语刻薄,丝毫没有请人入内的意思,如此失礼的做派,十分令人费解啊。
雪烙见月刹走了出来,停下咳嗽打量了他一番,半晌没有说话。
月刹有些不耐:“如果是来求我帮你隐瞒罪行的,那可真遗憾了,我已经派人将奏折呈上神木峰了,如果不出意外,此刻应该已经递到风音面前了。”
面对月刹的挑衅,雪烙丝毫没有动怒,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神色十分平和。他又咳了几声,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月刹。
月刹警惕地看了看,却没有伸手去接,问道:“这是什么?”
“关于濮阳家族的预言。”
“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吧,我对别人的命运,算得还是挺准的。虽说命运不可改变,事实也一次次地印证了这个道理,但人心终归是贪婪的,我既然已经算出了你的死期,又怎能毫不作为地放任你一步步踏上不归路。这份预言书,你且收着吧,如果到了那一日,能避,还是避开吧。”
月刹接过预言书,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自从相识以来,他眼中的雪烙时而活泼,时而任性,时而娇憨,时而暴躁,即便是伪装成雪祈的那段时日,面对月刹也一直是冷言冷语,十分矜持。却从未有一日像现在这样,从容平和地与他说话。
而他在说这番话时,目光中透出的超然世外的淡然,又那么令人不安。
月刹怔怔看了雪烙半晌,脱口道:“你是……雪烙?”这一瞬间,他几乎开始不确定,这个人究竟是雪烙,还是雪祈,亦或两者都不是?
雪烙诧异地看了看月刹,似乎在奇怪他居然还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但是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哥他……因为特殊原因,没法公然以空桐雪祈的身份下葬,所以现在还躺在空桐府地窖中的冰棺里,那模样……鲜活得好像只是陷入沉睡一样。你如果想见他,就去找慕容絮儿吧,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她会让你见我哥一面的。”
月刹脑中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一闪而逝,他还来不及抓住这个思绪,便见雪烙已经转身离去。
“雪……”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唤住雪烙,但声音卡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这样,他看着雪烙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第四章 咫尺天涯(四)
月刹回到书房,呆坐片刻之后,目光落在手中的预灵书上,犹豫了半晌,才打开来看。
纸面上出现了月刹已经看得十分熟悉了的属于雪烙的笔迹。但比起之前的那封信笺,这份预灵书上出现的字迹更加工整谨慎,透过这些字迹,月刹几乎可以看见雪烙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写字的情景。
在这之前,他从未将性格跳脱的雪烙与这类严肃的事情联系起来过。
怀着这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快速将整篇内容扫了一下,预言的形式虽然比不上空桐雪祈那般精确、细致,但关于灭灵族的大致命运走向,却已经基本描摹了出来。
而在预言的结尾,则是关于灭灵族长濮阳月刹个人的死亡预言
“七月十三日,芒宿遗族远迁,濮阳月刹率族人断后,亡。”
月刹看得心头猛跳。这样精确的预言方式,对于只能把握大方向的雪烙来说,是非常鲜见的事情。
且不说就雪烙目前的能力与水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消耗掉多少元神,但就他这样直率到极点的预言内容,若有心避免的话,想要改变这样的命运轨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今雪烙将这一份预言书直接交给了他本人,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恍然出神的时候,下人来报,说之前去神木峰参加议事会的长老回来了。
月刹忙抽回神思,道:“让他进来。”
那下人顿了一下,又道:“跟随长老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看长老对待他的态度,似乎颇为恭敬。”
月刹一怔,能让长老恭敬对待的人,除了族长身份的人物,就只有神木峰上的那两位了……想到此,他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月刹所料果然不差,一同随行的人,果真就是端木花嫁。月刹虽与花嫁相熟,但当着下人的面,他还是把礼仪都做全了。
花嫁此次前来,却是一脸愁绪,面对濮阳府邸的热情相迎,他也没有给出太多礼尚往来的客套。
月刹猜想他此次亲自前来,必定与自己所呈的奏折有关,因为涉及雪烙弑兄篡位,情节十分严重,引起了风音的高度重视,才会派花嫁亲自前来查探。
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后悔,怀疑自己之前呈递奏折的举动是不是过于冒失了。也许应该再把情况了解得清楚一些?但同时他又不断警告自己,别傻了,雪烙都已经亲口承认了,难道还要一味地替他开脱不成,这对已经死去的雪祈,是多么不公平!
花嫁一路沉默着跟随月刹进入了会客室,管家还在招呼丫鬟上茶,却被花嫁拦下了:“多余的事情就免了吧,我需要好好跟你谈一谈。”
月刹知道花嫁并非在开玩笑,于是挥了挥手,让闲杂人等全都退了下去。
花嫁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放在桌案上,问道:“这是你让你们家族的长老呈上来的?”
“没错。”月刹早已料到花嫁会开门见山,于是答得十分冷静。
花嫁盯着他看:“你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
月刹便将当晚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其中包括他对请柬和信笺笔迹一致的怀疑。因为花嫁对他和雪烙之间的纠葛十分清楚,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隐瞒。
花嫁静静听完,沉默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