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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了,陪伴王妃多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她虽然这般牢骚,但却也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举动,对王欣也是一直照顾妥帖,换了旁人未必能有她好,但她总这么嘀咕却也不是个事儿。
    不善处置内宅事情的父子两个都犯了难,这等事情本来应该是李氏处理的,但偏偏不能让李氏知道,不然乳母口中一说出王欣身份,岂不是刺激了李氏?
    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王忠提议:“不然给她些钱,让她养老去,不再见欣儿就好。”
    王朗听了觉得也可以,便这样定了,自把乳母叫来,说了一些宽慰话,给了她钱财,放她自去养老,若是不想归乡,或者没了着落,也可以在王家留着,王家给她养老,只不许再见王欣。
    乳母暗恨,但想到王欣,又怕殿下被他们蒙蔽,一辈子庸碌成为升斗小民,忘了母妃大仇,忘了身上重任,只悲戚了一会儿,便打起精神来应下了,怕在王家会被变相关起来,便道要回乡,拿了钱财走了。
    这一番事故的细节王欣并不知晓,他只知道自己后来再没见过乳母,虽有些担心这位是被灭口了,但想到王家人的行事,又觉得自己多心,倒是猜出他们可能是给了钱财让这位走了,疑惑了一下乳母走得如此痛快的王欣倒也没多想,下人愚忠这种事对他来说几乎是天方夜谭。
    不见李欣时对周围人多好,便是那些兵士,一路逃亡的路上他也没有错待任何一个,结果呢?勒死自己的白绫是这些人拿出来的,勒死自己的劲儿是半点儿没有放松,临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人缘儿很好,然而却连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太监都没有为他求情,那一张张冷漠却夹杂着异样兴奋的脸… …
    忠心,真的会有这种东西么?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这般想着的王欣没有再关心此事,而是专心投入到了成长之中,他还是太小了,许多事情都不能做,想着又累。身处明末,却是稚儿,那般尊贵的身份不是荣耀,而是隐患。清朝,怎会容得一位“朱三太子”?
    忧患意识他从来不缺,但是有忧患又能怎样?有时候看看历史,他都会有无力的感觉,即便秦朝四世而亡又怎样,它还是亡了。即便张嫣有了儿子又怎样,她还是斗不过吕后。即便杨贵妃得帝王宠爱又怎样,那样的爱说虚假总不太可能,然而她还是死了,那份爱护不住她。
    即便… …即便他是皇子又怎样,他还太小,这大厦将倾的局势也太沉重,远不是他能够担起来的改变得了的,所以,除了一日日听着那些小道消息,听着那远方的动荡不安,他还能怎样?卖萌识字逗人开心,这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轻轻叹息一声,沉浸在对未来计划中的王欣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那个“忠心”的乳母而遭遇人生最大的危机。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是真理。
    ☆、第33章 亡国
    崇祯十六年,皇帝下了第四次罪己诏。这一年京城瘟疫流行… …天灾,这总是连成一个的词汇放到崇祯时期真是再确切不过了。
    崇祯十七年,皇帝接连下了两次罪己诏,并且安排太子慈r、三子定王慈炯、四子永王慈焕出逃,随后,于宫中持剑砍杀妻妾女儿,幼女昭仁公主致死,长女长平公主断臂重伤,周皇后于坤宁宫自缢身亡。
    次日,十九日凌晨,崇祯皇帝于煤山自缢。这一天,统治华夏长达276年的大明王朝亡国。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天,然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却还是来了,知道王欣身份的王朗多看了王欣一眼,暗自感慨,这孩子怕是永远也不会有那尊贵的身份了吧!
    改朝换代之后,前朝的皇子又算是什么呢?能够不追杀就是不错的了。
    把王欣当做自己二儿子的李氏想的倒是旁的,有些惶惶地搂着王欣,似怕他害怕,又似自己惶恐,“这样,咱们算是亡国了?”
    亡国,对皇帝来说是个沉重的词,对老百姓来说,也并不是什么轻飘飘的话,无论他们再怎么咒骂皇帝昏庸,官吏无道,然而他们到底是有国家有依靠的,大明也是有过繁盛时代的,那铿锵有力的祖训留下的骨气还是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然而,亡了吗?
    那种与之同悲的意思竟是冲淡了所有对于这个朝代的不满,再看那曾经寄予厚望的李闯王,均田免赋的最后结果是什么?大顺又给了什么人富贵什么人权势?乱惶惶的局面哪里能够寻得一个安稳。
    对现状不满便不由回忆起明朝的好来,而随之的清兵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苏州之屠、南昌之屠、赣州之屠、江阴之屠、昆山之屠、嘉兴之屠、海宁之屠、济南之屠、金华之屠、厦门之屠、潮州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湘潭之屠、南雄之屠、泾县之屠、大同之屠… …一系列惨绝人寰模式相同的屠杀,家家燕子巢空林,伏尸如山莽充斥… …那是怎样的凄惨景象?
    扬州十日,仅城内僧人收敛的尸体就超过了八十万具。
    这等景象不是亲眼见过的人是永远不会相信的,在历史上,清末的种种固然令人恨不得掩卷撕书,然而清朝的顺治康熙,甚至清朝初的皇太极多尔衮却都是不少人称赞过的,连那孝庄也成了典范一样的人物,那样的康乾盛世,好像掩盖了之前的一切血腥,光鲜耀人。
    亲身经历此变的王欣被李氏仅仅地搂在怀中,王朗死了,王忠死了,父子两个的尸体就在她们的上头,两具尸体,一层薄土,遮蔽下来的求生空间是那样狭小,然而,这已经足够了。
    亡国,这两个字是头一次显示出了它的重量来,那些屠杀,也许真的可以压垮人的脊梁吧!不是怕死,而是怕这场死亡无意义。
    忍着不曾哭的李氏死死捂住王欣的嘴,生怕才五岁的儿子害怕哭出来,她不知道外头有没有人,她也不敢看,热乎乎的鲜血渐渐冷却,从哗哗流淌到一滴滴滴落在脸上身上,湿了的衣服还能够感受到那样的冰凉,冷到了骨子里,那是她丈夫和儿子的血啊!
    父子两个人的性命换来的便是这狭小的生机… …
    一日两日,当附近的僧人收拾尸体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两个活着的人。
    李氏看着丈夫和儿子冰冷的尸身,不知道该怎么哭,木愣愣看着,直到看到那一把火点燃,才猛然放声哭了起来,被她抱在怀中的王欣看着那堆聚如山丘如宝塔的人头,看着那堆积如山老幼不分的尸骸,王欣的眼睛渐渐红了,第一次对清朝生出恨来。
    历史,这便是历史么?
    即便之前有那么多的不一样,然而轨迹却还是这般,那些帝王将相,死了也许还能在史书中留个名字事迹,而这些老百姓,死了留下的只是一个数字么,连那数字也可能被模糊,因为这一段并不光彩的历史并不是他所熟知的。
    曾经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只是历史书上偶然提过的一笔,约略简单,不注意甚至可以忽略,他是学生,于是看到的便只有那一个朝代的经济政治,看到各种政策带来的利弊,看到那宏观的留发不留头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却看不到那死在这一命令下的人有多少,那些人如果不死会有怎样的命运。
    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李氏浑浑噩噩跟着一些幸存的人来到了寺庙,热乎乎的粥捧到手里,递到了王欣的面前,李氏轻声说:“欣儿,快吃粥!”
    冉冉的热气好像冲到了眼睛里,柔和的话语好像那最后的催化剂,泪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愤怒而又无奈,心酸而又无力,握紧自己的小拳头,王欣摇摇头,糯糯的嗓音说:“娘,你吃!”
    那个曾经见过一面的王妃是怎样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眼前唯有这位母亲,蓬头垢面的李氏,她的发上身上还有血色,曾经被血水淋漓,如今干了之后有些怪味儿,然而她的嘴唇干裂,却把热乎乎的粥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是他的母亲,而他,是王家的二儿子王欣。
    五月十五日,大臣赵之龙,王峰,钱谦益等献南京城投降。二十二日南明皇帝朱由菘被俘,解北京处死… …
    被屠杀吓破了胆的李氏精神愈发不好了,她不再敢在江南待,王欣也觉得如今南方并不安全,因为南明政权并未覆灭,清军不断南下,屠杀只会越来越多,倒是北方,即便如今算是清军的大本营,但那里的安定还可期。
    清朝再怎样屠杀,也不过证明他们心虚,满蒙两族加在一起,他们才有多少人,而汉人有多少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想要统治代代农耕的汉人,这其中别的不说,仅那生活习惯便是各种水土不服了,他们会种地吗?而不种地,难道把偌大国家都作为牧原吗?
    他们总是要用汉人的,这不仅是历史书上说的,更是现实情况逼的,且不管以后会不会真的满汉融合,便是如今,不也有了汉军旗吗?
    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北行,其路途的艰难就不用说了,家中的钱财早被清军抢劫一空,连粮食都是边走边要的,王欣几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要饭这种事情竟然也做了。
    为了生存,果然什么都可以放弃。自尊能够当饭吃吗?
    李氏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清楚的时候也是糊涂的,把王欣当成她的小儿子百般心疼,糊涂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浑浑噩噩的,说什么也不理你,好像听不到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在拉着她也走。
    没有人注意自己的特异之处,王欣便显示了更多的手段,开始只是为了不愿意要饭,得了别人的饭或者给写两笔字,或者用自制的竹笛吹一首曲,总算还可以安慰自己这算是卖艺还钱,并不卑贱。
    再后来,也许因为字写得好看,也许因为曲子吹得好听,又或者他们疯的疯小的小惹人怜惜,竟也有人给钱了。
    就这么着,一路到了京城,京城的状况果然要好一些。
    如今正是顺治朝,这位皇帝是个有名的爱文的,耽爱诗赋戏曲,大量汉文典籍对他影响极深,迫于民族矛盾激烈,他努力推行教化,安抚汉人… …
    因为他重用汉官,政策宽松,京城之中的气氛倒还好,并不似江南那般血雨腥风,看到一切如自己所料,王欣很是松了一口气,这样还好,总能安定下来,也好给李氏看看病。
    一路上得到的钱他都积攒了下来,治病却远远不够,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医疗都是格外烧钱的,而有水平的大夫看诊费历来比较贵,李氏的病在头上,在脑子里,王欣估摸着中医要治必然要上针的,那就更要找个水平好的大夫来看了,不然也不放心啊!
    国仇家恨,到了存活者的身上,都可以暂放一边儿。王家为自己付出良多,李氏对自己疼爱有加,这一辈子,什么抱负都可以不提,她的病总是要治的,他总要养她终老,后半辈子幸福安康。
    拿定主意的王欣每日更忙了一些,除了照料李氏,还要去外头找赚钱的门路。要赚钱,就免不得展露出了那不应该属于六岁孩子的才华来,琴棋书画,这四样总是容易赚钱的。
    因为顺治帝喜欢汉文化,一帮子臣子也就免不了附庸风雅,不管会不会欣赏,总会需要这些东西充门面,对于汉族,他们总是一边向往着一边鄙视着,那自卑又自傲的情绪很是复杂。
    且不管他们想什么,这样的情况总是给了王欣生存的机会,字画皆可卖钱,琴声也可娱人,便是棋之一项,看似没什么用,但到棋馆一坐,也能收到钱财,只不过总要适量,又有些浪费时间,王欣并不常为。
    高雅的染上铜臭,还有人注意这个吗?王欣是没有介意了,一切与生存比,都是无关紧要的。无形中,不是被打落了高傲,而是那傲自内敛,不流于形了。
    ☆、第34章 比玉
    “小哥,我听你这曲子极好,想不想换个地方弹啊?”
    某日,茶馆中,有人这般对王欣说。
    以为是戏班子想要招他的,王欣戒备起来,婉拒了。且不说戏班子下九流与否,只这些戏班子里的班头可都不是什么良善的,看到别人家孩子长得好,拐了去唱戏也是有的,而这清朝的戏子可不是现代的演员,半点儿地位没有,还总是被玩弄的对象。
    自知这辈子相貌不错的王欣自然不想去,免得落到泥坑里,不脏也脏了。
    那人听得拒绝也不恼,也不再提,倒像真的放弃了一般。
    王欣松了一口气,少不得之后又向掌柜打听了一下,掌柜的也是头一回见这人来这里,没说出什么来,但也宽慰了他两句,让他好歹不是那么担心了。
    京城,总是天子脚下,这里的治安纵然不能全信,却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这么想着的王欣才走出茶馆没几步,便被一人抱住了,他惊了一下还未及反应,便听得抱着他的妇人喊了一声“殿下!”
    浑身僵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反应出这人是谁,呵斥了一句:“疯婆子,你说什么呐!”然后就要推开这人,然而那人却以为他真的不认识自己了,一边哭着,一边说:“殿下,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您的乳母啊!… …幸好,幸好您没事,我一路寻来,就怕… …”
    且不说这些话中情真情假,只这话就不能在大街上说,他是哪朝的殿下,如今又是哪朝?
    见乳母满头银丝,眼泪鼻涕一把,哭得情真意切,王欣又怜又恨,不知她怎样找来,这般大年纪,倒也可怜,但恨她不知轻重,还以为这是明朝吗?这样的当街认亲,一口一个“殿下”,是怕他活得太长了吗?
    瞧着周围人已经有看过来的,王欣只能矢口否认,一边挣脱一边说:“我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
    因为他离茶馆还不远,平素跟掌柜的也熟,那掌柜的忙叫了伙计帮忙,拉开了那乳母,“你这疯婆娘,乱喊什么?”
    “我没疯,我知道,这是… …”好像才意识到眼下是什么情况,乳母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王欣轻轻松了一口气,若是再这样强辩下去,还不知道会怎样。
    可惜他放松得太早了,李氏今儿不知怎么清醒了一些,过来寻王欣,正看到这场面,以为他被人欺负,忙上前护住,“你是什么人,敢欺负我儿子!”
    这番母亲的心意此时却刺激到了乳母,她以为自己辛辛苦苦寻得的殿下不认自己便是被这女人搅和的,全忘了她走的时候王欣才两三岁,正常的孩子两三岁也未必记事的。
    “奶奶,你醒醒吧,那是殿下啊,哪里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早在路上染了时疫死了,早被清军杀了,哪里还有?那是娘娘的儿子啊!… …”
    年龄虽大,但口齿清晰的乳母曾经几度喊出“殿下”来,一次两次可能是众人听错,然而这第三次,再配上那个“娘娘”,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火上浇油的是,这会儿巡城的士兵也过来了,看到这边儿聚拢了一帮人,害怕生事,一过来却听到这样一个戏文似的事情,愣了愣,倒也很快回神。
    南明的小朝廷还未处理完,如今又冒出一个明朝皇子来,这等天上掉下的功劳可不是便宜?
    完了!
    王欣心头暗自哀悼,却在看到李氏发红的眼时懵了一下,“娘,娘,你怎么了?”
    “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
    病情一直反复的李氏这会儿好像清醒了,却又似病得更严重了,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王欣,看了一会儿,轻声道:“… …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王欣已经觉得不好,却拉不住李氏,她冲着路旁的石柱撞过去,一声响后,鲜血蜿蜒… …
    “娘――”
    被拖着行了两步,却到底没拉住人的王欣几乎趴在地上,看着李氏倒在地上的身体,看着那石柱上的血痕,好像又看到了那大屠杀之后的景象,看到了王家父子的尸体… …
    “娘!”迅速爬起,往那边儿跑了两步,却又被旁边看守的清兵捉住胳膊的王欣胡乱扑腾着,“让我看看我娘,让我看看我娘!”
    目睹着事件变化,感觉不可思议的伙计好像这会儿才回了神,看着身旁不远的那具… …尸体,小心翼翼探出的手指收了回来,“她死了。”
    就这么死了?
    一路由北到南,他们经过了战乱,躲过了大疫,一路由南到北,她们躲过了屠杀,挨过了饥饿,如今,竟然死于自尽,死于这里吗?
    在他以为会有平静生活,在他以为会有幸福生活的时候,怎么可能?
    她为什么要死啊?
    他是真的把她当做母亲啊?难道非要有血缘才行吗?
    王欣不敢相信,又愣了一会儿,猛地回头,瞪着那突然冒出的乳母,他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是你害了我娘,是谁让你来的?是谁让你害死我娘的?!”
    尖利的声音很刺耳,清兵不由松了手,王欣噗通落地扑过去跳起来打了乳母一巴掌,她凭什么这般口无遮拦?她凭什么找过来?她凭什么害了她?他才不相信那真的是所谓的忠心!
    乳母有些呆愣,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真的不想的。
    只是,殿下才是崇祯皇帝的儿子啊,他才是皇子啊,南明的朝廷应该是殿下做皇位才是,殿下怎么能够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自己的责任,认这个女人当娘呢?
    她不是的啊,殿下的母亲是王妃娘娘,殿下才是最应该成为南明皇帝的那个人!
    “… …殿下… …”讷讷着,却只称呼出这句的乳母简直就是在为清军提供证据!侥幸没有经历过屠杀的乳母记忆中总还是那明朝的一切,期望的总是那南明的种种,她不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认为自己错了。
    当年,王妃便是看重她这样的性子,至少会对自己的儿子足够忠心,然而,她却不知道,不合时宜的忠心也是会害死人的。
    被清兵带走前,王欣把身上所有的钱偷偷塞给了掌柜的,求他安葬自己的母亲李氏,无论她是否还认他这个儿子,他却是认她这个母亲的。
    被审问的时候,身份一事几经存疑,乳母当年离开王欣的时候,他才是个婴孩儿,婴孩儿不记事自然是应该的,但是乳母如何能够从五六岁的孩子身上看出当年婴孩儿的影子?
    对这个关键问题,乳母的回答却是合情合理,她找到这边儿,见到的便是王欣辞别李氏出门的一幕,李氏是成年人,即便几年不见多有变化,但总也能够认出来,而认出了李氏,跟她在一起的孩子是谁便很好判断了,李氏的二儿子早死了不说乳母是知道的,那么这个年龄的孩子自然会是曾经的朱慈欣,那个不曾舍得被改掉的“欣”字就成了佐证。
    真正想要查什么的时候其实是很容易的,即便这时侯的户籍制度因为战乱有了缺损,但这等前朝皇子事,放在还没站稳脚跟的清朝当权者面前,却是必须要重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这就好像那个隐姓埋名了近乎一辈子的崇祯五子永王朱慈焕,安于平民生活乐天知命,却抵不过血缘出身,于七十五岁的时候被识破,即便一生清白从无反清复明之意,然而还是没躲过凌迟之刑,一妻一妾六子三女一孙,除死于狱中的,全被斩立决。
    那一朝是康熙朝,而他一家被杀的理由则是“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朱之父子不可宥”。这样的理由,比之莫须有如何?那一句“诛之父子不可宥”倒不如说成是朱明之子孙不可宥。
    须死,无他由,前朝皇室血脉即可。
    被关在狱中的几日,待遇倒还是不错,这个不错是和以前吃不饱饭相比,王欣发现牢中的饭菜顶多就算是大锅饭,并没有特别差,当然,也许这个算是给前朝皇子的优待?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一人进来,竟是那一日曾问他是否要换个地方弹琴的,那人笑眯眯问了一声“殿下好”,王欣不置可否,身为皇子,却沦为阶下囚,这应该算是他所经过的皇子生涯中最悲惨的一回了。
    “老奴的提议如今还有效,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换个地方弹曲?我家主子喜欢汉学,也喜欢听这些阳春白雪… …”
    王欣皱眉,转瞬展颜一笑:“宁玉碎,不瓦全。君子当如玉,其身自高洁。”
    此时,蓦然袭上心头的是那一首葬花吟――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掉陷渠沟。他竟是蠢了,苦等这么多天,难道还想要得到什么公平公正么?这个社会本就是不公,那些急于站稳脚跟的连留头不留发的命令都不惮发出,又何必在乎是否屈死一个孩童?
    对这正当政的来说,前朝的皇子便是前朝余孽,既然是余孽,便是那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了,斩草除根四字要诀总还是都会的,而一代奸雄的名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又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于是… …还有什么可等的呢?
    瓷盘碎裂,碎片割喉,鲜艳的血色染红了白瓷片,而那锋利的边缘不止割破了脖颈,还割破了手指,那么疼,却疼得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不能选择生,却可以选择死,而这,却是那最后的骄傲,最后的高贵。
    看着已经断气的孩童,即便被关了这几天,但那副金童模样却是半点不曾有损,肤色若玉,莹润有光,那一片刺目的鲜红却似开在了雪地上的梅,寒风不能折其根骨,掩其清香,其冷也冻人,其香也动人。
    “唉,这孩子,真是可惜了。”叹息一声移开了目光的来人背着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犹若自语地嘀咕,“我家主子可是皇帝呐!”
    是年,顺治三年,无大事。几十年后,朱三太子冒了出来,彼时,已是康熙朝。
    ☆、第一
    割喉而死,真不是什么好死法。
    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似乎还能够感受到上面的疼痛和那鲜血流出带来的冰冷,黄欣苦笑一下,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有那样的勇气,他才不会说是因为想到凌迟那样的刑法,又有一瞬间感觉对方是把自己当戏子羞辱了才… …冲动是魔鬼啊!
    算了,死都死回来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坐起身,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直到感觉没什么不好了,这才起来洗漱,等到一切收拾好了坐到书桌前,又是另一种心境了。
    自古以来,少有不漂亮的妃子,那位记忆不深的母妃自然是极美的,而他记得更为深刻清晰的却是那时有疯癫的李氏,不是她贵妇时候的模样,而是她疯了之后以为自己是儿子时候的慈爱,还有随自己回京时候的坚强,说不上是极好看的容貌在那时看来却是最美的。
    提起画笔缓缓勾勒,不同于以往的流畅,他接受的是皇子教育,在秦一朝,学的都是最好的东西,画技这种不当吃不当喝造不成反的技能他学的也是那种奢华古典风的,画一位美女那是轻车驾熟,风流飘逸什么都缺不了,然而,若要画出那种质朴的慈爱来,却是怎么都少了一种味道,一种不曾经过凡尘的味道。
    沉稳的笔端一点点向下,一点点涂抹晕染,回忆着明朝那一辈子受的苦,回忆着那样的难,回忆着那贫窘日子里的点点滴滴… …纸上的轮廓渐渐鲜明,人物的线条渐渐清晰,那被墨色生动了的人不正是嘴角含笑的李氏?
    只那反射着阳光的眸中似有点点慈爱,却不知是对着谁。
    画好之后,看着那微微笑着的李氏,黄欣轻轻叹息,还是毁了啊,无论是那样的人,还是那份值得感动的情,于她而言,血脉至亲显然是更重要的,那一刻,她甚至顾不得自己的艰难处境,更加不知道他多么希望能在那个世间有个牵绊,哪怕不再要皇子的身份也好。
    “叮铃铃… …”
    手机铃声响起,听到这个与固定电话别无二致的铃声时,黄欣笑了笑,果然还是这样最顺耳。比起那些情情爱爱的歌曲,或者某些高雅到阳春白雪的曲子,果然还是这种铃声才是约定俗成的电话铃声么!
    接起电话来,还不等黄欣说话,那头就传来了董老师的怒吼:“都几点了,你还磨蹭什么,你到底在哪里?”
    也就在同时,黄欣猛然想起好像今天就是钢琴比赛的日子,于是,自己都过糊涂了吗?
    “… …抱歉,我马上就去… …”
    属于少年的清越嗓音令人一听之下就仿佛在炎炎夏日吃到了凉爽宜人的冰淇淋,董老师的火气一下子就灭了,旁的也没多说什么,只重复了地点,还有强调了注意安全,最后加上的那一句“别迟到”倒像是次要的一样。
    再次看了一眼时间,果然已经不多了,于是,董老师是因为在比赛现场找不到自己这才打电话来的吗?幸好他这会儿打了,若不然,再让自己多回忆一会儿,指不定就耽误到什么时候去了,就是这时候也已经够晚的了。
    带上手机带上钱,庆幸自己早就洗漱完毕的黄欣连吃饭都没顾上就出了门。
    等他赶到比赛所在地已经很晚了,正在进行的完了便是他了,而这时候他还没有换衣服。
    “你怎么穿这一身就来了?”董老师看到黄欣的嫩黄短袖t恤配白色运动裤,本就冒汗的额头愈发汗出,嗓子也要冒火了。
    “有什么不对吗?”黄欣问着看了看台上,再看看台下,倒是基本明了了,台下的着装如何且不必说,只台上那人,十几岁的少年,燕尾服西装穿上身倒还真的有了点儿王子的感觉,若是那一脸的白粉不要太明显就好了,因为紧张而汗出的样子,汗出之后露出黄色肌肤的样子,不是外国那块儿料,再怎么涂白也总是会露黄的啊!
    一曲终了,董老师来不及多说话,在打分的纷纷亮牌之后就轮到黄欣上场了,所有的叮咛嘱咐这会儿都属于多余,董老师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不要紧张”便把人放上去了。
    黄欣真的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也许是还未从梦中回归真实,看着眼前的这些就像是做梦一样,他的着装在一上场就遭到了万众瞩目,在所有人都西装革履的时候,他的休闲装自然格格不入。
    也许是因为钢琴本就不是中土乐器的原因,这种舶来品得到的看法如同国王配王后,皇帝配皇后,天生便应该是跟西装搭配的一样,无论是燕尾服还是小西装,都要是西式的才行,而黄欣的服饰在与众不同之余自然是显眼之极。
    无视了那也许是“嘘”声也许是“哗”声的噪音,黄欣淡定自若地坐在了琴凳上,于别人而言,这也许是一场攸关前途攸关命运的比赛,然而在黄欣而言,无论那一梦之前有过多少一定要拿第一的虚荣,在这一梦之后,在经历了那样的人生低谷之后,他已然能够把自己放到尘埃之中。
    身在尘埃,并不是说低贱,尘埃之中同样也可以高贵,一粒微尘凭什么不能高贵?谁又知道那粒尘埃中是否蕴藏着一个大千世界呢?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现场已然安静,无论这场比赛有多少哗众取宠的成分,但它的专业性还是很强的,能够坐在现场的除了评委,自然也不会是没素质的观众。
    安静给了人一种错觉,一种这里只有自己的错觉。
    一个房间并不需要有多么大,只要它四面齐全,便能够给人一种错觉,以为这里只有自己,怎样高声也不会有人发现,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听见,那曲子是给自己的,那琴声是给自己的,那个梦,也是给自己的。
    演奏的不是规范的曲调,放下了对名次的在乎也就放下了对名利的纠结,放下了一切,琴声中便有了一种空,然而这种放下又不是真的放下,更像是擦去了镜子表面的浮尘,露出了光洁的镜面,看到了真正的自己,那一刻,即便还有些微尘在边边角角,却已经不能阻挡那见微知性的灵。
    灵,可以是灵魂,可以是灵光,可以是那刹那的感悟划过脑海擦出的那一点灵性之火,闪耀着动人的美丽光泽,却无一种语言可以形容的美丽。
    任何有形的都不足以形容,任何无形的都不足以笼罩,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