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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温雅的面孔猛然间就没了一丝血色,蒲秋苔后退几步,怔怔看着夏临轩,他的拳头握的紧紧地,眼中再也掩饰不住那股仇恨和绝望,他就那样定定看着夏临轩,似乎是恨不得扑上来撕扯这位九五至尊的皮肉,来缓解内心那肝肠寸断的痛苦和无奈。
    ☆、第四章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是白发苍苍的老父和母亲,是淳朴憨厚的兄长和小弟,是已嫁为人妇的姐姐,还有那些活泼可爱的侄子侄女。
    夏临轩满意看着蒲秋苔被自己刺激的大口喘气,那张惨白的面孔上渐渐染了一丝愤怒的潮红,却终于让他添了一丝生气。
    “小贝子,传旨吏部,国子监祭酒蒲秋苔贬为翰林侍讲,明日起随侍君侧。”
    夏临轩冷冷下着命令,然后他对不远处再次被惊得面色惨白的蒲秋苔笑道:“原本是要平调你为翰林侍讲学士,以你的学问,倒也足够资格了。只不过朕原先以为你是个老头儿,才授你国子监祭酒的官职,如今知道你这样年轻,却是不好给从四品的官儿。不过你放心,翰林侍讲随侍君侧,是个炙手可热的位子,比那些二三品的大员还要便宜呢。”
    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去,却听身后“扑通”一声,接着蒲秋苔沙哑的声音响起:“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夏临轩豁然转身,目光沉沉盯着蒲秋苔看,却见对方竟也褪去了刚刚的疏离和小心,倔强的与自己对视,似乎自己不收回成命,他就准备跪死在这里。
    “让朕收回成命?凭你?一个无根浮萍似得蝼蚁小官?”
    紧紧攫住蒲秋苔的下巴,夏临轩的语气阴寒入骨:“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一个失节的降臣,你连曾经拥有的那些士林中的支持都失去了,你凭什么和朕讨价还价?”
    蒲秋苔咬着嘴唇,痛悔如同毒蛇般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咬噬:早知今日落到这样一个生死两难身不由己的地步,他就该在国破之时纵身跃入秦淮河。只是双亲年老,慈恩未报,他身为人子,又怎忍心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受那锥心之痛?
    夏临轩看着两道泪水从那双倔强漂亮的眸子中缓缓流淌出来,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爱怜愤怒痛恨无奈,这千百种滋味竟似交缠在一起。
    他猛然便将蒲秋苔推倒在地上,站起身大声道:“小贝子,今天就让蒲侍讲上任,至于住处,安排在皇城的衙署内。”
    整个皇城共分为三部分,最大的部分自然就是后宫,仅一个御花园便占地一百亩。整个后宫加起来,占地近千亩。共有宫殿六十八处,其中仅占地三十亩以上的主殿便有十六座。
    后宫相对的前宫便是皇帝主政的地方,上朝的乾坤殿勤政殿与皇帝寝宫养心殿以及南书房北书房等尽皆在此。
    而夏临轩让小贝子替蒲秋苔安排的衙署,便是在这二重宫门外,皇城宫门内安置的三个衙门:内阁,军机处以及翰林院。
    严格说起来,这三个衙门其实也就是皇宫一部分了,因此在此三个衙门中当差的人,都是天子近臣,便是里面一个跑腿儿的,身后也不一定就有什么样的势力。
    而这三个衙门的后院虽然也有几间房舍,却是无人在此居住,除非轮夜当值,不然谁有那么大的殊荣,能在皇城内住着啊?
    就连御前红人,内阁大学士沈朝青,也没有这份荣光。当然,以人家的地位,有皇帝赐得学士府,倒也用不着在皇城里住宿。
    但是今天,皇帝金口玉言,特旨赐给了蒲秋苔这样一份殊荣,命他在翰林衙署里安置。别说蒲秋苔,就连小贝子,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小太监目光复杂的看向那已经傻了的主仆二人一眼,然后屁颠屁颠跟着夏临轩离开了。
    梅树下的蒲秋苔直到看见那些人走的不见了踪影,他一直挺直背脊跪着的身子猛然就瘫软了下去。
    “少爷,少爷你看开些啊……”
    双喜吓了一大跳,冲上去扶住蒲秋苔,却见他一只手紧紧抓着衣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忽然一口血喷出来,洒在面前晶莹的白雪上,如同绽开了几枝惨烈的梅花。
    “让我死,让我死了吧……”
    蒲秋苔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只觉一个脑袋如同裂开了一般的疼,在吼出心底里那份渴望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搬进翰林院的住处了吗?”
    御书房中,夏临轩眼睛看着面前的奏折,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小贝子一愣,旋即才醒悟过来夏临轩说的是蒲秋苔,连忙陪笑道:“估计还没有,皇上这才回来多大一会儿功夫?蒲大人怎么着也得收拾收拾不是?”
    话音未落,便听夏临轩冷哼了一声道:“收拾?他是最会拖延的,你派人盯着点儿,朕要他今天晚上就搬过去。”
    小贝子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明白皇上怎的忽然如此雷厉风行?明明又不是什么朝政大事,不过是个臣子,还是个降臣的住宿问题罢了。
    想当初选秀的时候,惠贵人艳绝六宫,为皇上所喜,皇后娘娘提议说让她提前进宫,皇上也没急成这样儿啊,还是让惠贵人依足了规矩在十天后进宫,如今快三年了,也只是封到贵人的位份。
    小贝子一边走一边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促狭笑意,心想这幸亏蒲大人只是个臣子,若真是后宫妃嫔,看皇上急得这模样,怕是一年不到就能爬到妃位上,啧啧啧,可惜了,可惜蒲大人是男人,皇上看上去对男色也没什么兴趣。
    这小子出去找人办了事儿后,便又回到御书房,却见夏临轩已经扔下了奏折,在桌上轻轻叩着手指,见小贝子回来了,他便站起身道:“你去把内务府的库房册子拿过来。”
    也就是小贝子跟在这位主子身边时日不短,饶如此,这史上最年轻的大内总管也张着个大嘴巴,连仪态都忘了,就那么盯着夏临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真的是皇上吗?该不会是谁假冒的吧?哎哟喂我的妈呀,这太刺激,老天您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夏临轩看着小贝子那副呆样,大概也觉察到自己今天有些失常,不由恼怒道:“愣着做什么?朕让你去拿内务府库房的册子你聋了吗?还不快去?”
    天地良心,他小贝子不是没有八卦精神,实在是在皇上这样的状态下,他不敢有啊。
    所以小贝子屁颠屁颠出去吩咐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二十多个小太监抬着十几口大箱子走了过来。
    巨大的檀木箱子放在地中央,为首的一个太监禀报道:“回皇上话,这都是天字甲号库房中的账册,因为东西最贵重,所以皆以檀木箱子盛放。稍顷还有天字乙号库房中的二十几箱账册……”
    说到这里,那太监便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皇帝,好半晌才呐呐道:“皇上……是否还要看其他库房里的东西?天字丙号和天字丁号加上地字甲乙丙丁四号库房,这账册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个箱子……”
    最后一句话太监没敢说,那就是“皇上您看的完吗?”
    夏临轩知道自己是很富有的,从灭大庆后这三年,虽然户部的库房稍微有点紧张,然而他的内廷库房却一直都是非常充盈,因为最重要的商道和商业都把握在他手里,专门有在经商上有天分的官员帮他打理着内务府。
    只是他也没料到,自己竟这般富有,八号库房里竟有将近二百个箱子的账册,这得是多少宝贝堆积起来的啊?说起来都是庆朝几百年积累的功劳。
    不知为何,就想起那个在梅树下倔强站着的瘦削纤细的身影,夏临轩目光柔和下来,淡淡道:“不必再拿过来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那太监连忙陪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咱们大名帝国的皇室原本就有不少好东西,大庆朝幅员辽阔,又有江南这人间天堂,更是富贵之极,即便皇上赏了三军将士和各位大人们,那布料古董和金玉珠宝以及西洋的稀奇玩意儿也足足还占着四个大库房。这还是内务府又把八个库房扩建了,不然更放不下,随着如今外国使臣朝贺的越来越多,今年内务府还要再建八个大库房呢……”
    夏临轩兴致勃勃听着,他虽然是皇帝,富有四海,却也是寻常人,听着自己身家如此丰厚,自然也是高兴的。因让小贝子随意翻了几本账册出来,细细看了,心中更是得意。
    “从貂裘中各拿一件紫貂裘大氅,白貂裘大氅,还有上等的火狐皮子大氅出来,还有,这架玻璃炕屏拿出来,唔,再把这翡翠白菜之类的古董摆件拿出来几样……”
    夏临轩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只把那内务府太监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非年非节的,莫非皇上心里高兴,又要赏各位大人了?我的天,真不知是谁会得这些赏,这可正经都是好东西,就说那紫貂裘,除了太后皇上和几个位份高的妃嫔,可没听说赏过谁……
    太监在这里暗自纳闷,小贝子在那边听了一会儿,却是听出端倪来了。
    ☆、第五章
    皇上这该不会都是给蒲大人准备的吧?他看着夏临轩不停口的说,地中央几个小太监不停地跪着拿笔记录,越听越是咋舌,暗道蒲大人那衙署里的住处能有多大?皇上弄了这么多东西,能塞得进去吗?”
    总算过了一会儿,夏临轩估摸着也是要够了东西,便将册子放下,淡淡道:“暂时就是这几样吧。”
    那为首的内务府太监也实在好奇的不行,又不敢直接问皇帝您这都是要赏谁的?他倒也聪明,陪着笑问道:“皇上,但不知这些东西是要送去哪些娘娘或大人府上呢?您说出来,奴才好让内务府那边直接登记造册,分发出去。”
    “嗦。”夏临轩冷冷瞪了那太监一眼:“你把东西都抬到这里来,其他的,没你事儿了。”
    “是。”太监吓了一跳,没想到皇上不按牌理出牌,虽然不甘心,可也不敢多问,只好郁闷的退了出去。
    这里小贝子觑了觑夏临轩的面色,见那张冷峻面容上竟有几丝笑容,很显然,皇上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于是他便陪着笑道:“皇上可是要把这些东西赐给蒲大人?只是这……这么多东西,衙署的住处里恐怕放不下。”
    夏临轩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便嚣张的一挥手道:“翰林院的住处只有一间房吗?若不是,就把其它几间房打通了,反正也没人在里面住。”
    小贝子心想好大手笔,果然这有才就是占便宜啊,蒲大人不过是念了几句诗,听皇上的意思,那诗还是很不恭敬的,结果呢?竟得了这许多东西不说,皇上还要把整个衙署的住处都打通了给他,这别说我们大名帝国的历史,就是从古到今,也没有给臣子这样殊荣的吧?
    正想着,便见夏临轩兴冲冲站起来,对小贝子笑道:“忙了这一会儿,太阳都往西边走了,大概蒲爱卿也已经搬了过来,走,咱们去给他贺乔迁之喜。”
    可怜小贝子今天一整天经历了几次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整个人都差点儿傻了。不过好在定力也已经锻炼出来,嘴巴不过是张了一会儿,他便答应了,出去一看,内务府派出了几十个小太监,正抬着捧着许多东西往这边浩浩荡荡而来。
    于是他走上前去,一甩拂尘道:“行了,就都等在这儿,稍后跟着皇上一起走。”
    几十个小太监愣了愣,只好把东西放下,心中都暗自埋怨,心想这大冷的天儿,要等皇上的仪仗,那得什么时候儿啊?刚想到这里,就见夏临轩在几个侍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且说蒲秋苔,他再怎么不甘心,但圣旨已下,他也是不敢抗旨的。
    更可恨的是,夏临轩不知道是害怕他逃跑还是抗旨,竟派来了一队御林军,名为帮忙,实则就是监视督促他尽快搬家。这一下,就算蒲秋苔有心拖延,却也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大汉化身狼虎,不到片刻功夫,就把自己这小屋中的东西搬了个一干二净。
    “少爷,咱们走吧,这事儿……”
    双喜叹了口气,走到蒲秋苔身边,扶着他细瘦的手臂,只觉着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都是干什么啊?皇帝也不能这样逼迫人啊。自从少爷被逼出仕,看看他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难道这样还不行?如今又要少爷搬到翰林院的住处,那是哪里?翰林院啊,天子近臣,大人做这个担着虚名的国子监祭酒,已经是遭人厌弃,若是再到翰林院,天下士子会怎么看他?那个皇帝难道定要将少爷逼死吗?
    因为胸中之气,双喜心里丝毫没有乔迁新居的欢喜,扶着蒲秋苔慢慢来到翰林院的住处,一路上尽是侧目议论之人,每个人的目光中都透露出惊诧好奇,还有那些毫不掩饰的羡慕嫉妒恨。
    蒲秋苔就好像完全没有看见这些目光一般,他已经麻木了。从被逼着出仕那天起,自己就无时无刻的饱受良心谴责和煎熬。到如今,这颗心已经无力再承担更多,即便是更大的屈辱到来,也不过如此,已经死掉的心,还能有什么感受呢?
    来到翰林院的衙署里,那掌院早听说了这件事,忙派了几个差人过来帮着收拾。
    蒲秋苔的东西不多,除了被褥衣服之外,便只有他从江南带来的一个花盆,还有些笔墨纸砚,都是他平日里用惯的,因此北上进京时也带了来。
    那花盆里原本有一株幼梅,然而北方天气和江南迥异,那梅花生长在江南,似乎也带了些江南的娇弱气,来到北方没几天便冻死了,只这是故园家中的东西,蒲秋苔不舍得丢弃,所以仍摆在屋中。
    “大人中午晌饭也没吃,不如奴才出去看看有什么东西,给大人端些过来?”
    简单的安排妥当后,双喜凑到蒲秋苔身边,小声问他,却见他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费事了,反正拿来也吃不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双喜,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没事儿,不用替我担心,你若是饿了,就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东西吃,只是这个时辰,怕也艰难。”
    双喜正要说自己也不饿,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蒲秋苔身子一颤,双喜在他身旁,清楚看到主子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但是随即那目光就又恢复了如潭水般的清澈,然后他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直挺挺跪了下去。
    无论怎样倔强不屈服,主子的心里,还是怕的吧?
    双喜叹了口气,在心中暗想:也是,能不怕吗?那可是皇帝,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把握着世间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不过是几句话,就把少爷半生的坚持轻易打碎,更重要的,是少爷家里的那些亲人,生死都被攥在这个人的手中啊。
    “起来吧。蒲爱卿,这是咱们今天第二次见面了。”
    夏临轩走进来,神采飞扬的亲自扶起蒲秋苔,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和身体,好半晌方轻声笑道:“你真是太瘦了,可惜了这一张俊秀脸蛋,若是微微丰盈一些,怕不知要迷惑多少闺阁女儿为你神魂颠倒呢。”
    蒲秋苔垂着眼帘沉默不语,而夏临轩大概是经历过一回,所以对他的沉默也是见怪不怪,想了想便好奇道:“爱卿,你成婚了吗?”
    蒲秋苔心中立刻便警惕起来。他已经受够了皇帝的逼迫,难道对方竟还要采用联姻的方式,来彻底捆缚住他吗?
    想到此处,便连忙躬身道:“回皇上,臣出生之际,黑云压顶,曾有高人说过臣这一生命犯天煞孤星,无妻无子,就算强行娶亲,也不过是徒害了女子性命。”
    夏临轩目中似乎有奇异的光芒一闪,聪明如他,哪里不知这是蒲秋苔害怕自己给他赐婚,所以预先堵死了所有后路?
    只是……他竟敢用这种理由,喔,这是逼着朕调戏他吗?既然他自己都把坑挖好了,朕不拉他跳进去,似乎也白白浪费了。
    夏临轩很坏心眼的想着:天地良心,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还真的没想过要给蒲秋苔赐婚,这男人竟敢误会自己,还敢堵自己的后路。
    堂堂天子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笑得越发灿烂,拍着蒲秋苔的肩膀道:“是吗?无妻无子的命啊,还真是可怜呢。不过这也没什么,这世上除了女人外,不是还有男人吗?如果是男人,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大名帝国男风盛行,听说民间男妻男妾屡见不鲜。然而大庆朝却是礼教森严,虽然也有狎玩戏子小倌等事,却是不能登大雅之堂,众人谈论间也绝不肯议论这种事。
    所以蒲秋苔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夏临轩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白皙的面孔在瞬间就涨得通红,抿着嘴唇冷冷道:“皇上是在说笑吗?”
    “没错,朕就是在说笑。”夏临轩见惹恼了蒲秋苔,不由得心情愉快,尤其是这个漂亮男人刚刚愣住时的表情,无措的眨了两下大眼睛,长长睫毛抖动着,哎呀,真是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再不好的心情都会跟着欢快起来啊。
    蒲秋苔瞪着这个笑得欢畅的恶劣男人,清晰听见了自己的磨牙声。
    “爱卿,朕在宫中无事,所以过来你这里坐坐,顺便贺你乔迁之喜。”夏临轩很不要脸的一副自来熟架势,拉着蒲秋苔的胳膊在屋内转了一圈儿,和他一起观赏这间还算精致的宿舍。
    皇上,您的南书房里还有十几本奏折没看呢。
    小贝子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着,眼角余光瞄到蒲秋苔愤怒的想要挣脱皇帝那只胳膊,只可惜,就他那比狐狸还瘦的小身板儿,夏临轩只要不想放开,他哪里能挣得开?
    “小贝子。”
    正想着,忽听夏临轩喊了一声,小贝子连忙挺直胸膛答应着。就听夏临轩淡淡道:“你说的没错,这屋子确实太小了,朕带来的东西都摆不下,先让他们把笨重的家具放到别的屋子里,把这几间屋打通了,好好修葺一番。”
    ☆、第六章
    说完他看了看蒲秋苔单薄的身子,认真道:“垄两趟地龙,秋苔是南方人,定然怕冷,这屋里只燃几个火盆是不够的。”
    蒲秋苔并没有注意到仅仅这么一会儿,夏临轩对他的称呼就从蒲爱卿变成了秋苔,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真真正正是外焦里嫩了。
    “皇上,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进谗言,说臣上辈子是您的杀父仇人?”
    蒲秋苔很认真的咬牙问了一句,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和这个皇帝到底有多大的仇?对方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是天子宠臣一般,这一个手段接一个手段,简直就是把捧杀那一套玩的炉火纯青。
    “咦?秋苔你也会开玩笑?”
    夏临轩哈哈大笑,心中暗自得意道:你心怀故国?还把那死鬼皇帝当做你心中唯一的皇帝?你违心出仕?只想挂一个虚职混吃等死?呸!也得看朕高不高兴成全你。如何?朕就是要昭告给天下人知道,你是天子宠臣,恩宠风头无人能及,朕倒要看看,那些曾经以你马首是瞻的士子们在没了你这个精神领袖之后,面对平步青云前程似锦的诱惑,是不是能一直把持住。
    “皇上知道臣不是开玩笑。”忽听蒲秋苔加重了语气。夏临轩嘴角咧开一抹讥讽笑容,却是稍纵即逝。
    然后他特别真诚的转身面对蒲秋苔,微笑道:“秋苔,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朕的,不过朕不在乎。朕无愧于天地百姓,只要百姓们认同朕,你们这些书呆子认不认同又有什么关系?圣人有云,民为重,君为轻,在百姓面前,朕这个皇帝的份量都不行,何况是你们这么几个读书人。”
    说到这里,他的眸子忽然变得深沉,郑重道:“朕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看见你。啧啧,可怜人比黄花瘦,倒是在你身上,真正让朕看到了这人比黄花瘦的意境。想来你们读书人也是可怜。朕是天子,胸怀该像天地一样宽广才对,怎么能因为你们读书人对朕不恭敬就记恨呢?所以朕已经决定了,明年开始,一连三年,朝廷要开恩科取士,尤其是对江南地区,国家兴旺富强离不开人才,江南向来是灵秀之地,名士最多,何况最初大名帝国在江南也颇有些不当的行动,所以这三年恩科,以江南士子为主,朕要好好的补偿你们。”
    蒲秋苔面无表情的看着夏临轩,如果不是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少年天子还真会以为面前这个青年已是心如死水万念俱灰了呢,那样无疑会少很多乐趣。
    不过从那轻颤的身子,他知道蒲秋苔内心并不是如他表现的这样漠然,于是皇帝走上前,微微低头看着只到自己下巴的瘦弱才子,假装疑惑道:“怎么?爱卿冷吗?你穿的这样少,也难怪会觉得冷,来,换上朕赐给你的貂裘试试。”一边说着,他就伸手去解蒲秋苔披风的带子。
    双喜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冷气,蒲秋苔强装平静的表情也片片碎裂,他惊愕看着夏临轩,接着伸手抓住自己的披风,愤怒道:“臣受不起皇上如此恩典。”
    “怎么受不起?天下士林的领袖啊,你受不起谁受得起?”夏临轩微微讽刺的笑:“朕这叫礼贤下士,懂吗?”
    小贝子眼见这两人又斗鸡似得彼此对视,只觉着苦不堪言,连忙领着一个捧了那三件披风的小太监过来,赔笑对蒲秋苔道:“蒲大人,皇上是一片爱才之心,这不,赐下了三袭裘衣,这个比您身上披着的暖和多了。而且既然是老太太的针线,因为经常穿,最后弄得损毁,岂不可惜?”
    蒲秋苔胸口剧烈起伏,夏临轩挑着眉毛冷冷看他,手里还揪着披风带子,好半晌,才见对面的秀美青年无奈闭了闭眼,轻声道:“臣……谢皇上厚爱。”
    夏临轩满意的笑了,伸手一抽带子,就将蒲秋苔身上披着的那袭破旧斗篷解下来,扔给双喜,然后亲手拿起紫貂裘的大氅,替蒲秋苔披在身上。
    这一次夏临轩赐下的东西不少,因为翰林院的几个屋子要打通,所以蒲秋苔暂时被挪到了内阁的一个住处。
    夜已深沉,窗外明月高挂,蒲秋苔坐在床上也睡不着,索性披衣下床。
    看了看床头衣架上挂着的紫貂皮裘,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到底还是将白日里的旧斗篷披了,轻轻走出门去。
    双喜经历了这一天,早已累得睡熟了,丝毫不知自家少爷已经出门。蒲秋苔也不想打扰他,若不是这份柔软心肠,夏临轩也不可能用他的亲人成功要挟他就范。
    “月色虽好,夜风无情,蒲大人身子单薄,还该当心才是。”
    刚刚下了台阶来到院子里,便听到身后一个清朗声音,蒲秋苔一回头,借着灯笼微光仔细辨认了下,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躬身施礼道:“下官见过沈大人。今夜原来是您轮值么?”
    那站在台阶上的人正是阁臣沈朝青,此时见蒲秋苔施礼,他就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刚刚看完一卷书,觉着眼睛有些酸涩,本想出来走走,却没料到竟有同行人。只是北方的冬天不比江南,蒲大人如今已是被置于火炉之上,若是生病,怕不但得不到假期,反而更让皇上担忧。”
    蒲秋苔心中一惊,他刚刚出来的时候,还想着若是染了风寒,正好告假。却不料竟被沈朝青一眼看穿,难怪这人还不到五十就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成为皇帝最倚重的大臣,果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当下不由得苦笑着叹了口气道:“秋苔鲁钝,何敢当皇上关怀。”
    沈朝青淡淡笑道:“皇上的关怀,可不是你说不敢当,就不会出现的。”他摆了摆手,示意蒲秋苔回到游廊,一边笑道:“若是蒲大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到本官宿处秉烛夜谈如何?”
    对于这个沈朝青,蒲秋苔的感情有些复杂。
    沈朝青本是罪臣之子,他的父亲乃是大庆皇朝的中流砥柱,为人十分正直清廉,却因此而得罪了权奸,在沈朝青奉皇命出使大名帝国的时候,他父亲被权奸构陷,竟诬他借出使之际叛国。景仁帝向来多疑,一怒之下将沈家诛了三族。
    这件事当时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那时蒲秋苔刚刚入仕,也曾替沈家求过情,然而当时求情者除了他之外,尽皆罢官下狱,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深知朝政已不可为,若不是景仁帝实在爱惜他的才华,也不可能特赦于他。
    沈朝青得知了这个消息,悲愤之下真的叛国投了名朝,不到两年,便跟随明信帝灭了大庆朝,因为功绩卓著,他成为明信帝临终托孤的肱骨之臣。
    一朝大权在握,沈朝青不忘旧恩,那些当日为沈家说情被罢官下狱的人,只要是愿意为朝廷效力,都有一个不错的官职;不愿意出仕的,他也尽量周旋,不让朝廷威逼出山,以保其名节不失。
    蒲秋苔和沈朝青并没有任何交情,然而被迫北上之时,他也曾将那四首恳求的诗作辗转托人给了沈朝青一份,却不料轮到自己,这位天子近臣竟是不言不语,到底让他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他对沈朝青同情有之,佩服有之,憎恨有之,怨怼也有之。
    两人缓缓走在游廊里,空气中传来梅花的冷冽清香,却是没有一丝风。冷月无声,高高挂在天上,平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盛名之累,蒲大人如今应该是尝到了吧?当日本官不是不肯替你周旋,实在是皇上对你的名声太过忌惮,所以本官也是无能为力。”
    进到屋里,沈朝青请蒲秋苔坐了,亲自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开口就将当日的事情解释了下,意思很明显:不是我不伸援手,而是你已经惹起了帝王猜忌,谁周旋都没用。
    蒲秋苔愣了下,这才明白原委,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苦笑道:“非是下官留恋声名,最近两年,下官已经隐居在家不问世事,不过是看不过两社士子自相攻讦,调解了下,谁能想到便招致这样祸事。”
    沈朝青点点头道:“这也是无奈了,当日皇上封你为国子监祭酒,我心中还惋惜,你这样的才能,只挂着虚职着实可惜了。好在皇上如今终于对你重视起来。”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方正色看向蒲秋苔道:“蒲大人请听我一言,本官知道你对前朝帝王心存感恩,然而如今事已至此,还请蒲大人以天下百姓为重,大名帝国如今已是朝阳初升,任谁也抵挡不住它的气势,终有如日中天之时,本官不希望蒲大人将自己禁锢在那个壳里,一生痛苦悔恨,白白将青春光阴抛却了。”
    蒲秋苔知道沈朝青是一片好心,奈何他过不去自己良心的这一关,闻言也只是敷衍了几句,沈朝青自然知道他的心结不是一番恳谈就能解开的,因此劝了这一句话后,就将话题转到了朝中形势和夏临轩的喜好忌讳上去。
    ☆、第七章
    蒲秋苔任翰林侍讲,就是天子近臣,无论他怎么不愿意,他已经在这个位子上,若是想要家人和自己平安,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蒲大人,皇上口谕,今晚养心殿赐宴。”
    将整理出来的几本诗集放在了床头桌上,疲惫不堪的蒲秋苔刚想脱鞋上床歇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几个太监趾高气扬的闯进来,得意洋洋向他宣布皇上的口谕。
    蒲秋苔面无表情的谢恩,想了想淡淡问道:“敢问公公,还有哪些大人参加?”
    “蒲大人放心好了,都是大人的旧相识。有钱大人赵大人李大人,对了,还有阁老沈大学士。蒲大人,这真是无上殊荣,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吗?蒲秋苔苦笑一下,觉着一颗心又隐隐痛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道:“多谢公公,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