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郭大人胆子很小,可到底还是有些文人的风骨,他斗胆问了一句。
“可此事毕竟牵扯到皇上的私事,微臣……”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蹲了下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郭大人,他笑着说道:“郭爱卿应该最清楚,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没有一件事情是私事。”
话音至此,郭大人便是再小心谨慎也应当清楚了。
他朝着皇上磕了一个头,高声说道:“臣明白了。”
京师、兴隆班。
连着三日,沈延年和冯紫衣在兴隆班坐镇,只因京师横空出世的一出绝世佳作。
却也不知道是哪位奇人所做,当真把这天底下无权无势穷苦百姓给写活了。
每句唱词,每个眼神,似乎都是冥冥中被冤小民的魂灵。
一出戏演完,便是养在深闺,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姐也是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哭着问旁边的仆从。
“这出戏叫什么?”
仆从低头恭敬道:“似乎叫《窦娥冤》”
……
应天府大牢。
此处关押的犯人,大多是贪污受贿的官员,已经在党争中失败的大臣,还有就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顾衡这样的女子,能进入应天府的大牢,也倒是颇为新鲜。
顾衡身份特殊,这牢头便派人给她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顾衡不喜欢喝酒,但是觉着自己一个人吃饭太孤单。
便请旁边的几位老犯人一起用膳。
能被关在这里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大多犯了错误的高官。
此处关押的犯人大多是住了十几年的牢,有一个御史只因当初在朝堂上为一人求情,便被先帝下旨关入大牢。
另有一位则是前朝的户部尚书,他倒是刚刚进来,原本已经退休回家,可却被查出了在任时的巨大亏空,如今已经等着今年秋天砍头了。
另外一个则是无比年轻的新晋进士,据说是家里横行乡里,占了千亩良田,又逼死了一家人,事情闹得非常大,皇上亲自下旨查案,便将他下入了应天府,如今正在等候处置。
想来这天底下有人升官就有人倒霉。
顾衡又不由得感慨。
那老尚书看着顾衡,颇有几分感慨道:“说来姑娘身上还真有当年妖妃的风范,当年她也是以一个后妃的身份,祸乱朝政,只不过最后也是被陈太师和王太后扳倒,落得个香消玉殒。”
这老尚书表情一番真诚,顾衡倒不知这人在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顾衡开口道:“我可不是妖妃,我就是想给那杜氏主持公道,你们想想,这从来都是青天大老爷给老百姓主持公道,这青天大老爷都是男的,我一个女人,好歹有个做贵妃的姐姐,若是不用这个身份做点好事,那岂不是太亏了。”
顾衡这话说的极为好笑,几个人哈哈大笑。
那御史忙不迭说道:“不知道还以为姑娘真是侠肝义胆,不过也是为了自家的荣耀,但单凭姑娘这份勇气,便已然可名留史书。”
顾衡倒没觉着自己能名流史书,她只觉着,事情既然到这个份上了,那边两眼一抹黑走下去吧。
郁闷的前进士幽幽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如此为家人着想,可曾想过你日后该如何,你这般行为,恐怕天底下没有那个男子愿意娶你了,再者说,你觉着自己还能出这个牢门嘛?”
顾衡笑着说道:“我既然一心想伸张正义,那便早就绝了嫁人的心思,而且我这般对辅国公府穷追不舍,也不单单是为了杜氏,我是想让天下百姓知道,在大胤朝,有王法,有天理。”
其实顾衡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完全是为了给正式演出做准备,无论她相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她都得让观众相信,就像那一夜,她在城郊对端王说的话一般。
信心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如今大胤的百姓不相信有人为他们做主,那就必须有一个人做出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
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个女人呢?
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人,做出来意想不到的事情,才更加的令人印象深刻,需要有个人成为一个符号。
这三人那个不是饱读诗书,书里头讲的和实际上做的,一般情况下都不一样。
可还没等他们说什么。
在这牢房的最深处,传出一声毛骨悚然的笑声。
老尚书皱着眉头说道:“那狂生身体倒真是好,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依旧是耳聪目明。”
顾衡颇有些好奇,老尚书所言的狂生是何人。
她对着牢头招手问道:“笑的那个人是谁?”
牢头十分恭敬地回道:“当年在先帝生辰宴上写下万字绝魂书的狂生,杨佑业。”
前进士显然也不知道杨佑业在此处,他开口说道:“就是说那个大胤只是前朝的鬼魂的杨佑业?”
这位狂生当初写下万字绝魂书,中心思想就一句话,大胤二百年必亡。
这种话那个皇帝爱听,自然是一顿操作将人扔到了大牢里,本来想直接砍头泄愤,可朝中许多读书人为他求情。
毕竟此人乃是天下第一学派杨派创始人的嫡子。
于是杨佑业在牢里头度过了十年,从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叔。
顾衡大声问道:“杨先生笑什么?”
只听到这杨佑业说道:“你们想改革?可便改了又如何?前朝无数能人异士费尽心思,为国家缝缝补补,可到最后依旧逃不过三百年而亡的命运,既然迟早毁灭,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顾衡顿时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位是陷入了虚无主义的陷阱。
只听到顾衡开口道:“杨先生狭隘了,任何事情都是在不停变化地,大胤可能逃不过三百年而亡的命运,可又有谁能肯定,下一个朝代不会出现一个天纵之才?况且后人本来便是承接着前人的智慧和经验方才越来越好的,我们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人的寿命很短暂,可是经验和思想是可以一代代相传的,总能找到那个最终答案的。”
顾衡以为自己这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能让这些老官员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半天之后,只有老尚书哈哈一笑,给顾衡捧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