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023 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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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半年后。
滨河酒店。
富丽堂皇的陈设一眼看去便令人眼花缭乱,觥筹交错的灯光下衣香丽影,络绎不绝。如果不是置身其间,会有一种接近梦幻的错觉。但浪漫是喂不饱人心的,眼欲满足,身份得到认证和彰显,便开始眯缝夹眼寻求利益伙伴。如旧,又常新的循环着。
主持这场飨宴的人,是人尽皆知却又没人真的走得近的迦南。
时过境迁,地点还是滨河,只不过事物总变,她还有另一个身份是这家顶奢酒店的所有人。
说是前两年在迦南生日那天,宁崆为博迦南欢心,不惜掷万金就购下这家颇有历史背景的酒店。走门串道的事儿每天都有,宁崆这般大张旗鼓还是头一回。就连对他名正言顺的太太都没这么肆意过。有人说,迦南有本事,值得起,但到底究竟是怎么个值得起法,又说不清道不明。
只知道,前几年迦南总为宁崆抛头露面办了不少人际关系上的周旋,日积月累下来一身功绩;离宁氏当家女主人的正名也就一张盖章纸的事儿。所以近两叁年,迦南几乎很少出现在大众视线,即使偶然得以遇见,也不见得跟以前一样给个面子上的客套。爬高了心气儿也傲了,冷美人一个。
今天难得的,迦南露面摆了这么隆重气派的场面,把差不多大半个A市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到位。谁不来,谁亏。
人群里迟迟不见主角到场,按理说,这个时间宁崆也该在了的。
“听说今晚有个大人物要来。”
“谁呀?多大?哪大?”
“是京市来的,背景硬。”
“你倒是说是谁。”
“说是姓许。”
“关系复杂得很。这两年才回国拿回实权,做事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狠起来骨子里有股六亲不认的劲儿。”
合着,他们都是来陪衬看戏的。
真要扯,扯不到自己身上,只能在小圈子里扑腾闹闹水花。但嘴上说着看戏,心里痒,比主人还急不可耐看到那位让宁氏这么大费周章请来的许氏大人物。
人传人的话,都不是真的。
要么假过了头,要么真的凑不全。
这位许氏人物,确实背景硬,不然宁崆不会有意让迦南铺这么一场,他已经很久不让她经手这么琐碎的事了,她也没什么态度,也许正合她意。
来的这个人,是宁崆新物色到的猎物,年轻,有手腕儿,国外回来直接坐上了母亲创起的家电集团,手底下成千上万双眼睛都不服这个横空上任的总裁,但偏偏他够种,两耳不闻他人言,做事拍板干脆精炼,刚接手集团的第一年财务报表的净利润指数上升了百分之十五,股票每日位居首位,极少绿过。做审计的时候都在忐忑会不会查出点什么不干不净,这不仅得不偿失还丢面,背地里也有大批人在等着看笑话。可审计结果出来啪啪打人脸,无保留意见。
别人肠子里装的什么,这位新官从不在意,他只认实绩,没有业绩的人不养,光是上任后裁员都有上千。没谁有他这么敢的。但人家赢得漂亮,让人没得说,刚上任的时候私下称他是许氏太子爷,没办法,这是命,只怪自己不是从那张肚子里生的;后来事实证明人家不光是命好,实力也撑得住,许氏太子爷里的太子被自动去掉,变成了许氏的爷。
明明年纪轻轻,公司里的人都敬畏他为爷,觉得不恰当,后还是叫太子爷顺口。
不为别的,就是那副脾气和手腕,如果不是生在和平年代的钟鸣鼎食家庭,他肯定也得是八九十年代东北土匪头目那作风来的。
狠厉怪癖的很。
没人惹得起。
接手集团两年 ,整个京市没人不明面暗里忌惮着这号人。但他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喜欢人提他,虽然他听到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跟他打过交道的范围里被掐得很死;互通信息资源嘛,是常态,但这位太子爷就不行,他要是知道谁私下交涉过他的丝毫半点,立马就翻脸,再大的生意都可以说吹就吹,嚣张猖狂。有一回差点没兜住,还好原掌门人出面缓和,终究还是洽谈下来了,毕竟是生意,感情用事是大忌。太子爷有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后来京市想爬得快点儿,生意做得轻松点,也摸清楚了他的喜好,顺着来倒也不会出错,他不会认人,都是看人身后的资产总值,利益交换也就这么回事。在别人那里百转迂回,他向来简单粗暴。
也正是因为性格上的怪异,他的名字出了京市很少有人接触到,即使听闻了,也知道是个难攀的主儿,历来还没那个京市外的人跟他见过面。一来是他刚回国才不到两年,稳扎稳打本土战地;二来些许是还没瞧上谁。
今天说是他要来。
比迦南出面在滨河酒店摆宴还稀奇。
宁崆出现了,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旁携着粲然生光的迦南,男人正装俊雅,女子身着华服,袅袅身段美得不可方物。
服务员送上托盘递酒,宁崆边抬手接,边用视线去找人,这个点,许氏那位太子爷应该在了。
但他没看到。
此时有人走近,宁崆见神色知道是事,面色未受惊扰地让他走近,侧头听对方在耳边说话。
“宁总,许氏的人来了,在门口说,”说话的人顿了顿,斟酌了一二,还是觉得原封不动告诉给宁崆不妥,装点客气了一番,声音又压了压:“他说找不到进来的路,让请宁总接一接。”意思相去甚远,就连口吻也是天壤之别。
许氏那位太子爷原话说的是,“门在哪?接客的主人又在哪?”
宁崆面上有一二秒的停滞。
迦南在旁,尽管他们说话的声音微弱,可她听得格外清楚。
那人,倒是会端架子。
年轻气盛,心高狂傲,初步看也不是成大事的料子。迦南朝路过向她示意的人回以一个还算和善的眼神,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这两年,她懒了。宁崆很多事情她都装瞎装聋,他也不说什么。但理由他们也心知肚明,多说亦是无益。
今晚她只负责作陪铺一场局,戏演叁分也就足够了。
宁崆想要拿下许氏,眼下倒像是文人想要斗过地痞,靠智取还是硬手腕,全看今晚。
这也是他带她这趟来的目的。
他说,迦南,我需要你。
需要她的眼睛看出许氏太子爷的破绽,他想要什么,有多大的欲望。
这双被他曾经毁掉又治好的眼睛。
她其实一直都不没觉得这双眼睛是她的,只是他安在身体里面能够让她正常运作的零件之一。
她是最大的那件工具。
宁崆将刚持进手里没多久的酒杯放了回去,迦南很配合地投以一记温柔体贴的视线。
他莞尔,一贯的大方绅士,拍了拍她搭在他手腕里的手背,柔声道:“我们去接。”
已是临冬之季,出来的时候宁崆让人去拿她的外套,被迦南拒绝,虽笑着面露万分温柔,但宁崆看得出 ,她不要他的关心。
迦南轻轻抚平他手臂上的西装褶皱,“别让人等久。”
旋即重新挽住他的手,和谐的步伐走出。一路无言。
夜色被璀璨的霓虹搅碎,劈成斑驳的琉璃几片,分不清谁才是最恰当的存在。
男人挺拔的身姿背对着门口站着,一缕烟雾从他嘴角溢出,被刺冷的风立即吹走了行,最后只剩下微弱的云影。
嚣张倒也不是纯粹,倒是摆明了让人尴尬。等着宁崆亲自出来接,说找不到门,结果自己双脚就站在门前霓虹下。
背影被照得清清楚楚,他穿了一身纯黑的休闲服,脚上却是一双突兀的皮靴。存心得不是一星半点。
迦南突然被一阵恍惚袭住。视线紧紧落在那双靴子上。
这双鞋比起他就穿着一身休闲衣来出席这场豪宴而言算不上太怪异,很新,很扎眼,像军队里训练时穿的。
那道背影,她觉得很熟悉。但不对劲。
宁崆察觉到她身体上的紧绷,看了她一眼,后者迅速将视线挪开,每当他要看她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也变成了闪躲。宁崆想的是刚才就应该等人拿外套的。
正要解外套给她的时候,不远处的人似是察觉到身后来的人会是接他的,自觉转过身来,烟从嘴边拿下来,随意一掷,然后抬脚踩灭。一边微微侧头吐出最后一口烟,一边注视着那双登对夺目的人影走近,视线跟这夜风一样,寒嗖嗖。
宁崆手上的动作没往下继续,手搭在迦南胳膊上朝自己身侧拉了拉,意在速战速决把人带进去。
“许总?”宁崆朝他伸手,客气给到了六分。
只是眼前的人没赏脸,那副眉目冷鸷,是习惯了没把谁放进眼里。
迦南看着他,那股恍惚感便翻天覆地地涌上来,宛如一种错觉。
他像极一个人。
她垂落视线,又看向那双不合时宜的皮靴,看清楚后原来只是一双普通的皮靴,除了做工精良皮质奢侈外,款式上并无不一般之处。
耳旁是两个人为数不多却不乏较量的对话。
“迦总?”他朝宁崆伸出手,笔直的,却没有握上宁崆先一步伸出的那只。
迦南看过去。
他被迦南的视线吸引,也看过来,似乎是被她的样貌吸引,多看了好几眼,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过来,重新伸手,这次握住了宁崆的,纠正道:“宁总。”
紧接着下一秒。
他又朝她迦南伸出手,露出几分携带友善的笑意,“想必这位就是迦总,久仰。”
迦南注视着他,在错觉的边缘彷徨。
男人下颚凛冽锋锐,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可是,一个人的外貌纵然会随年月改变,但骨相不会。她缓缓伸手,却不是去接他伸出的那只,而是朝上,想要去触他的脸颊。
就在差一点的时候,宁崆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后,挡住,那只手他去握住,很快就松开,没有了悦色。
说道:“许总等久了,现在进去吧。”
许应却全然未对宁崆生起寒暄的意思,而是莫名其妙道:“刚才迦总好像对我的鞋子很感兴趣?”
迦南整个人一怔。
再看向那张脸,挑衅、警示与并不遮掩的敌意,还有那蛰伏在粲然笑脸下的话中话。
没有几年的泣血拼斗,是练就不成。
她在他的隐含玩味的注视里逐渐摆正意识,慢慢脱离不真切的恍惚,提唇,没回答他,反问道:“还不知道许总全名叫什么?”
落入耳中,这个不算聪明的问题却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化解掉一二分尬意。
他突地笑出两声,似是验证了什么。
笑后,他才说:“许应,应许的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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