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眼角一抽,听得怀疑人生这个家里的人最初是怎么说的来着?
然而两门房完全翻了脸,丝毫看不出昔日继夫人得宠时趋炎附势的嘴脸,果真是在俗世人情里滚过一遭,都磨练出了些变脸的学问。
郑玉衡按了按鼻梁,已经有点儿受不了,说:父亲被参奏弹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和二弟如今怎么样?
跨入门槛,一旁人抹了抹虚假的泪,道:老爷气得够呛,昨日就说要打死二公子,继夫人劝他不住,也被指着鼻子骂。二公子伤得很重,闯的祸又不小,带累了夫人
看来继母的罪证还没有送来。
郑玉衡挽了挽袖口,心知这些人如今的恭敬殷勤,都是因为二弟的祸事闹得太大,从前的算计挑拨都没有用了,眼看着就要失去对这份家业的觊觎资格于是被下人们逐出未来主人的位置。
郑家有不少家生子为奴仆,在这些人的一亩三分地里,未来的老爷,就相当于土皇帝一样,自然见风使舵,为生计筹划,这是人之常情。
郑玉衡没说什么,进入庭院中,远远听见父亲疾咳喝骂的声音。
都是你管教无方!他犯下这种滔天大祸咳咳我专门将他放在你膝下,你就把他教成这个样子!
继母哀婉哭诉道:妾一心好好教养,可玉行毕竟是贱妾所出,他那个妾室亲娘从头到尾挑拨离间,妾一贯心慈手软,实在打她不得,这都是妾软弱的过错。
二公子是庶出,但所有庶出子女真正在法律意义上承认的母亲,也只有这位继夫人而已。
继母和那几房妾室斗法多年,二弟虽不是她所出,但也是除了郑玉衡以外最为年长的男丁。这次城门失火,火势太大扑不灭,竟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郑老爷缓了缓气,怒道:把那个贱妇发卖了!我再也不想看见她,还有那个孽障!
正当此刻,郑玉衡叩了叩门。
郑节瞬息住了口,眸中余怒未消。
他所受之刑尚轻,还有破口大骂的力气,但还是不能下榻,需得卧床休息。一旁小厮通报,郑节骤一听闻是多日不见的长子前来,自然以为他是来落井下石的,拧眉道:他来干什么!他不早就当没我这个亲爹了吗?!
话音刚落,小厮为郑玉衡打开了门。
郑玉衡一身淡青色常服,衣襟上绣图清雅,云纹鹤影,肩上拢着一件冬日里常见的玄底素净披风,披风末尾荡过门槛。
他接下披风系带,交给了一旁的下人,向父亲行礼道:请父亲大人安。
你还知道回来!郑节一句话出口,疾咳不止,又改口,你来干什么?!我告诉你,就算那孽障畜生该死,也比你咳咳
他虽是外伤,但怒火牵动肺腑,伤到脏器,这才疾咳欲呕。
郑玉衡一眼看出病症,心中默默道,他是畜生该死,那您又算是如何?
这位父亲对子女的掌控欲、常常以侮辱和喝骂的手段来控制、操纵。这一点,他早就深明在心,洞悉无比了。
禁中繁忙,不及抽身。郑玉衡走过来,将药箱放下,取出平怒静气的方子交给小厮,淡淡道,如今,孩儿这不是回来尽孝了?
在另一位的衬托下,就算长子种种行径都不合他的意,但郑节还是因为这句话怒火稍平,扭头看着他。
郑玉衡一边从旁坐下,一边跟榻侧哭诉的继夫人道:也请您安。
夫人见他回来,脸色难看,但还是勉强笑了笑,维持住一张慈爱的面容:我就说,咱们衡儿是最孝顺念家的,老爷,他就只是忙着伺候
话语未尽,郑玉衡忽然打断道:这个家着实没什么好念的。
郑节眉毛一竖,继夫人也愣住了,说:你说的什么胡话?你父亲听了要生气的。
他听我说话,只是会生气,但听了你的事情,却会气愤欲死。郑玉衡语调平常,夫人在外面联合戚里,玩弄利钱放贷,逼人抵押妻女后卖与烟花柳巷,这样的事情要是被参一本,光是你一个人人头落地,恐怕是不够的吧?
继母面色一滞,瞳孔紧缩,神情泄露出一丝慌乱恐惧,但她很快平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正要开口
我劝告一句,郑玉衡道,这件事非我查探,而是从宫中流传出的,已经是穷途末路、立于万丈悬崖前,很快便要摔得粉身碎骨了。夫人贤惠聪明,不要做困兽将死之斗。
贤惠,聪明。
这几个字如讽刺一般。
继夫人瞠目结舌,脊背寒意蹿升,汗如雨下。郑老爷瞪大眼眸,转头看向自己贤惠的继室,简直有五雷轰顶之感。
噩耗像是鼓点一样密集响起,此起彼伏。这时,一个小厮从外扑进来,狼狈地摔进门内,面色急得通红:老爷,宫里来人了!
这一刹那,郑节看了看面前面无表情、眉宇无波的长子,看了看一旁绞着手绢、面色苍白含泪的继室,又想到那个刚惹出大祸的孽障,气血猛然袭上,一时承受不住,竟然仰头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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