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姜好怔忪一瞬, 猛地关上大门，是身体本能抢先在大脑之前作出了反应。
    这样的时刻, 她根本不想见方一洲, 更不想放他加入家族聚会。
    舅妈见她脸色不对, 疑惑问：“谁啊？怎么话都不说就关上了？”
    姜好勉强扯出笑容回：“没, 外卖跑错门了。”
    “唔，是么。”舅妈狐疑往玄关看一眼。
    半晌，方一洲都没有再摁门铃, 姜好以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态度，心中微微松气。
    她重新落座, 端起酒杯敬至亲们：“好啦, 我只是运气好中了个奖而已, 哪有什么秘诀可以分享。就敬大家一杯酒, 祝我们姜家所有人都福气满满吧！”
    “好！福气满满！”大家笑眯眯同她碰杯。
    酒精入肚，气氛正好，姜好差点以为方才的插曲是她的幻觉。
    蓦地——
    姜母忽然对她说：“姜姜, 让一洲进来吧，是妈让他来的。”
    姜好的笑容一瞬凝固, 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
    “妈, 你在说什么？”她感到难以置信,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把他叫来？！”
    姜母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解释道：“姜姜, 一洲昨天正好回来看他爸, 顺道也来看了我。妈知道你们在闹矛盾，也不是要劝你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总是要当面谈才好。你让他进来吃个饭，等会你们再心平气和的聊一聊吧。”
    闻言，舅妈她们也帮着劝慰：
    “原来姜姜真的和一洲吵架啦？我还以为别人跟我开玩笑呢，有什么问题是应该及时沟通。”
    “是啊，一洲这孩子看着挺踏实的，姜姜你们在一起也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开的？”
    “这大冬天的，就算不原谅他，也先让他进屋吧，否则邻居看了还闹笑话。”
    所有人都一副关心她的模样，字里行间却又站在了方一洲那边。
    姜好心中一膈，双拳紧握，克制看向母亲：“妈，所以你一定要我开门对吗？”
    姜母只看见了女儿平静的目光，却忽视了她攥紧的拳头，便点了头：“嗯，开开吧。”
    姜好情绪翻涌，轻笑一声：“你们都希望让他进来是吧？”
    众人这才发现她情绪的不对，分明在笑，却又好像带着些讥诮意味。
    然而，他们还没能开口，姜好已经转身：“行，那就干脆一次说清。“
    长辈们的话都在意料之中，她早已想过这他们得知自己分手的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和态度。
    只是，真到了这一步，姜好还是气得微微发抖。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气氛，他们怎么能全部帮方一洲说话？此时此刻，下午众星拱月的场面，是多么讽刺。
    姜好面无表情地打开门，连看都没看方一洲一眼就又转身。
    “姜姜？”方一洲跟在她身后，语气里全是小心翼翼。
    姜好恍若未闻，站在他和至亲的中间，十指掐入肉里，挺直背脊说：“现在你们满意了吧？方一洲，你来说说，我为什么和你分手。”
    她冰冷的语气令方一洲蓦地愣住：“姜姜，我……”
    “怎么？”姜好横眉冷对，“说不出口吗？”
    方一洲一咬牙，豁出去了：“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姜姜，我不该和公司的女同事走得太近。姜姜，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今天当着所有长辈的面发誓，以后再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呵，”姜好轻哂，“原来只是走得近一点而已吗？方一洲，你到现在也是这样认为啊。”
    她头从到尾都表现得太过冷漠，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竖起身上所有的防备。
    这导致长辈们以为她这是在气头上，所以表现得有些情绪化，秉持着劝和不劝分的原则，他们没忍住开了口：
    “一洲，和同事走得过分近，确实是你的不对，回头可要注意才行了！”舅妈先说了方一洲几句，然后才宽慰姜好，“姜姜啊，你也工作这么久，难免是要和同事打些交道的，你也该成熟点了。”
    姑姑也顺势附和：“是的呀，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发生摩擦，就像我和你姑父不也常常吵架？但只要原则上不出问题，也还是互相体谅点。一洲姜姜性子倔，你多让着她点。”
    总是这样，涉及晚辈感情，家长们就总是一副你大题小做的态度。
    姜好真的受够了！
    “说够了吗？”绷紧的弦终于断掉，她满是怒意看着一家子人，“原来出轨对你们而言是这样轻巧吗？！”
    姜好红着眼，定定质问：“舅妈，如果舅舅掐掉你的电话，专心致志帮女同事的忙，事后还骗你他是在开车没看见电话，你怎么想？你现在敢当着大家的面说一句你不介意吗？”
    “……他敢！”舅妈憋了一会最后却吐出这两个字。
    姜好轻笑，又转首看向姑姑：“姑姑，如果你找姑父离婚，他几天都不来找你，只是让你冷静冷静，你怎么办？上赶着等别人和解，你就大方一点放弃离婚好了？”
    “姜姜！你瞎说些什么呢！”这次，不等姑姑开口，饭桌的男人们倒是先反驳了。
    见状，姜母心中一个咯噔，赶紧规劝女儿：“姜姜，你不要这样……大家也都是希望你能过得好，都没有恶意。”
    方一洲见势不对，也立刻上前解释：“你们别这样说姜姜，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姜姜你不要为了我和家人吵架。”
    所有人都表现出明事理的模样，好像只有她在幼稚打闹。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姜好心冷如冰，怒极反笑。她目光扫过桌上每一位亲人，痛心却克制地道：“很好，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们都成熟懂事、宽宏大量，只有我一个人幼稚倔强，得理不饶人。”
    屋里的人俱是一愣，纷纷回避她的目光。
    “都没话要说了吗？”姜好冷冷质问每一个人，“你们摸着良心说，这些破事儿落到你们头上，你们谁敢大度说出一句没事你不在乎？如果你们现在就敢当着你们老公的面保证，你大度大方成熟，你不在乎他和同事走得近，不在乎他冷落你，我就立刻原谅方一洲。”
    屋内霎时鸦雀无声。
    “看吧，你们谁也不敢。”姜好嘲弄地道，“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那样来要求我？”
    她最后看向母亲，这个亲自把方一洲叫来的至亲：“还有妈你，你是我的妈妈啊，我和你才最亲，可是为什么你每次都站在他那一边？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一钱，让你觉得分手后就再也找不到男人了吗？”
    “既然这样。”姜好声音些微哽咽，“那我离开好了。”
    话毕，她转身就走，一桌子人都有些反应不及。
    “姜姜！”方一洲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当即追了出去。
    一直到小区门口，他才追上姜好，伸手拉住她：“外面这么冷，你要去哪儿？！”
    姜好没说话，只是抽回了手。
    她的决绝超乎方一洲的想象，沉默一瞬，他问：“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方一洲，”姜好看向他，目光凉薄，“从你掐掉我电话的那一刻，我们就不再可能了。你现在这样做，除了让我更讨厌你，没有任何作用。”
    “但我现在明白你的想法了，姜姜，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也不行吗？”
    “有些事情，一次也不行。”
    方一洲瞳孔一缩，霎时僵在原地。
    姜好却已经转身离开，她的背影那样决绝，远远望着令他眼睛发痛。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方一洲内心深处清楚：他和姜好真的完了。
    *
    南方隆冬，晚风藏刀，刮在皮肤上冷到发痛。
    姜好跑在路上，居然没有觉得凉，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她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本以为，经过上海那一晚，自己已经能够从容面对。可是爱情和亲情的双重背叛，仍旧重重地压垮了她。
    姜好忽然很迷茫，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生活最后都会被搞得一团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受这个罪，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在这件事上，真的是自己太过矫情。
    这个世界上，哪来的完美爱情呢？
    除了影视剧作，谁的生活不是一场炼狱。
    街上的车和人都渐渐少了，独属于夜晚的寂静铺天盖地压下来。
    姜好在地上顿了很久，她不断思考，又不断反驳。
    到最后，双腿完全麻木，她才终于开解了自己。
    既然现在的生活如此糟糕，那就抛弃掉好了，她已经选择了新的路，家人不支持，那就一个人走。
    想通之后，姜好开始慢慢往回走。
    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跑出来时又太过冲动和匆忙，身上什么都没有，她总不能睡在大街上，只能走回家里。
    幸而，家人也没绝情到那个份上，还是有人替她留了门。
    姜好以为他们都睡了，轻手轻脚走进去，走出玄关才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人。
    她心脏猛地一跳，原来，是母亲居然还没有睡。
    “你回来了啊，锅里给你留了东西。”姜母沉闷地起身，“吃点东西再睡觉吧。”
    想到晚上的争吵，姜好心中十分别扭，只干巴巴嗯了一声。
    母亲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弄还是没有开口，转身进了房间。
    姜好看着母亲关门，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进厨房把锅里蒸的醪糟粉子端了出来。
    暖橘灯光下，热气腾腾的醪糟粉子冒着白烟，一口下去酸甜软糯。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将热度传递到四肢百骸，半碗小汤圆下肚，姜好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同时，这碗温暖的醪糟粉子也熨帖了她的心，将她今晚的委屈难过抚平泰半。
    姜好坐在饭厅，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母亲的卧室。
    她开始觉得有些懊悔，或许妈妈本意真的不是为了逼迫自己，毕竟抛却年龄不说，上一辈人的思想本就与这一代南辕北辙，他们不过是习惯用自己的经验来对待孩子罢了。
    她垂目盯着碗口，开始有些后悔当众给母亲难堪。
    姜好正出神，寂静夜里忽然响起窸窣开门声，母亲居然又重新打开门出来了。
    她表情不太自然地说：“我就是出来提醒你一句，床都铺好了，拖鞋也新拿了一双，天凉了不要穿凉拖鞋。”
    刚要转身，姜母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冷的话衣柜里还放着床毛毯，记得拿出来盖。”
    这种细枝末节的关心，也只有母亲总是记得。
    姜好心中一软，许多话在喉咙转了又转，但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姜母转过身，要进门前却又忽然驻足。
    她背对着女儿，忽然又说：“今天的事是妈妈错了。姜姜，妈妈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你真的决定不再和方一洲在一起，妈妈以后都不会再这样。”
    “妈……”姜好再也坐不住，大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了母亲。
    她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又掉了下来：“对不起，我也有错，我不该让你那么难堪。”
    女儿终于开口同自己说话，姜母也不禁湿了眼眶。
    她转身也紧紧抱着女儿，声音满是哽咽：“你下午问我为什么总是站在别人那边，傻孩子，妈妈当然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姜姜，妈妈只是害怕你选错了路，怕你过得不好。”
    闻言，姜好心中最后的一丝委屈也烟消云散。
    她埋头在妈妈肩头大哭：“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从前做得很不好，可是妈妈你相信我，我会重新努力，努力变得更好。我会靠自己赚更多的钱，也会遇到更好的人，我会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话毕，姜好狠狠哭了一阵，母亲也只是如儿时一样，安抚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情绪终于都平复了下来，姜母才重新开口。
    “姜姜，妈妈只是担心你，走不好自己的路，但如果你已经选好了要走的路，”母亲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那你就去做你想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