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年感到有些荒谬:“这是你的琴。”
陆闻恺这时又想起来回答她了:“我是因为任务回来,不是作为陆家的少爷。抱歉,之前假装不认识你。”
“哦……这样。”这说法不能完全让陆诏年信服,她又问,“可是你宁愿见陈意映——”
“防空司令部组织了一批学生志愿者,意映是司令部委派来的。”
陆诏年皱眉头:“你们有这么熟悉么?”
陆闻恺微微张嘴,道:“陈意映。”
“我讨厌你!”陆诏年负气地甩手。
“嘘。”陆闻恺按住陆诏年的唇。
陆诏年微愣,咬唇,恨恨盯住他。
“这是你家,回来还需要偷偷摸摸的么。”话虽如此,陆诏年却依他放低了声音。
陆闻恺笑了声:“你清楚的,我不想要这个家。”
第十八章
这是什么意思……
陆诏年不敢接这句话, 仓皇地低下头。
静默片刻,陆闻恺道:“半夜起来,可是做噩梦了?”
“不需要你关心。”陆诏年别过脸去。
过了会儿, 陆诏年道:“有什么你跟我说不就好了,何至于当着那么多人面,不认我。”
“还计较这个?”
陆诏年?????顿了顿,又瞧着陆闻恺:“我知道,你想凭本事。”
“我一直都凭本事, 年年。”
陆诏年蹙眉:“谁许你叫我了。你, 你去叫陈意映啊!意映长,意映短……”
陆闻恺闷笑,陆诏年看过来,他邃敛去:“车轱辘似的, 一定要跟我吵架么。”
“是你讲的啊, 我在街上还没闹够!”陆诏年想起来压低声音说话, 可收不住一肚子气。
陆闻恺一下把人拉过来, 反手压着她,手掌撑着钢琴。夜晚的温度并没有低多少, 钢琴表面还有点余温似的,陆诏年惊惶地看着陆闻恺, 下意识缩起双手,挡在身前。
陆闻恺抬手, 轻抚陆诏年的发, 指尖穿过发梢,微拢。
他轻轻叹息, 陆诏年才闻到了青梅酒酿的气味。
她小哥哥向来不大能喝酒。
陆诏年撑他肩膀:“你……”
“怎样?”陆闻恺手心滑了下, 同陆诏年一起跌在琴凳上。
“你作甚么同陈意映那么亲近。”她声音软下来几分。
“以礼相待, 谈何亲近?”他好像有很多道理。
陆闻恺一手仍撑着琴盖,极力与陆诏年保持距离,可无济于事。陆诏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他身体的温度。
陆诏年猛地推开他,躲闪般说:“我找水喝,你快回房间吧。”几步走出去,就开始唤又绿。
“不闹了?”
估计声音太清,陆诏年走远了没能听见。陆闻恺一哂。
*
事后想来,这一夜惊心动魄,像是梦境。
早晨在饭厅看见陆闻恺,陆诏年才后悔,昨晚说了这么多话,什么也没问清,她心底生气,可夜里辗转反侧没睡好,头脑昏沉,面上颇为疲倦。
陆诏年在门厅边顿了片刻,低头走去饭桌落座。
陆霄逸乐呵呵笑两声,道:“小年,你二哥都不认得了?”
陆诏年起身道早安,傻笑了下:“其实昨晚——”
陆闻恺道:“昨晚碰到幺妹了,和我们一帮飞行员一道去华洋宾馆坐了会儿。”
“有这事儿,小年回来怎么没同我说起?”陆霄逸道。
“父亲当时为街上的事儿训我呢,我哪还敢说,在外边潇洒了……”陆诏年佯作委屈巴巴。
陆霄逸这心便化了,摆手道无妨:“我早上看到闻恺啊,愣是以为没睡醒,让你们小嬢打了我一下,这才知道还真是回来了。这军部也捎个信……闻恺这回是调驻梁山吧?“
“回父亲,是。”陆闻恺道。
正式的书面写契爷,实际在家中,陆闻恺早已改口叫父亲。不过比起大哥与陆诏年对父亲的态度,他显得疏离许多。
冯清如掩笑打趣:“二少现在说话,还真是有军人的样子了。”
陆闻泽朗声笑道:“是啊,我们翩翩少年郎,都这么硬朗了。”
“英气!”陆霄逸看陆闻恺,那是满心满眼地骄傲,“好!”
姨太太未免大家冷落了陆诏年,惹得这娇蛮的幺小姐不快,适时关切道:“幺小姐,身子不舒服吗?”
陆诏年正暗暗揉额角,闻声垂下手,抬头道:“昨夜似乎有猫儿叫,惹得人心烦。”
“猫儿?”冯清如思索道,“说起来,前些日子却红是跟我说,后边院子搬进一户下江人,他们喜欢喂那野猫儿,这野猫儿啊,就喜欢上这一带来。”
陆闻泽浑不在意道:“野猫儿叫几声又怎么,小年就是太娇气了。”
“我……”陆诏年欲言又止,夹个春卷咬一大口。
冯清如道:“慢慢吃。”
“小年这样子,真不知是随了谁。”陆霄逸摇头道。
陆闻泽道:“我们家有谁这个样子的?就是姨母也斯文。”
陆诏年咀嚼着春卷里的什锦馅儿,忿忿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好啦?”
陆闻泽大笑:“这个天,野猫儿也没叫春,至于惹恼你,一大早就张牙舞爪的。”
陆诏年差点将春卷馅儿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若有似无地瞥了陆闻恺一眼,道:“是啊,真是奇了怪了,这个天,怎么就有野猫儿溜进别人家,叫唤不停的呢。”
陆闻恺舌抵牙槽,不露痕迹地笑了下。他故露疑惑:“我隐约记得,幺妹原先有些挑食,不吃菇?这馅儿里有蘑菇。”
陆诏年一怔,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姨太太忙道:“玩笑,玩笑,每次做这些带馅儿的,我都叮嘱厨房不要放菇。”
见母亲如此紧张,陆闻恺淡淡垂下眼帘。
陆霄逸道:“好了,一会儿闻恺跟着小年去楼上请安。”
陆闻恺道:“是,父亲。”
陆诏年慢吞吞吃,待一桌人走光了,只余姨太太陪陆闻恺坐着,陆诏年才别了手帕起身。
陆闻恺遂跟着陆诏年离开饭厅。
走上楼梯,陆诏年回头,轻声道:“我先进去。”
“嗯。”
夫人不喜欢陆闻恺,陆公馆上下皆知。以往陆闻恺在家,知趣地回避在夫人面前走动。如今夫人卧病,他初次归家,不能不去请安。
陆诏年进了房间,立即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挥散不去。
陆霄逸因为这一股子药味和病痛带来的压力,很少来这房里。夫人病情愈来愈重后,更是连楼都不下了,他们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只有陆诏年和冯清如每日来房里,陪夫人说会儿话。
夫人醒着,坐在窗边吃粥。陆诏年走过去问了好,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夫人先开口。
“母亲。”陆诏年咬了咬唇,“空军大队移防,陆闻恺随部队回重庆了。”
夫人静默好片刻,轻轻“哦”了一声。
“父亲叮嘱他来向母亲请安。”
“不必了。”
陆诏年垂头,转身之际,夫人叫住她:“老爷这几日如何?”
“照常经营生意,外出应酬。许是因为城里在筹备布防的原因,大哥这几日也很忙……”
“我只问你父亲。”
“母亲,父亲他……”
“你在外边,听到什么声儿没有?”
陆诏年攥紧手心:“母亲,小年不知。”
“你小嬢是个不为自己打算的人,可若是想为儿子做些打算,该管的事情还是得管。你小嬢不肯耍脾气,你偶尔就替她向你父亲耍一耍脾气,知道了吗?”
“小年明白。”
夫人看着窗外远山,轻声叹息:“时局不好,这仗真要打过来……”
“母亲,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我会尽全力照顾母亲的。”
夫人笑了下:“这两年你是懂事了些,可是……罢了罢了,我不说了,免得你又觉得我说丧气话。”
夫人将陆诏年赶出房间,陆诏年掩上房门,朝候在走廊上的陆闻恺摇了摇头。
二人相顾无言,站了会儿,陆诏年要走,陆闻恺出声:“昨晚当真没睡好?”
陆诏年抬头,睇他一眼。
“是我失态。”陆闻恺说着点了点头,侧身让路。
陆诏年听了母亲意味深长的话,感到疲倦,没心思想别的。
回房间休憩片刻,便听说陆闻恺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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