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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节
    先前淡然的表象被撕破,露出了尖锐的内里。
    闵昀之又一揖,作为一国丞相,他的态度委实放得很低了:“我之前爱子心切,再加上姑娘身份有些许不妥,故而做出了些不当之举。”
    “我身份有些许不妥?我身份有些许不妥———”闵昀之隔着栏杆看监牢里的人影,那人影接连反问了他两遍,“丞相大人是在高位坐久了,就忘了底层百姓是如何挣扎着求活的吧!”
    “被父亲卖到朱颜楼,是我能选的吗?被长乐王看上,是我能反抗的吗?被人喜欢追捧,是我能拒绝的吗?”
    她的声音在女狱的深处回荡,是凄厉的诘问:“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根本就没有选择!”
    她抓着监牢的栏杆,衣袖从手臂滑落到手肘,露出一大片狰狞的烧伤伤疤,她的声音像是要哭出声,又带着极致的愤怒,比之前那个淡然如仙的形象,更真实、也更鲜活:
    “我历经千辛万苦才从那殉葬的火海里逃出来,对那些天潢贵胄来说,我的命根本就不是命!只是轻飘飘的、可以被随手碾死的蝼蚁!我只是想活下来!难道这也有错吗?”
    她跌坐在地上,透过栏杆之间的缝隙,微弱的光倒映在她身上,像是捆缚着她的、一层层有形或无形的枷锁,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是无奈、是不甘、也是质问:
    “有错吗?这也有错吗!”
    闵昀之看着她,隔着一层厚厚的栏杆,他恍惚觉得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样走投无路、绝望的自己。
    嬷嬷说的对。
    大理寺判罪还要讲究疑罪从无,他怎么能因为关心则乱的私心和那直觉上的不对劲,便将人关入监牢?
    秋微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眸中却是笃定。
    成了。
    她的身份已经在闵昀之这里挂了号,只要她不轻举妄动,闵昀之就是她最好的靠山。
    当年她救下送到普照寺的孩子,竟然是楚国丞相失踪的、唯一的儿子,第一次救他是无意,第二次救他则是有心。
    有人想要杀掉他唯一的子嗣,她只是在其中……小小地推了一把。
    “求生是人的本能,姑娘想活下来,无可指摘。”秋微听到闵昀之的声音,“姑娘日后,便在楚国好好生活吧。”
    “作为补偿,没人能去追溯姑娘的过往,拿着那些往事在姑娘面前嚼舌根。”闵昀之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隔着栏杆的缝隙递到秋微眼前,“我已为姑娘立了女户,名下置了房契田产,足够姑娘衣食无忧。”
    秋微盯着那张薄薄的纸,伸手接过。
    闵昀之隔着监牢看着她:“只要姑娘没什么坏心思,楚国都城内,无论遇到谁,都不必再担惊受怕。”
    秋微展开那张纸,女户的户主上写着:
    [池月]
    ———那是她很多年前的名字。
    闵昀之是在用这种手段迂回地警告她,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过往,让她收敛好自己的小心思。
    秋微合上了那张纸,她微微扬起头,笑道:“多谢丞相。”
    曾有人教过她,世间最高明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
    她用得很好呢。
    就像有人在保佑她一样。
    第220章 逐渐离谱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德服人吗?◎
    “殿下,陛下要撑不住了,您要早做决断啊!”大皇子府内,隔着一扇绣花屏风,屏风外的人一揖到地,言辞恳切,“您与太子虽说曾经君臣相得,可如今已经相形陌路,太子一旦登基为帝,必然第一个对您下手!昔年情谊已如风散,殿下莫要心慈手软!”
    “昔年情谊?”屏风内,卫修竹像是浑然没在意似的,只挑了点东西来听,“心慈手软?”
    “我和曾经的太子确实君臣相得,和如今的太子……”他冷笑了一声,“也确实话不投机半句多。”
    屏风外的人没听出“曾经”和“如今”有什么不同,他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知道他们殿下已做出了决断。
    他仍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殿下当如何?”
    “让铜陵军准备起来,礼部、刑部、工部还有户部里留着的那几个,让他们机灵点儿。”卫修竹说,“都是历过一朝的老人了,知道该怎么做。”
    “尊令。”屏风外的人也是从一早就跟随着卫修竹的,是他信赖的心腹,见他们殿下终于下定了决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同时,疑问也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若存夺嫡之念,为何当年从不向吏部和兵部中安插人手?”
    有道言“吏部贵、户部富、礼部贫、兵部武、刑部严、工部贱”,吏部为六部之首,他们殿下也并非愿意屈居人下之徒。说句难听的,当年殿下怎么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硬是不向吏部伸手呢?如今吏部被太子管得如铁桶一般,连带着兵部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最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是,殿下明明已经想夺嫡了,却还是在年节时主动将户部的人手撤出大半,换了太子的人上位———若是要缓和关系,麻痹太子一党,但年节之后,两方的关系也愈发恶化了,他们殿下这不是纯纯吃亏吗?
    他和一众同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们殿下到底是图什么啊?总不能是打算撕破脸皮时又想起了昔年情谊,不愿动手吧?
    没听到卫修竹的回答,屏风外的人缩了缩脖子,但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担忧,勇敢地发声:“殿下不会再改变主意了吧?”
    年节期间他们和太子党的人碰面时,恍惚都有一种双方憋着火气要打起来的错觉。讲和是不可能讲和了,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有握手言欢的那一刻了。
    “不会再改变主意了。”卫修竹说。
    他在心里补上了没说完的后半句,除非这世间阴阳能颠倒,死人能复生。
    若真是这样,这卫帝之位,不要也罢。
    得了卫修竹的准信,那人才告退,去联络其余大皇子党里的人物,开始准备了。
    卫修竹透过屏风上隐约的空隙,看着他的属下慢慢退出去,整个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摊开手,明明是空无一物的掌心,却好像浸满了擦不干净的血色。
    终究是违背了他死前的愿望……他和卫晔,走到了要生死相向的这一步。
    卫国皇室天生就流着追名逐利的血,他又怎么可能对大位一点想法都没有?无非是曾经的太子是卫琇,他才愿意当一个贤臣。
    腰上金灿灿的令牌垂在身侧,卫修竹伸手摩挲着凹凸不平的表面,骤然收紧了掌心。
    “公主,您在这儿偷偷摸摸站了好久了。”光五轻手轻脚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您到底是想做什么呀?”
    “你别说话。”祝凌同样小声地回她,“我这是在观察情况。”
    光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公主比起前两天,今天活泼了不少,似乎有种看不见的隔阂消失了。
    祝凌身负ooc平衡器,其他人并不会因为祝凌性格差异和行为习惯,便怀疑起她身份的真伪,除了乐珩。
    昨晚祝凌在解除技能『千变万化』后,也曾就这个问题提交过申请,监管系统回复她:《逐鹿》作为拟真度达到99%的第二世界,每一道npc数据都智能且独一无二的,数据的喜恶和特质都由他们成长过程自行演变而来,主系统并不加以干预。换言之,就是《逐鹿》里的智能npc不论如何发展,都是正常情况,无需担忧,可以放心游戏。
    祝凌面对这样的反馈结果,沉默了半夜。《逐鹿》里宣传的【npc与真人无异,同样拥有情感,请玩家予以尊重】的内容,可能并不是虚假广告。《逐鹿》虽然狗,但很多细节上都贯彻了这个特点,其中被不少玩家诟病,分成了两个阵营吵得不可开交的一点就是———
    《逐鹿》世界里,无故屠杀npc的玩家,作永久真人封号处理。
    在他们这个时代,全息游戏账号只允许本人登录,永久封号就意味着无论你重申多少次账号,你本人都不可能再进去这款游戏了。
    当时规定出来的时候,不少喜欢以杀死npc为乐趣的玩家在平台上痛骂:
    “你们是全息游戏的顶尖就可以这样随便傲吗!npc就是数据,凭什么不能想杀就杀!”
    “不让人找乐子的游戏还有什么意思?你们敢这样做,我就敢退游!”
    “npc又不是人!就算进化出了智能有了情感,那也不是人啊!”
    “现实生活中不允许我杀人放火,游戏里还不行了?凭什么啊!”
    在这样的痛骂声中,更多玩家予以驳斥:
    “进化出智能和情感的数据,某种意义上说已经脱离了数据的范畴,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npc比你低等想杀就杀,那如果有一天出现比人类更强大的生物,是不是对着你也能想杀就杀?”
    “受不了这个规定可以不玩!每种游戏都有自己的特点,求同存异才能百花齐放!”
    ……
    在这样吵得不可开交,到处都是打架的情况下,《逐鹿》的策划部……怂了。
    他们将[永久真人封号]换成了[一定时间内冻结时游戏时长]。大骂的那方玩家以为自己骂赢了,得意洋洋地登录进去后却发现,那个所谓的[一定时间内冻结游戏时长]的时限,短的三五百年,长的成千上万年,而且在禁封时长的后面,申诉的按钮做得闪闪发光。
    每24小时可以申诉一次,每次申诉都会受理成功,成功后可以随机减去一点冻结时间,欧皇可能有个三五分钟,非酋大概能有个三五秒。
    改了,又好像没改;怂了,又好像没怂。
    被禁封的、以玩弄npc生命为乐趣的玩家们差点气得失去理智,在平台上叫嚣着要找《逐鹿》策划部线下真人对打。
    《逐鹿》的飞博面对着“真人对打”这样的言论,只慢悠悠地发了一个表情包———
    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咪蹲坐在猫窝里,身前按着“我知道啦”的牌子,两只带着聪明毛的耳朵旁各标了一行字,左边是“左耳进”,右边是“右耳出”。
    怂,好像又不那么怂。
    恿,好像又不那么勇。
    从那一刻起,无论参没参与这场声势浩大的骂战的玩家,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涌起同一个念头———
    这也……太狗了吧!!!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逐鹿》策划部的狗,彻底深入人心。
    祝凌将散漫的思绪收回来,随意找了个借口将光五支走,又开始悄悄看集贤殿里的情况。
    昨天和乐珩在千秋殿分别时,乐珩让她第二天上午来集贤殿里找他,祝凌答应了,但在她看到集贤殿内的场景时……她迟疑了。
    无他,实在是眼前这场景委实有些吓人———空旷的大殿内四角放着取暖的炭炉,桌椅左右相对分了两列,每列之后还有数条长案几,周围摆着许多椅子,案几上公文堆得有小山高。
    每一张桌子前,每一张椅子上都坐着人,年龄有老有少,有的愁眉不展,有的满脸凝重,有的……有的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饼,用袖子掩着咬了一口,周围的同僚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又不着痕迹地调整着自己的坐姿,尽量将吃饼的人挡住,看起来熟能生巧,很有经验的样子。
    祝凌看到有官员偷偷吃饼的时候,坐在最上首的乐珩手中的笔顿了一瞬,但他没抬头,而是接着写了下去,似乎并没有发现。
    那位官员在同僚的掩护下迅速啃完了饼子,然后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接着从自己面前就近拽出一张折子,低着头开始认真看起来,转瞬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这只是集贤殿里的一角,集贤殿内更多的地方,都是———
    “我说了青州郡要拨款!那边要冻死人了!”
    “云梦郡的路已经快走不通了,云梦郡也要拨款!”
    穿着太仓令服饰的人被几个要拨款官员扯得东倒西歪,整个人如同在狂风中无助摇摆的树苗———
    “我只是太仓令!我没有批拨款的权利,你们去找钱大人!他才是治粟内吏!”
    回答他的,是更狂躁的声音———
    “我他娘的要是逮得到他还用找你吗!”
    “要么你找他给我把拨款批下来,要么你给我把拨款批下来,否则你今天别想出集贤殿的门!!”
    “你们要拨款的小点声!我们这边在算军备呢!算错了你们滚来给我们复盘!!”
    “你们吵几天了!还能不能消停!不能消停我们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