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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公不作美,原本计划要去海边露营的那一天,下起了倾盆大雨。
    陈若瑀老早就已经有了预感,连续几天精神不济昏昏欲睡,很少发作的晨僵感也突然来凑热闹,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只是没料到自己连跟利冬阳当面道谢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黄文群在周末那天和一个学生家长有了肢体冲突,两个人都受伤住院,利冬阳匆匆忙忙的在无线电里交代自己会留在医院照顾黄文群,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片刻之后,又同时开口——
    “我等文群的女朋友来接手之后就回来。”利冬阳瞪着变本加厉的雨势,再想到黄文群闹出来的麻烦,实在有点扼腕。
    “你自己要小心,很遗憾我帮不上忙。”陈若瑀懒洋洋的躺卧在沙发上听着屋外磅礴雨声,说起话来显得有气无力。
    “你还好吧?还是我顺便带你去医院?”利冬阳敏锐的察觉她的异样,忽然有种分身乏术的沮丧。
    “我没事,刚吃了药你知道的,我还能说话,就表示状况还可以。”她调侃自己的病情,要他别挂心“快去照顾你的朋友,我可是有五年多的老经验,不会有事的。”
    最后,利冬阳闷闷不乐的下山去,不知怎么的,就是一直挂念陈若瑀。
    等到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八点多,他说不出自己莫名烦躁的原因,只是凭着直觉赶回山上。
    他在山脚下和一辆计程车交会车,幸好对方很识相的后退了一小段距离先让他通行。
    等到他发现陈若瑀留下的感谢短笺时,才恍然大悟刚刚那台山区少见的计程车里面,八成就坐着要赶往机场的陈若瑀!
    “该死!懊死!”利冬阳踹了扎实的栏杆几脚之后,冲到楼下拿出自己惯用的雕刻刀,开始一刀又一刀的削着木片。
    每当他在思考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行为模式。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空空的,甚至比当初发现小霓不在小木屋里时还要严重?
    “照顾她就像照顾小霓一样”是吗?是这样吗?
    他会主动带小霓去卖红酒邀她一起观星?会听她的建议挑选手机的品牌?会想跟她在朦胧的夜色里漫步沙滩?会忍不住想要听听她的声音,然后把自己脑海里想做的事情毫无保留的说给她听?
    小霓每次痛着的时候,总是会撒娇个几句,不像陈若瑀那么坚强。
    陈若瑀说一直以来她都是自己熬过来,她说小霓好幸福
    说着这句话的陈若瑀,既脆弱又孤独,是不是在那一刻,他就已经把她也纳入自己的守护版图?
    “小霓是妹妹,她不是我才是白痴!”利冬阳忽然一把丢开手里的雕刻刀和木头,跳上自己的小货车,火速赶往机场。
    小霓跟他说过要在台北待久一点,他就自以为是的以为那等于陈若瑀也会在他身边多留久一点。
    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搞清楚他们之间究竟酝酿着什么,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必须说再见!
    “小瑀!陈若瑀!”利冬阳一踏入机场大厅,就朝着某个航空公司柜台拨腿狂奔,瞬间引起众人侧目。
    陈若瑀高挑又白皙的外貌在多数居民是原住民的台东实在太显眼,更别提她那一身不合季节的长袖长裤。
    正刷卡买好机票的陈若瑀在售票小姐的暗示之下,略显茫然的回过头,正好让利冬阳抱个满怀。
    “冬阳?!”陈若瑀白皙的脸蛋嫣红一片,除了其他人窃笑窥视的眼神,还因为利冬阳将她抱得非常非常紧。
    利冬阳的胸膛激烈的上下起伏,心脏跳动的节奏宛如嘉年华会上的舞步。
    “不告而别是很没礼貌的事情”
    利冬阳一开口数落,陈若瑀原本高昂的情绪就冷却了许多。
    “抱歉,我留了字条。”她恢复平日冷淡清艳的表情,收回原本贴服在那副结实胸膛上的手,焦躁的在斜背包里翻找自己的墨镜。
    “我看到了,这让我想起你明明有我的手机号码,干嘛不打电话跟我说?”他看出她脸上稍纵即逝的失落,圈抱着她的双臂没有一丝放松。
    “我你在医院,不方便接听电话。”陈若瑀发现越来越多人瞪着他们猛瞧,脸上的冷静越来越挂不住“利冬阳,你一路从那个半山腰赶到机场来找我,不会就只是想抱怨我没跟你说谢谢再联络吧?”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的双手又溜回那副胸膛前,还悄悄揪紧了他身上那件让汗水湿透的v领棉衫,宁愿让别人以为他们是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
    “这段期间真的谢谢你我要登机了,再见。”陈若瑀一个踮步,想在他的嘴角印下一记轻吻,没想到他却忽然微微偏过头去,还牢牢的扣紧她的后脑勺。
    “这样才对!”他彻彻底底的吻着她,时间仿佛静止在这刹那,连旁观侧目的人都忘了呼吸。
    她好像尝到了阳光的剽悍,还有山林的清洌,最后,他像温柔的山风轻轻磨蹭她柔软的唇,在她的心里点亮无数星光。
    不知过了多久,陈若瑀才呼吸紊乱的贴靠在他胸前,还没从方才那一记威力强大的热吻中回过神来。
    “小瑀,如果我去台北找你,你会欢迎我吗?”利冬阳低垂着头颅,让下巴轻靠着她柔软的发。
    陈若瑀不假思索的点头,嘴角忍不住啊起笑意,一想到粗犷豪迈的利冬阳站在自己宛如精美娃娃屋的小套房,她就忍俊不住。
    “如果我没有地方住,你会收留我吗?”他故意扣住她的脑袋,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奸诈的表情。
    陈若瑀又点点头,一想到她和他还有机会相处,就莫名的雀跃。
    “如果我告诉你,你再不登机,就要搭下一班飞机”他一边说,还一边把她转过身,大手还不忘拉过她那个行李箱。
    陈若瑀愕然抬起头看着登机门上方的电子时钟,这才发现机场便播一直重复出现她的名字——
    搭乘**航空第***班次往台北班机乘客陈若瑀小姐,请尽快登机
    “记得打电话给我,一定要保持联络!台北见!”利冬阳跟她在登机门前道别,等到看不见那抹纤瘦高挑的身影,才转身走出机场大厅。
    外头让人头昏眼花的热情艳阳,都还比不过他脸上灿烂耀眼的笑容!
    陈若瑀一走出松山机场,就立刻跟利冬阳报平安,因为拨打第一通电话时直接转入语音信箱,考虑到他可能在医院探视朋友,所以陈若瑀最后简短留言,还请他帮忙转达祝福之意给受伤住院的黄文群。
    回到自己充满英伦风情的小套房,陈若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窗外灰扑扑的天空,还有密集的社区住宅景观,让她特别有感触。
    在她回到台北住处的同一天傍晚,海小霓正打算要搬走。
    海小霓把这里整理得一尘不染,还很遗憾的说要不是她的冰箱不够大,她本来想要多煮一些好吃的料理让她冰起来当存粮。
    “没关系,以后我放假的时候,就来这里做菜给你吃。”海小霓笑嘻嘻的开支票,手里还不停的打包行李。
    “小霓,我很高兴你找到一份新工作,可是你还是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不一定要搬出去啊!”陈若瑀想了很久,才决定开口挽留。
    她怕小霓觉得她啰唆,最后还是敌不过心里的担忧,希望说服小霓留下来。
    她总觉得只要小霓留在台北的一天,她就有保护小霓安全无虞的责任!
    “不行啦!老板等一下就要来接我了。”海小霓头也不抬的摇头,努力把自己的行李统统塞进空间有限的硬壳行李箱。
    “小瑀,你放心啦!我是搬到宿舍去住,等一下我会把地址抄给你,还有公司电话。我跟你说过我的老板是一个女强人吗?我超级崇拜她的!”海小霓兴奋的说个不停,还真的乖乖抄下一个市区地址,就写在一张名片上面。
    “‘家事女神’总监麦珈珈”陈若瑀总觉得这间家事服务公司非常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宿舍也是公司提供的?”
    她还在想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家事女神,错过了海小霓眼中的心虚。
    “嗯!是公司安排的没错。”海小霓背过身去假装在找东西,觉得自己实在缺乏说谎的天分。
    “你跟冬阳提过这件事吧?我们说好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担心的。”陈若瑀提醒着似乎急着振翅高飞的海小霓,却被海小霓暧昧的表情给看得一头雾水。
    “怎么了?”陈若瑀一边问,还一边摸摸自己的脸,然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中规中矩的穿着。
    “你跟大冬很熟了吼?你刚刚叫他名字的时候感觉好亲密喔!”海小霓挤眉弄眼的调侃着俏脸生晕的陈若瑀,心里是说不出的开心。
    “咳我们嗯应该说”靠文字创作维生的陈若瑀辞穷了。
    在机场那一吻之前,她根本不敢奢想自己和利冬阳有机会发展出男女之间的感情。
    而那一吻之后,她却在台东飞往台北的天空中懊悔自己怎么这么笨!应该跑慢一点,才有正当的理由搭下班飞机,多留他一会儿。
    “好好喔!我也好想谈恋爱喔!”海小霓才不在乎陈若瑀从头到尾都没说重点,因为她已经从陈若瑀娇羞的神态中认定她和利冬阳是一对!
    “大冬八成早就对你有意思了!你知道我当初打电话跟他自首的时候,他跟我问了好多好多跟你有关的问题”
    是这样吗?他明明嫌弃她嫌弃得要命,老是嫌她身上的肉不够多
    陈若瑀一边听,一边腹诽,嘴角倒是不由自主的扬起。
    海小霓则越说越起劲“我还以为他又保护欲作崇,怕我交到坏朋友呢!”
    现在想想倒是有迹可循。
    “快说!你们交往多久了?居然瞒着我,真不够意思!”小气鬼!
    陈若瑀都还没决定要先回答哪一个问题,海小霓突然又一脸兴奋的拍拍她纤瘦的肩膀。
    “小瑀,这样你以后就是我大嫂了,真好!我就不用担心会让大冬夹在中间难做人了。”她终于可以放心了,至少少了一个哥哥让她担心。
    “小霓,我和冬阳八字都还没一撇,现在说这个太早了。”陈若瑀虽然心情也挺好的,却忍不住要泼一泼冷水,让她们都冷静一下。
    海小霓却依然情绪亢奋的编织着一家和谐的美梦,陈若瑀只好在一旁无奈的苦笑。
    “嘿嘿我们不但不会有相处上的问题,说不定还可以联手起来对付这几个大男人,哇哈哈哈我们还可以一起生病!到时候谁也不能嫌弃谁!”
    海小霓超级乐天派的个性在这番话里展露无遗,却在陈若瑀的心里埋下一个未爆弹。
    “我们要一起健康!不是一起生病!说好要好好照顾自己的。”陈若瑀雪白的柔荑顺手抚平海小霓快要及肩的中长发,主动拿起发夹固定海小霓额前的刘海。
    她们都曾经剪去一头长发,直到病情稳定之后,才开始慢慢的留长。
    “是是是”海小霓连声应允,还想多说一些未来美景的时候,却让手机铃声给打断了。
    然后她匆匆挂断电话,急忙拉着行李出门“老板已经在楼下等我了,小瑀,拜拜。”
    陈若瑀不放心的跟着她下楼,在她钻进一辆德国名车的后座时,要她收着这间小套房的备份钥匙。
    “想回来就回来,要好好照顾自己喔!”
    陈若瑀温柔的叮咛,就像真正的家人,让海小霓冲动的跟她拥别。
    “我会的。”
    陈若瑀和驾驶座上看起来精明的女驾驶互相点头致意之后,才默默的走进电梯。
    如果有一天,她和小霓同时生病了,利冬阳会先照顾哪一个?
    陈若瑀苦笑了一下,抛开这个心里早有答案的问题,走出了电梯。
    就在她踏进自己的小套房时,放在客厅的手机正好响了起来。
    “喂?嗯!是我,小瑀。你刚刚离开医院吗?”陈若瑀抛开在电梯里庸人自扰的问题,毫不掩饰自己接到利冬阳电话的喜悦,感觉上他们好像还在半山腰上的小木屋,用无线电对讲机在聊天似的。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们之间没有距离。
    地平线上缓缓绽放耀眼金光,照亮了群山万豁,在某一个半山腰上,有一辆绅士蓝的小折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头绕了一圈又一圈。
    实在是骑着小折的单车骑士身材太过高大魁梧,让这一幕看起来颇让人发噱。
    利冬阳天还没亮就起床了。
    他先是散步到曾经和陈若瑀一起看日出的那个斜坡上,发呆了好一会儿之后,又来到小木屋前,看见她曾经拿来代步的小折,便很冲动的坐了上去,一脚踩下了脚踏步。
    而他的思绪跟着轮胎一起转动停不下来!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忙着解决一个又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几乎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好好的沉淀一下自己。
    从他发现小霓离家出走的那一天,也就是陈若瑀踏入他生命中的那一天开始,原本熟悉的世界悄悄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需要时时刻刻紧盯着小霓的生活作息,不用绷紧神经随时准备送小霓去医院急救,不用战战兢兢的以为小霓随时都会病情恶化
    他突然有太多时间可以做他自己!
    有太多时间可以投入在自己原本想做的事情!
    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过去几年的生活模式,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性。
    上次去复检时,医生明明就已经宣布小霓的病情相当稳定,只要保持下去,身体自然会越来越健康,复发的机率相对也越来越小。
    为什么他和弟弟们都不愿意正视小霓可以过正常人生活的事实?
    直到同样为红斑狼疮所苦的陈若瑀出现,展现出另一种坚强独立的生命姿态,他才在震撼之余,深切反省自己的心态。
    在他们以爱之名把小霓的蝴蝶羽翼藏起来时,是不是也把自己囚禁在杞人忧天的矛盾中?
    那抹艳红的蝴蝶疹,粉碎了他乍见陈若瑀时的轻蔑与敌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曾主动提起自己脆弱的健康,甚至不懂得在饱受病痛折磨时坦露自己的虚弱,博取同情,即使她坦言自己很羡慕小霓有人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却仍是选择不向他示弱。
    陈若瑀如此骄傲又自爱的态度让他觉得耳目一新,若不是小霓把她跟陈若瑀的认识过程全盘托出,他会以为陈若瑀只是症状轻微的患者。
    “才不是咧!我经历过的,小瑀也都经历过,我比较幸运的是,当医院发出病危通知时,有你们这些哥哥可以签收,她的身边却没有任何亲人。”
    就因为孤立无援,所以才有那抹看尽世态炎凉的眼神?
    而他的独立坚强,竟是他心烦意乱的主要原因?
    他习惯被需要!
    偏偏陈若瑀对他一无所求,就算他忙得没空主动跟她通电话,她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他习惯当那个天塌下来挺身而出的人!
    偏偏陈若瑀是个狠角色,就算已经痛到龇牙咧嘴的程度,她八成也会硬着头皮告诉他她没事
    他还习惯扮演发号司令的角色,而不是听命行事的那一个。
    偏偏陈若瑀向来自己做主,当他因为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去台北找她,希望她能来台东陪他几天,她却想也不想的拒绝。
    “不行!我正写得顺手,等我交稿以后再说。”
    陈若瑀回答得斩钉截铁,听得出来她心有旁骛,所以利冬阳也不啰唆,跟她说了再见
    好吧!其实他没说再见就挂了电话,然后患得患失到现在!
    “算你狠!”居然到现在一个礼拜过去了,都还没跟他联络!
    利冬阳终于停下了脚踏车,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脑海里却冒出一个总是撑着洋伞、穿着长袖长裤的纤瘦身影,曾经在他新手做的竹编秋千上露出近乎无邪的笑容
    “可恶!”他想念那副瘦巴巴没几两肉的身子,想念她无论何时何地都怡然自得的从容,想念她明明爱困,却硬撑着听他说话的逞强。
    黄文群曾经警告过他,远距离的恋爱有太多阻碍,就算通讯科技再如何发达,总是抵不过朝夕相处,刚刚在为这段感情打基础。
    他和陈若瑀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面,超过一个礼拜没有说到话,他甚至没把握他们之间算是一种交往!
    若不是在机场的那一个吻逼出她的娇羞温驯,他又怎么敢断言他们是两情相悦!
    利冬阳站在草坪上看着那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木屋,再转头看看自己居住了好几年的瞭望台,想起不久前刚刚发表独立宣言的海小霓,想起三合院里逐渐上轨道的课辅志业,想起在世界各地认真做自己的几个弟弟
    也许,该换他展翅高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