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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推门进来
    210。一个女人推门进来
    陈雪霖拍拍自己的肚子:当然,我那名字“文革”色彩太浓,不改不行呀!再说罗,咱现在已不是过去的通讯员了,是大学毕业生,文化人罗,名字也一定要有点儿文气了。对啦,我这里郑重宣布,以后诸位再不能叫我雪霖了,一定要叫陈雪霖,这可是个原则问题啊!
    好的好的。我们记住了!吴琪和张谦之一起应着,也大笑起来。
    等大家都坐下,陈雪霖才指着那个高个子年轻人说:给各位父母官介绍个新朋友,这位是来自省里的朋友,著名青年学者,大学问家韩笑天。
    韩笑天长得文文雅雅,气质极好,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脸上微微一笑:。不敢当,不敢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不知怎么搞的,在这位文质彬彬的学者面前,狄小毛竟有点局促了,一边和他握手,一边就不由得心里感慨,毕竟是有学问的,又是从省城来的,做派的确和他们这些县乡干部不一样。偷眼再看看吴琪和张谦之,也都是满脸堆笑,一派敬重又不安的样子。
    狄小毛忙掏出刚刚流行起来的红塔山烟,敬给这位青年学者一支。
    韩笑天儒雅地摆摆手:对不起,我只吸这个一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手指轻轻地弹出一支。张谦之眼急手快,忙着掏出打火机,嚓地为他点燃。
    韩笑天深深地吸:一口,又极慢地把烟雾吐出来,屋里立时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狄小毛很想问问这位韩笑天在哪里工作,却又觉得不太妥,忍住了不说。陈雪霖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忙推推韩笑天:你那招贴呢,给我这几位父母官留一张,以后也好联系。
    好的好的!韩笑天应着,立刻打开一个精巧的金属盒,掏出几张硬硬的小纸片,给他们每人递过一张来。这张又硬又小的纸片上,印着一串串的字,狄小毛大略一看,反正这家那家的足有七八个头衔。他第一次见到,这就是名片呀!韩笑天又向他们要“名片”大家连忙摇着头说,我们那小地方,还没流行开呢
    韩笑天一听,又淡淡地一笑说:
    怪不得咱们这儿贫困落后,仅此一例,就足可以看出我们这里与南方先进地区的巨大差距。现在,改革开放正以梯度推进的方式,从沿海向内地席卷而来。要实现行为的突破,必须首先实现观念的变革。我们这里历史悠久,文化积淀厚重,这是长处i但正因为如此,稍不留意又会成为沉重的包袱,这就是历史、文化对于现代化建设的囚困作用
    不知怎么,又讲到了玛雅文化的消失之谜,以及林语堂关于中国历史的周期性划分,还有圣雄甘地的非冲突性斗争狄小毛和周围其他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任由韩笑天口若悬河地讲下去突然,一个女子推门进来。
    这女子刚说一声对不起,韩笑天滔滔不绝的宏论已戛然而止,立刻跟着她出去了。
    陈雪霖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又坐下了。
    这不是筱云吗?在那一瞬间,狄小毛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等他仔细端详,那女子已出去了。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但是,那种瞬间的感觉完全是准确的。他立刻排除了这种可能,略作沉思便追了出去然而,走廊里空寂寂的,只有电灯明晃晃地照耀着。
    狄小毛又返回屋,拿出秩序册查找着。果然在来宾栏里找到了筱云这两个字:大风杂志记者。自从筱云上次离开华光,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多少个夜晚,夜深人静之时,看着那个躺在一旁的粗壮女人,狄小毛就不由得想起学校时与筱云相处的一幕一幕,想起他们在天海子边的那个下午,想起筱云躺在青草地上的那副悲恸模样他从床上溜下来,打开自己独占的那个抽屉,把筱云为他画的素描像拿出来,一遍遍地端详着
    他想给筱云去封信,不然马上就毕业了,谁知道这朵悠悠的白云;会飘到什么地方呢?他也想请筱云原谅,祝愿她今后的生活幸福美满。可是一次次写好,又一次次撕掉,始终也没有把信寄出去可是真想不到,竟会在这么一个时候又遇到了她
    陈雪霖还坐着不走,提议大家玩扑克。吴琪和张谦之也挺有兴致,只有他却有点痴痴怔怔,只说头有点痛,又不会玩。大家看他这样,也只好作罢,又谈起了刚才见到的韩笑天。吴琪是学究出身,好奇地问陈雪霖:
    他是做什么的?
    不做什么。
    那写过什么东西?
    没写过什么。
    是学者还是作家、诗人?
    什么也算,又什么也不算。
    听了陈雪霖这番回答,吴琪只好没头没脑地苦笑着:这我就’不懂了,那他著名在什么地方呢?
    陈雪霖郑重地说:你当然不懂!韩笑天这人,著名就著名在这地方。如果出个书,写个字,画个画,那算什么,完全是形丽毫下的,反过来倒埋汰他了。听人们讲,这家伙满肚子的学问,二十岁就研究过巴尔扎克,还写过一本关于萨特研究的专著,许多人都想拿去正式出版,他却把稿子都撕了。听说字也写得好,楷草隶篆都能来一下,画画更有徐悲鸿的气势,不过一般人们都没见过,他也绝不会给任何人写你想想看,这个人还不神秘吗?
    大家正要再说什么,刘青领着两个人又进来了。刘青手里拿着刚刚填好的表格,神神秘秘地走到狄小毛跟前,伏在他耳边说:看看这个。然后把表格递给了他。
    狄小毛不解地看看他,又把目光落到表格上。刚看了一页,就看出问题来了。全区十一个县市,在乡镇企业总产值栏里,他。:们华光名列倒数第一。刘青的声音依旧低低的:不管怎么说,华。光在咱们地区也算是基础较好的地方,怎么能比全区最差的县还。
    有这么大差距?因为你是第一家填写,我就想,是不是你们填错了?
    狄小毛感激地看他一眼,把表格递给张谦之。
    吴琪也凑过去看了看,连忙打开皮包翻笔记本和有关资料。
    张谦之却嘿嘿地笑起来:错肯定是错了!这好办。然后便拿起笔来,随手把原来填的那个数改了过来。这一改,立刻增加了将近一倍。
    刘青小心地望着他:这数字准确吗,张县长?
    准确,完全准确。我心里记着的,怎么会错呢?
    等刘青领着人走了,张谦之才嘿嘿地又笑起来。
    真可笑。这种事我太清楚了,当年在地区工作时,这种数字游戏常常有的。我有个同学在统计局,就常常和人们说,三分统计,七分估计。刚才,咱们吃亏就吃在第一家填上了。
    对于张谦之这一番话,狄小毛和大家都没法再说什么,只好也跟着笑了起来。狄小毛的心绪,还一直沉浸在与筱云的邂逅相逢上。看看表,时间已将近十点,再去找筱云不太合适了。可是他的心里却像燃着了一把火,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只好向陈雪霖点一下头,一个人来到了招待所院里。
    这一晚没有月亮,满天的星斗疏疏落落,显得明亮而幽远。正是早春时节,夜风还很凛冽,人们都龟缩在各自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大院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独自一人怅望星空,狄小毛忍不住又回想在细腰公社那一个沉醉的夜晚,他独自二人走在山路上,星星也是这样明亮而幽远地看着他,一直到东方泛出了鱼肚白
    那个时候,他没有觉得对不起筱云,对于未来与席美丽的生活,还充满了甜蜜的憧憬。可是在这一刻,他却突然感到,自己当年做了怎样一个愚蠢的决定啊!
    一连几天的会议,狄小毛都有点心不在意,不论白天晚上,筱云显然都在躲避着他。有几次看到筱云和那个韩笑天在院里散步,不知热烈地争论什么。等他走下楼来,两个人便都不见了。散会之后,狄小毛安排张谦之和吴琪先回,独自带着车来到了省城。
    对于省城,他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满街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狄小毛突然感到世界是那么大,而他踅居在小小的华光城里,委实是太寒怆了。他走出深山走出黄土高坡,曾在繁华似锦的京城生活四年,但那仿佛只是一个幽幽的梦,他从来也没有奢望要在京城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走在省城宽阔的大街上,他却对这座城市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嫉妒乃至仇恨。
    总有一天,我也要堂堂正正地回到这里,体会一下做个城市人的滋味!
    他没有带车,把司机安顿在一座宾馆住下,独自一人去了大风杂志社。
    一座灰色的二层楼,一间局促的办公室,桌上地下都堆满了书籍和杂志、稿件。当筱云从成堆的书稿中抬起头来,立刻向几个同事点点头,就把他领到了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