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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15)
    何啸被谢池攥住手腕,逃脱不得, 他黑白分明的眼球里逐渐染上阴鸷, 一点点红血丝慢慢绽了出来,将他原本忠厚端正的脸衬得邪祟黑暗。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边是一直以来对自己关照有加的老演员, 一边是自家爱豆, 叶笑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不偏不倚上来打圆场。
    “没误会。”谢池说。
    任泽给叶笑笑使眼色让她站远点, 叶笑笑盯着何啸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开始意识到他此时的气质和表情不太对劲, 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谢池一言不发看着何啸,二人僵持着, 气氛低闷难当,终于在某个临界点, 何啸绷着的神情一松, 深望谢池一眼,道:“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他真实的声音与之前有细微不同,谢池和任泽听不出来, 和何啸相熟的叶笑笑却一下子辨别出。
    叶笑笑脸色瞬变,心跳一阵加快,何啸的话等于承认了, 她竟没发觉老朋友内核换了。
    如果不是谢池……
    谢池表情漠然地看着他。
    鬼何啸嗤笑:“你的话说对也对, 说错也错,我是何啸,又不是何啸。”
    他似乎因为化鬼, 性格中恶的一面被无限放大了,以前的何啸绝不会露出像眼前这般的讽刺神情。
    谢池只道:“你是死掉的何啸。”
    鬼何啸脸上诧异一闪而过:“你知道?”
    “演员何啸遭遇了危险,没死,但因为薛定谔的猫,催生出了你,你悄无声息中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谢池不带感情地说出何啸的来路,叶笑笑想到何啸过去对自己的关照,心头一痛,厉声质问鬼何啸:“那真正的何叔呢?他死了?”
    “笑笑,你没必要难过,”面前虽然是另一个何啸,却依然拥有从前的记忆,他机械地安慰,“演员何啸死了,但我也是何啸。”
    “这……”叶笑笑看着他的脸第一次混乱了,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抗拒道,“这怎么一样。”
    这根本不一样。
    虽然他就是何啸,但自己根本不可能毫无障碍地接纳他。他杀了另一个何啸,那个何啸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好端端的三线,还没来得及施展自身诸多手段,就没半点动静地死在了电影里。
    想到这儿,叶笑笑心酸不已。
    谢池对情感体会天生淡薄,只是公事公办地问:“承认得这么痛快,因为你和我们没有利益冲突?”
    何啸的视线落到这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青年身上,暗道自己真的低看这个新星了。
    他道:“楼上说吧。”
    ……
    再次回到谢池管辖的病房,任泽锁上门后,何啸注视着三人,直言不讳:“你们完全可以把我当成演员何啸,因为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只是在电影拍摄结束后,无法同你们一起回去,在这个平行空间开始新的生活。”
    叶笑笑眸光有些黯淡,却也没再说什么。
    之后何啸又说了一些,却都无关痛痒,谢池没耐心了,皱眉道:“说点实际的。”
    鬼何啸眼中杀意横肆,红血丝又悄然漫出,冷道:“实际的不能说。”
    谢池这才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唇边笑意稍纵即逝。
    光不能说这个态度,就已经透露了无限信息。
    鬼何啸以为自己看错了,谢池似乎心情很……愉悦?
    “任泽,我们走吧。”谢池看向身侧任泽。
    何啸本以为谢池会持续逼问他,却没想到谢池看都不看他一眼,潇洒地领着一脸茫然的任泽往门边走。
    临到门边,任泽小声道:“你不担心他杀叶笑笑?我们把叶笑笑叫上吧……?”
    谢池摇头,低语:“叶笑笑现在呆在鬼何啸身边比跟着我们安全。”
    任泽瞪了下眼睛:“为什么?”
    谢池淡道:“何啸生前是个重感情的人,化鬼了虽然恶念被数倍放大,但大概率会保护和他交情匪浅的叶笑笑,毕竟他和叶笑笑没有利益冲突,他的任务仅仅是杀掉演员何啸。鬼何啸肯定比你我厉害。我们自身难保,何必阻她人活路?”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问……”
    谢池一笑打断:“目前他和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我继续问,就有了,他明显不想告诉我们。”
    “盘问是要有实力的,很显然,我目前没有。”
    他实话实说地摊了摊手,却不见半分沮丧神情。
    任泽点点头,再次认清现实。
    谢池眨了下眼,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而且我都知道了。”
    任泽一呆。
    ……
    这是急诊科室门前,夜风飒飒,谢池点了根烟,天上红光打下来,白色的烟身都是象征躁郁不安的红,他吸了口,感受着头脑一点点变清醒,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天上两个月亮的交界处:“看。”
    任泽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他一直呆在医院里,不太感受的到月亮的变化,眼下谢池带他出来,他才惊觉原来红边已经这么红了,相较之下,白边暗淡得可怜。
    而红白月交界处,依然在不停歇地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谢池指的就是那里。
    谢池也是突然想通彻了。
    “你看,”谢池仰头说,“红月交界处的变化,你仔细看一会儿,会发现其实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吞噬——红色的光雾侵吞白色的光雾,这象征的什么,我们已经见到过了——车祸里死掉的我们因嫉妒来杀我们,成功,就是红色占领白色。”
    任泽眼睛大睁。
    他和谢池去过阵营对抗类鬼片《1552凶宅》,对阵营有很深的理解,谢池起了个头,他就瞬间明白了。
    两个月亮,他们代表白色这方,那些死掉的自己代表红色的那方。
    一开始,红月和白月各占一半,是因为这个电影世界里,每人对应的只有一个在车祸里死掉的自己,十二个演员对十二只鬼。
    那鬼虽然不弱,但只要演员认清他的身份,叫出他的名字,他就会瞬间死亡消失。
    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但现在,任泽再仰头看月亮时,又有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两个月亮还是那么大,光雾的天平却完全倾向了红月,白色的光雾被挤成了很小的一团,畏畏缩缩一退再退,只占有了五分之二不到。
    这的确是个不祥的征兆。
    “那另外一种呢?”任泽说。
    谢池:“就我们刚才见到的演员何啸的死法——取代。”
    任泽看着天上白色一小块光雾替换成了红色的光雾,一下子醍醐灌顶。
    是啊,是侵吞和取代,分别象征了现实中演员会遭遇的两种情况。侵吞说的是车祸里死去的自己会来杀自己,取代说的是剧情进展中新诞生的鬼会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月亮的两种变化,代表的演员的两种死法。
    他们一进来,月亮就已经有这种变化了,只是他们的注意力在剧情上,没有思考这到底在暗示什么。事实上就算让他们那时候想,他们也想不出什么。
    只有得到印证了,才能回过头去重新理解。
    “谢池,如果我们早点知道就好了……”任泽叹了声,现在知道太晚了,没什么用了,如果在一开始就知道,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现在这个节骨眼,知道无用,反倒尴尬,有点马后炮的意思。
    谢池歪头看他,似笑非笑:“沮丧什么?我刚有了突破性进展,你拉着个脸给谁看?”
    “嗯?”任泽猛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
    谢池笑说:“我知道我和鬼谢池、鬼何啸的利益冲突在哪里了。”
    他兀自说了下去:“红雾继续攻略城池的结果,就是白雾彻彻底底消失,天上只剩一轮红月,按照我先前所说,这意味着,所有演员都被相应的鬼自己取代,就像何啸一样,或所有的演员都被鬼杀死。是前者还是后者不重要,重要的是结论,结论是,天上只剩一轮红月时,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演员。”
    任泽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而白月对应着我们。”谢池缓缓说。
    任泽心头猛地一颤,灵光乍现:“我知道了!!双月同天是异象,影片结束的时候,天上只能也只会剩一轮月亮!!”
    说出这话的刹那,他心下大骇。
    是啊,之后这个世界会恢复正常的秩序,可现在这个世界,有多个自己,但世界规则是……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自己。
    双月同天结束的时候,只有一个自己能留下来。
    无数的自己处在同一个空间,本身就是莫大的悲哀,因为时空乱了,他们无法去往原本属于他们的世界,而一个世界,只能供一个自己生活,这是铁律般的世界秩序,不可违背。
    无数个自己在争夺赖以生存的家园,否则迎接他们的就是死亡。
    没有世界,也就没有自己。
    他们无处可去,他们只能选择赶在双月同天结束前去杀掉那个多余的自己。
    这根本是无法化解的利益冲突。
    任泽设身处地想了下,换做他是鬼任泽,他会做和鬼何啸一模一样的决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自己,取而代之。
    任泽紧合双眼,平复激荡的心绪,再睁开眼时,看向谢池,由衷说:“我现在明白,鬼谢池找到你,和你合作,需要多大的勇气了。”
    鬼谢池在暗,谢池在明,鬼谢池明明占据绝对优势,却冒着暴露巨大信息的风险,找上了谢池。
    无疑是给了谢池反杀的机会,将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交给了谢池。
    谢池点了下头:“是啊,他真的很够意思了。”
    “所以他虽然见我,却小心再三,只说了四句话,他要给自己留充分的余地和退路,万一我反水,万一我因为他带给我的信息找到了反杀他的方法,他怎么办?这些都是他要承担的风险,这份风险很大,所以他不得已隐瞒了诸多来保护他自己和谢星阑,猜不猜的出来,全看我本事的意思。何啸的遮遮掩掩也是同理。”
    谢池是个自识很清的人,心灵上从来没有遇到大困扰,他很自恋,特别爱自己,会将绝大多数时间给自己。基于这份不一般的了解,他很容易想清楚鬼谢池在想什么。
    任泽:“既然矛盾不可化解,他又为什么找上你?”
    任泽觉得正常鬼的做法,应该和鬼何啸一样,暗度陈仓杀了何啸,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匿于演员中。
    鬼自己掌握着演员的全部记忆,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取而代之。
    谢池看向他,幽幽道:“大概是鬼星阑暗恋我不舍得我死?”
    任泽瞪大了眼睛:“你来真的???”
    谢池扫了他一眼:“开个玩笑。”
    任泽:“……”这功夫还有心情开玩笑。
    谢池正经起来,说:“很简单,鬼谢池权衡了下,觉得比起app,他更相信我。”
    “他质疑规则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