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丽说的没错,这处出入口确实许久无人使用。
郁和光猛然发力拉开藏在衣柜暗道最深处的金属厚盖,随着令人牙酸的生锈吱嘎声,一股尘封许久的霉菌味道就扑面而来。
他刚准备俯身仔细查看,就听后面“咚咚哐哐”作响。
一转身,就看到一道残影“咻”划闪而过。
郁和光刚才什么东西过去了
他一低头,就看到狗啃泥不,秦丽从楼梯一路摔到他脚边,土灰里留下长长一道痕迹,地都清扫干净了。
“咚”秦丽一头扎向井盖。弹了弹。
不动了。
郁和光“”
首先排除秦丽在自杀。
其次,林沉麓呢
他无语抬头向上“小林”
“你们先去。”
林沉麓淡淡道“不必等我。”
郁和光倏地眯了眯眼眸,察觉异样。
林沉麓却反而声线带线。“我所追求之物”
来找我了。
是什么
被神诅咒因而不得的死亡。
林沉麓端坐衣柜,从缝隙间望向门外。
白日里居民区的平静被打破,凌乱脚步声与枪械上膛声同时响起。
门外人目标明确冲进这间房屋,为首的是纯白制服的信使,士兵立刻如蚂蟥般遍布房间,翻箱倒柜寻找踪迹,就连地砖和墙壁都被一块块刮下来搜查。
信使沉着眉眼咬牙切齿,让士兵再仔细些“他们一定在这里。”
信使疑惑转头。
房屋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底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但莫名的,他“看不见”秦丽和她的同伙。
角落里的衣柜静静矗立。
信使努力眯了眯眼,愣了许久才转换视野,用这副眼睛看清衣柜。
他奇怪走过去,放轻脚步缓慢靠近衣柜,然后
猛地拉开
林沉麓古井无波,平静与衣柜外的信使对视,那双黑瞳里冷淡得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信使睁大了眼睛,伸手指向衣柜“啊”
郁和光忽然松开手,烫得握不住的二十六面骰摔落地下室地面。
殷红骰面停留在眼,又缓缓滚动。
咚
定格在启动之轮未知神明降临。
荷鲁斯之眼的力量被未知神明压制取代,微薄力量很快被冲散,二十六面骰的高热指向神学序列。
缄默序列生效,毁灭谱系被激活
郁和光垂眼看着最终定格的骰子,面色阴晴难辨,他仰头看向楼梯上方。
林沉麓平静端坐衣柜,仿佛她不过是神龛里的一具尸体,眼眸一眨不眨。
信使惊愕指着衣柜的手慢慢放下,眼神也浑噩起来。
“
信使大人,怎么了吗”士兵疑惑靠近。
信使张了张嘴缄默降临。
士兵看着信使站在衣柜前一动不动,不发一言,他忐忑又担心信使在沟通神明而不敢打扰。一时间,房屋里的士兵们都安静下来,仿佛满室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信使用力晃了晃脑袋,艰难回神“什么”
他刚说话,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到了,咳出一大滩鲜血。
“这是”信使不敢置信。
但嘴巴里腐尸一样的血腥气却让他知道,这绝不是错觉。
不。
更像神明发怒。
信使再顾不上空空如也的衣柜,他拨开士兵捂着嘴巴慌张冲出门去。士兵们则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的角落,面面相觑。
满室“雕塑”活了过来。
只有林沉麓,依旧如石如木,一脸死气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她曾激怒神明,未知之神降下神罚,当她死亡,祂麾下死神绝不会前来接引,她的灵魂无法脱离躯壳。
以神的诅咒,她获得生命。
以及苦痛。
林沉麓瘪了瘪唇角,失望转身走进通向下方的甬道,将喧闹暴怒声扔在外面。
她却忽然愣了下。
通道尽头,是郁和光。
他单手执骰,长身鹤立,半垂着眼发丝散落鬓边,昏暗光影下只露出侧颜。
郁和光闻声掀了掀眼睫,平静问“结束了”
林沉麓沉默半晌,才“嗯”了一声。
她沿着楼梯而下“信使已经离开他是混沌。”
郁和光颔首,他示意骰子的9点一面“我知道。”
通往地下城的大门已经被打开,郁和光与林沉麓谁都没有再提及刚才的事,只有秦丽疑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梭巡。
郁和光知道,林沉麓是主动想要追寻死亡。
林沉麓清楚骰子给出的绝不是9点面。
但没说出口的话,已经被默契埋在身后。
郁和光率先俯身穿过矮小的备用逃生口,进入地下城某间建筑房间里。
四周凌乱堆放着材料,早已经枯黄的纸张散落满桌,一地桌椅翻倒的狼藉。似乎是曾经匆匆撤离时残留的遗迹。
郁和光顿了顿,确定没有危险后走进这间办公室。
秦丽惊愕“这是”
她只是按照秘密组织留下的隐秘标记找到了出入口,但先前并未能真正进入查看,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地下城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生长在遗民基地的秦丽认不出,郁和光与林沉麓却看得出来,这里曾经隶属于某个“官方”,或许就是地下城最初的建造者。
郁和光快走几步,眼前忽然豁然开朗狭小的办公房间外,是几十米挑高的巨大空间,通顶金属柜里摆着的满满都是文件,高大书柜之间还有办公长桌。
俨然是指挥处
的模样。
“地下城曾经的拥有者。”
郁和光声线沉稳“苍山基地前身,传闻中被继承的国家遗产。”
继承国家遗产的并非只有北方基地。
但苍山基地在极夜纪时巨变,很多历史已经断代遗失,只有传闻却没有实证。
直到现在,地下城里留下的痕迹证明了它的来处。
地下城曾经是某国为了抵御末日而修建的避难所,不仅如此,当世的科研资料,重要军事机密,珍贵历史和图纸
郁和光从高大书架之间走过,随意抽出一份文件,泛黄脆弱的纸张上,就记录着一份人类曾经的碎片。
2060,地下避难所落成纪念
文件第一页的题头,就是那个早已经消失的国家,对末日的第一份记录。
2047年,国家发生第一起异常事件ag00001号,代码落日。
落日事件中,共计超过一千人出现异常反应,病理学专家排除未知疾病可能性,转交辐射科。但在转移当晚,上千人统一死亡,政府紧急抽调二百名法医解剖寻找死因。
解剖中途,上千人陆续复活,惨叫声响彻停尸房,当日三名法医自杀。
2050年,异常事件杀死了国家半数公民,并有百万余人因无法忍受而自杀死亡。“自杀”相关词条以7619高居搜索词第一位,“末日”1744紧随其后。
超千家制药及医疗生物类公司接受检查,国际专家认为,近年来在全球范围内爆发的各起异常报告,极有可能源自于医药公司违规实验。
超出人类掌控的过高科技,在吞噬人类本身的文明我们在死亡。
郁和光快速翻看着以纸质形式保存下来的调查报告。
似乎三百多年前,留下这些文件的人们认为,电子化数据终究会在将要到来的末日里湮灭,因此对珍贵资料全部做了纸质化处理。
虽然直到地下城避难所被废弃为止,纸质化工作依旧没有完成,但此刻依旧方便了郁和光,让他清晰看到了地下城在末日前的经历。
我们失败了,对异常事件的扼制。
为了让仅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本国公民有概率活下去,国家不得不以过激手段清理发生异常的地区,并严格拒绝一切医学实验。
华夏来的援助专家建议国家修建末日避难所。据说,未雨绸缪是华夏古老的谚语。
2055年,地下城开始建造。
“看来,苍山基地拒绝求医问药是有传统的。”
林沉麓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示意“焚书坑儒,海外版。”
“别”
郁和光下意识伸手。
但早已经历三百多年岁月风化的纸张,在稍微重一点的力气下还是立刻破碎,纷纷扬扬落下如飘散的飞雪棉絮,将林沉麓笼罩
其中。
兜头被散了一身雪的林沉麓“”
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文件,瞪圆了眼睛。
有的人想死死不了,有的纸说死就死
这公平吗
“毕竟这么多年了,缺少维护,很脆弱。”
郁和光被林沉麓逗笑了“它可不是你,可以在旷野的岩石间野蛮生长。”
他哭笑不得走过去,从林沉麓头顶摘下纸碎,抬手拂去她肩上积雪。
“算了,这边交给我,小林你去那边看看。”
郁和光指向反方向“我看到那边有实验室。”
黑医的情报里也刚好提到,传闻中苍山基地的技术传承实际上并未断绝,而是将末日前的部分实验延续了下来,有人在试图从迭代的技术中,寻找终结末日的可能性。
如果情报属实,或许他们无意间找到的“指挥处”,就是那间实验室的所在。
林沉麓面色不虞扭头看了眼两侧高大书架,她瘪着嘴巴唇角向下,离开时的背景都是气呼呼的。
“太没有礼貌了,说死就死”
与林沉麓擦身而过的秦丽“”
她懵逼转头,看着林沉麓嘀嘀咕咕走远。
难道死亡这种事,还要提前报备一下
对不住了您,我有急死得先去死一死,咱们下次地狱见。像话么
“这是怎么了”她一头雾水走向郁和光询问,“谁惹她生气了”
郁和光摊手“纸。”
秦丽“”
她试图冷静。要么就是她疯了,要么这两人不正常。她怎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呢
“我找到了这个。”
秦丽干脆决定没听见。她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对这间密室的调查上,将她找到的工作日志交给郁和光。
“这里面提到了有个什么东西来过,白色的,发着光,还会施展起死回生术。”
秦丽眉头紧皱,警惕“听起来很像信教所。”
她母亲就是在信教所“健康”的承诺下被害死的,她对“起死回生”“违规医疗实验”这类字眼深恶痛绝,竟然真的让她在浩如烟海的文件里,翻出了不少有用的资料。
郁和光接过,惊讶看向秦丽“其他基地对苍山基地的记录里,太阳神崇拜起源于极夜纪。”
“如果记录是真的”
那现有的很多猜测都会被推翻。
不仅是对苍山基地的,甚至北方基地和溯游计划已有的部分结论。
郁和光看向秦丽找到的资料。
这是一张笔迹凌乱的便签纸,看起来是某人匆忙之下随手记录。
那东西来了,它出现在地底,很多人死了,很多人活了,老天我看到了什么,神罚,神,神
很多笔画坍塌着重叠着,变成黑乎乎一团难以辨认字迹,就连字句也颠三倒四的没有逻辑,只有
赶时间之下的关键字眼。
但唯独最后的d是清晰的。
重重落下的笔力划透便签,数次激动的重复。
郁和光努力能从其中辨认的是神在地底
他疑惑去问林沉麓“什么意思”
“你感知到地底有神了吗”
郁和光怀疑自己是学艺不精。
他在人类宗教史课程时,看到的所有神明和信仰都在地上。
他还记得教授说,人类对天空的向往渴望同样体现在他们的信仰上,因此不论金字塔还是玛雅文明祭祀坛都越建越高,试图接近天空。
怎么突然就有个神,好好的天空不待,跑来地底找人呢
郁和光屎壳郎
比起朋友,更了解你的是敌人。
林沉麓完美诠释了这句话。
她对自己招惹的仇敌们触觉敏锐,稍加感知就向郁和光摇头“没有。”
林沉麓冷酷“如果有神,它一定会先来找我。”
加个诅咒什么的。
郁和光“”
他诚恳“我以为我的脾气已经算不大好的了,没想到你的宿敌更不好。”
遇到就加个诅咒你身上到底有多少诅咒,你是什么套圈的奖品吗
林沉麓平静“习惯了。”
她斜眼睨着郁和光,问“要向你展示一下吗我在医学院学到了不少神学课程。”
说着,她就要割开自己的手腕绘制神符阵法。
郁和光眼疾手快按住了她“不用。”
林沉麓对自己的神学很有信心。
她已经不是医学院小文盲了。
经过医学院和神学系学长教授们的殷勤踢皮球,她已经学会了怎么想救人但杀人。
以及怎么召唤神但被神诅咒。
林沉麓“我现在已经可以认出好几个诅咒我的神。”
郁和光眼神复杂“所以你之前,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吗”
林沉麓比他更疑惑“需要知道吗”
“”
郁和光随手捞起倒在桌子上的相框,拂去落满的灰尘,一家人的笑脸立刻露出来。
军官抱着他的妻子,妻子抱着孩子和狗,一家人在阳光下笑得开心。相框边缘木刺早已被磨得光滑,像是主人时时拿起来查看摩擦之故。相框旁,还有打翻的杯子和凌乱散落的染血纱布。
血迹早已在三百年时光里干涸,但文件里的铅字却仍然留下了人类的痕迹。
郁和光翻开军官的工作备忘录,在血渍干涸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神在这里。
我们的末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