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一旦开始,人类的野兽本能一旦被释放出来,根本就不可能再受控制。
高丽士兵们很快就都杀红了眼。
单纯的杀人,变成了烧杀抢掠、奸淫妇女。
安定祥和、无比繁华的天封城,瞬间变成了一座绝望之城。
血腥的屠杀,很快就到天封书院。
这所书院是苏尘两年前拿下天封城后建立的。
江原郡被高丽夺去百年,帝国的文化已经出现断层。
苏尘建立这所书院,是要以天封书院为标杆,让江原子民,重新接受帝国的文字语言、文化传承。
为此苏尘还请了帝国一位博学鸿儒担任天封书院的校长。
老先生叫邱浩然,是帝国七百九十三年的状元,退休后就一门心思做学问,开始编撰字典、精修史书。
苏尘前后跑了三次,才把老先生请动。
两年来,天封书院在邱浩然带领下,欣欣向荣,已经培养了一大批精通帝国文化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日后都会成为老师,分散到江原十八州府,他们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在这里,勠力让江原这个地处帝国最东、曾经被高丽褫夺过去将近百年的郡,重归王化。
天封书院最大的讲坛,名为浩然堂。
七十多岁、老态龙钟的邱老先生,如往常一般,正在给自己的学生讲课。
城破后书院很快收到李政宰正在屠城的消息。
他们没有逃,事实上也逃无可逃。
霍明兵团逃得太快了,根本没有给天封城的百万民众任何反应时间。
邱老先生召集所有学生,说清楚情况,便开始给自己这数百学生上最后一课。
他讲的抑扬顿挫、旁征博引,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说出自己疑问,邱浩然也耐心解答。
每个人目光都很平静。
如一群虔诚的殉道者。
一切都跟平时一样。
直到一个有皇室血统、叫南相允的年轻将军,带领一队杀红眼的士兵,包围浩然堂。
“将军,这些人他妈疯了?不知道我们在屠城、居然还在上课?”
“谁知道呢……”
南相允蹙着眉头。
他学过帝国语言和文字,勉强听得懂邱浩然在讲什么。
“先生,论语里仁篇里面说,朝闻道夕可死矣,应作何解?”
穿着复古儒生衣袍的女学生、对外面磨刀霍霍、眼睛血红的高丽战兵,竟是视而不见。
她站了起来,微微仰着头,满脸认真的问邱浩然老夫子。
“朝闻道,这个道,是我们儒家的仁义之道,懂了的道理,就该用自己一生去实践和捍卫,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邱浩然侃侃而谈,声音温润又有穿透力:
“孔圣的杀身以成仁、孟圣的舍身以取义,就是对这句话的最好注解。”
说到这里,他悠然一叹:
“仁是孔圣思想的核心,义是孟圣思想的核心,我帝国儒学博大精深,这两年来,我只是教你们学会了帝国文字,却没来记得详细给你们解释经典,甚为遗憾。”
这时南相允率领的一队战兵,已经走进浩然堂。
邱浩然为首、所有学生,淡淡瞥了这些屠夫一眼,便又收回目光。
“书读百遍,经义自现。你们都跟着老师,把这里仁篇,最后诵读一遍。”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之?”
“不忍则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所有学生都开始跟着邱浩然念诵。
书声琅琅,化作一股浩然正气,传遍整座正逐渐变成人间地狱的天封城,甚至传遍整个浩然天下。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月星。
南相允听着这样的诵读声,看着神经病一样的家伙,不知为何,心中泛起难以抑制的恐惧。
明明这些人手无寸铁,只是一群待宰杀的羔羊。
他为什么会感到害怕?
南相允觉得自己再不能听下去。
他得做点什么。
也就怒气冲冲走到邱浩然面前:
“老头,你他妈叽叽歪歪读你妈啊,老子命令你闭嘴!”
满头银发的邱浩然老夫子目光慈祥看了南相允一眼,浅笑道:
“圣人言,有教无类。孩子,你听不懂,我不怪你,或许你可以坐下,我慢慢教你。”
“你教我?你他妈也配!去死吧!!!”
南相允无比愤怒,狠狠一刀就插进邱浩然肚子,然后用力搅动。
感受着利刃搅动血肉,他无比快意,但是这种快意很快也就消失。
他本以为会听到邱浩然的惨烈哀嚎,会看到他扭曲痛苦的表情。
他会以胜利者的姿态,慢慢欣赏这个疯老头的死去。
结果他很失望。
邱浩然脸上并没有丝毫痛苦。
他的眼睛在发光,他满是褶皱的脸在发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是真正殉道者才有的神采。
邱浩然嘴唇蠕动,以最后的力量,问自己学生:
“各位同学,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启禀夫子,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所有学生开始念诵里仁篇最掷地有声的一句。
“朝闻道,夕死可矣,夕死可矣!”
此刻天地寂哑。
唯有诵声琅琅不绝、冲云平天。
“把他们……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把这群该死的帝国人全都杀了啊!!!”
南相允疯狂咆哮。
他感到无比恐惧。
这些人……
为什么就不怕他?!
为什么就不怕手中的刀?!
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他完全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