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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悲怆奏鸣曲
    一米阳光从室外照进来,音乐室里传来优美的钢琴声。姜珩随意坐在沙发上, 沈浮白躺着枕在他腿上, 气氛悠闲自在。
    沈浮白唱着不着调的歌:“那个野菊花开满的窗台, 窗帘卷起我的发,我把红舞鞋轻轻地丢下, 不在乎了, 洛丽塔。”
    田野金黄了, 洛丽塔。舞台就快搭好了, 我们一样吗?洛丽塔。
    对孤单习惯了。
    沈浮白唱的实在五音不全, 姜珩听着总想笑。笑着笑着又淡下来, 他怎么觉得浮白是认真唱着这歌的呢?
    舞鞋, 舞台,十七岁,孤单。
    这唱得简直就像沈浮白自己。
    十六岁沈浮白出道,一舞惊艳众生。十七岁自折羽翼, 收敛一切锋芒,孤独地在万人簇拥里踽踽独行。
    姜珩指尖梳理着沈浮白额前的碎发:“浮白,你的英语是怎么学的?”
    沈浮白的美式发音太纯正了,比他还要流利。
    沈浮白十六岁后的生活都是在聚光灯下度过,他被众人看着长大。但十六岁以前的事情,外界从来不知晓, 连媒体也没有扒过。
    沈浮白懒懒地眯起眸子:“你想听吗?这个故事有点长。”
    姜珩回答:“想。”
    沈浮白歪了歪头:“好,那我都告诉你。”
    “我小时候在国外长大。我的妈妈是华裔,和我的外祖母一起生活在美国。我在纽约生活到十一岁, 然后被我爸接回北京。”
    姜珩问:“伯父伯母不住在一起?”
    “他们早就离婚了,在我两岁的时候。”沈浮白随意道,“一个中国舞蹈家去美国参加演出,邂逅了一位华裔女歌唱家,浪漫使他们结合,柴米油盐酱醋茶使他们热情耗尽。然后男人回国了,孩子丢给外祖母抚养,直到我十一岁的时候外祖母去世。他终于想起他应该需要一个儿子。”
    姜珩微愣,动作轻柔地抚摸沈浮白,有安慰的意味:“你的母亲同意他带你走?”
    “她当然同意。”沈浮白笑,“她早就找了个美国男人给我当继父,他们有了个棕发碧眼的混血宝宝,很可爱……他们是一个幸福的美国家庭。”而他是多余的。
    除了外祖母,没有人在乎。可外祖母太年迈了,她总是难以回答一个孩子强烈的好奇心。一个孩子的童年应该需要父母陪伴。
    姜珩动作一顿,心疼了。
    “不用这样。”沈浮白仰头笑道,“我的母亲年轻时很追求自由,不喜欢被家庭束缚,至少现在懂得了为人母的责任。”尽管这都给了另一个家庭,另一个孩子。
    “美国学校有些孩子会歧视黄种人。”沈浮白像在回忆,“他们嫉妒我漂亮,总是欺负我……可长得漂亮又不能怪我……那段时间我太弱小了,每天都要带着刀防身,可是于事无补,东西总会被他们抢走。”
    “我的母亲知道后,带我去学校闯进校长办公室要说法,狠狠警告了那些坏孩子,还让他们一个个向我道歉。我那时候觉得我的妈妈真是酷毙了,全天下没有人比她更好。”沈浮白说,“后来她还请了教练教我自保的身手。之后那些想欺负我的人全被我打趴了。美国持枪合法,珩珩,我可是会用枪的,你千万别害怕。”
    姜珩静静听他说,然后开口:“我不怕。我也会。”国□□击场还是有的,何况以他的家境出国也不是难事。
    “她是个好母亲……对我弟弟来说。”沈浮白翻了个身埋姜珩怀里,“她也爱我,她也为她那么多年的忽略对我感到愧疚。只是这份愧疚比不上她对现在家庭的爱。他们才是一家子,同一屋檐下,我是外人。所以她问我要不要回中国跟我父亲一起居住的时候……我看到她眼里的希望,她希望我答应。”
    “那时候我中文一点儿也不好,我根本不想去一个遥远的国度,待在那个陌生的叫父亲的男人身边。但是她希望我回去,我就回去了。不然留在那一家三口家里碍眼干嘛呢?”
    姜珩将他抱得紧了些。
    “然后我回到中国,见到了我父亲……他严肃又优雅,是小有名气的舞蹈家,毕生追求艺术。他不太理我,只是对我要求很严格,送我去专业学习古典舞。他可能是爱我的,不太会表达而已。”沈浮白至今都在困惑这点,“我在我的歌唱家母亲身边待了十一年都学不会那副好嗓子。但我只花了五年就成了北舞附中专业第一,也许我的天赋就在这里。我回到中国是正确的决定。”不然也不会遇见你。
    “但我的两个家庭都非常有钱。当然没有你家那么有钱,可我也是富人家的少爷呢。”沈浮白道。
    姜珩直视他的眼睛,他想问——那有钱人家的你,为什么会选择进入娱乐圈当偶像,还签下那纸霸王合约?
    我是为了你,你是为了什么?
    姜珩还没有把疑问问出口,沈浮白忽而扭头对音乐室高喊了一句:“喂,谢利尔,虽然我讲的故事是有点悲伤,你也不用那么应景地弹《悲怆奏鸣曲》为我伴奏吧?”他觉得他那点家长里短的人生经历都变得悲壮起来了。
    音乐声里的钢琴声停了,谢利尔懵逼的声音传出来:“啥?”
    他根本听不懂中文,只是恰好换的曲目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而已。
    姜珩:“没什么,点一首《欢乐颂》,谢谢。”
    谢利尔:“???”他明明只是在好好的练琴,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变成点歌的?
    不过谢利尔还真的开始弹起了《欢乐颂》。
    沈浮白笑得滚进姜珩怀里。
    “谢利尔真是太可爱了。”
    姜珩摸摸他的头:“你也很可爱。”
    比起芜山里遇见的那些孩子,沈浮白的童年没有很难过。
    也没有很幸福。
    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跟母亲住在一起却是寄人篱下的外人。遭遇过排斥和校园霸凌,唯一感情深厚的外祖母也早早去世。这般应该令人怜爱心疼的男孩,却又被亲生母亲忽略个彻底。哪怕是后来的生父也没有太多热烈的感情。
    沈浮白自这样的环境长大,还能养成这样阳光可爱的性格,没有成为自卑阴郁的少年,有多不容易。
    姜珩只恨他为什么不能早认识沈浮白。小小的沈浮白,他见到了一定会好好捧在怀里。怎么由得他人欺辱轻视。
    从前无人怜爱,从今往后,我怜你,我爱你。
    “浮白,我们在美国还要待很多天。”姜珩低声问他,“你要去见你的妈妈吗?”从洛杉矶买机票到纽约,只需要六个小时。
    沈浮白想了想,摇摇头:“不了。”
    “我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沈浮白犯愁,“我之前答应过李姐演唱会上的新曲由我自己搞定。我当初为什么要夸下这个海口?我对自己的作词作曲演唱能力简直一点逼数都没有。”
    “创作是需要灵感的,不要太着急。”姜珩让他别焦虑,“出来玩就好好放松,也许当你看见一片海,一次日落,一片叶子掉到地上的时候,你就有了你想要的歌。”
    “不存在的。我脑子里有这么多想法。”沈浮白敞开双臂,比了个超大的手势。
    然后他又收回来,比出两根小指头:“我能表达出来的只有这么点。”
    ……太真实了。
    “会好的。”姜珩说,“尽情释放你的想法,我会请最专业的团队来帮你。如有必要,我也会帮你。”
    姜珩主职是演员,不敢说唱歌有多好,反正是比沈浮白要好。他学过音乐——钢琴是富家子弟的必修课,能够帮助沈浮白编曲。
    应当有这样一首作品,是他们共同完成。
    与自己的偶像合作,谱写出一首歌,当成互相送给对方的礼物。
    你谱写旋律,我填词唱曲。
    我唱给你听。
    姜珩和沈浮白接下来几天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词曲上。如他们所说,出来玩就得玩个痛快,那些需要思考的事情回去后再说。
    他们在洛杉矶的第三天去了哈利波特主题公园,然后就与谢利尔他们告别。《净土》的拍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开始,他们到时候会再次来美国,期间对这件事保密。
    时间还有很长,足够他们把美国著名城市都疯玩一遍。
    他们在拉斯维加斯感受赌城的魅力,在旧金山的金门大桥欣赏城市的夜景,在华盛顿远远眺望白宫……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没有去纽约,那个沈浮白长大的地方。
    沈浮白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疯狂过。他从前不曾玩的,不曾享受到的,姜珩都带他玩遍了。
    任何一个孩子都喜欢去游乐园,沈浮白也不例外。可他小时候母亲没有空。他就独自放学后背着书包乘坐公交车来到游乐园。他一个人玩跷跷板,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上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他一个人坐旋转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点也不好玩。
    他看到其他小朋友的父母给他们买冰淇淋,就自己也买了一个,但是一点也不好吃。
    他才知道,原来游乐园要有人陪着一起去才好玩,冰淇淋要有人一起分享味道才甜。
    浮白,你喜欢唱歌吗?
    不,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跳舞吗?
    也许吧……可那是我父亲要求我的。
    那么,你喜欢演戏吗?
    喜欢!从小就喜欢!
    为什么呢?
    因为……沈浮白想啊想,终于从童年的记忆角落里翻出来。
    小小的沈浮白,坐在跷跷板的这头,傻乎乎地问:“有人陪我玩吗?”
    没有人回答。
    然后,沈浮白就很聪明地跑到跷跷板的另一头,坐上去,说:“有啊,妈妈陪你玩!”
    ——因为只有在演戏时,他才有疼爱他的爸爸妈妈,还有愿意和他玩的小伙伴。
    所以,他真的很喜欢演戏呢。
    沈浮白睁开眼,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飞机舷窗映出他完美的侧脸。
    姜珩在一旁轻声问:“睡醒了?”
    沈浮白愣了会儿,才想起来,他们已经结束了半个月的疯玩,正在回国的飞机上。
    太疯狂了,这半个月玩得太尽兴了。
    沈浮白甚至有些舍不得。
    不过生活还是要回到正轨的。他笑道:“是啊,睡得好熟呢。”
    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问他,浮白,你喜欢演戏吗?
    喜欢啊。
    可是他现在更喜欢珩珩。
    那个梦真压抑啊,无边的黑暗压迫在人心上,把人拖入地底,黑得叫人害怕。那是沈浮白日夜失眠只能抱着熊珩珩汲取安全感的罪魁祸首,是他害怕黑暗的凶手,是他孤单的源头。
    然后他醒了。他在天上,不在地底。外面很亮,一点也不黑。
    睡得很安稳。
    身边是珩珩。
    “珩珩。”沈浮白唤了声。
    “嗯?”姜珩侧首。
    沈浮白亲了他一口:“我想到歌词该怎么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