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州、光州两地离中原道不远,因此大多流民都要经过此处,然后才能南下。
而面对过境的流民,申州地方官府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人多就意味着问题,尤其是这些流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出现大问题。
因此当地官员们几乎是把这些落难百姓当做了瘟神,并不愿意这些流民在申州多做停留。
整天就只想着让他们快些离开辖境,只要是不起乱子就好,那样他们就算是完成任务。
正是因为抱着这种态度,申州各级官府对于灾民的赈济并不用心,那些官吏们反倒是对流民们多方催赶,让他们赶紧离开。
官府不愿赈济,贪官污吏更是将本就不多的赈粮贪墨殆尽。百姓无钱无粮,导致无数灾民因此而亡。
按照当地官府本意,是担心流民滞留境内会引发乱子,这才想要将他们尽快驱逐离境。可官府没有料到的是,恰恰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是成了致乱之源。
在罗山县石方镇北面有一片荒废的宅院,平常罕有人至。
听说这里原本是一户富裕人家的住所,只是这家后来败落了,再无人居住和打理,就逐渐荒废下来了。
听说这家之所以败落,是因为这家主人藏有一幅古画,素来极爱之,轻易不示人。
但是这个消息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城里的县太爷给知道了,于是几次派人前来,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索要这幅画,想要这家人把画交出来。
俗话说胳膊拗不过大腿,若是旁人,咬咬牙忍痛割爱,把画交出去也就是了,但偏生这家主人脾气刚硬,任凭来人如何催逼,就是不愿意给,最后惹恼了县太爷。
巧取不成,便要豪夺!在县令的运作之下,这家主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惹上了官司,被关进了大牢。
为了救人,这家人只得散尽家财,四处托关系求人。这家人上下打点,直到最后画也没保住,才把人从大牢里救了出来。
此事之后,这家也就破败了。家主人更是心灰意冷,在出狱之后不久便举家迁离此处,不知去向。
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知州;道理便在于此。只要身着官服,便可对治下之民生杀予夺,视百姓犹如鱼肉,任我宰割。
由于自从这家人搬走之后,宅子荒废、无人居住。久而久之,这处院子这成了地痞流氓们的聚会之所。
而在此时,石方镇上的无业游民几乎尽聚于此。
这些人中为首一人名叫张丰儿,此人三十余岁模样,国字脸、面有短须、身材壮硕;身上穿一身干净利索的短打,看上去孔武有力,颇为威武。
张丰儿是土生土长的石方镇人士,自幼便不喜读书、只爱好勇斗狠。
偏其生的身高力壮,又习得一副好拳脚,再加上他打起架来浑不要命,最不怕以伤换伤,这让他罕有败绩。
张丰儿打架的时候威猛无比,往往一个人能压着对方好几个人打,就算是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在乎,从气势上就能压倒别人。因他的这份狠历和混不吝,为他博得了一个下山虎的绰号。
时间一长,那些地痞无赖都聚集在他的手下,他也有了宛若一方帮派之主的派头。
话说这头下山虎游手好闲,不愿意做一份正经营生,整日里带着那些手下在镇子里四处闲逛,
惹事生非。
不过好在此人虽不务正业,但也从没干过欺男霸女之事。反倒是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于遇见的不平之事,总是要插手管上一管。
而且张丰儿为人极为豪爽,仗义疏财、出手阔绰。
平常要是碰见家中有急事需要用钱的人,他总是慷慨解囊,只要他手中有一分就不会只拿出来半分,且事后从不追讨,就算是借钱之人还不上,他也不会去计较。
所以虽然张丰儿很少做过什么正经事,但他在镇上百姓口中的风评还算不错。
如果邻里之间有了纠纷,也都愿意请他前来调节,他也能大致做到不偏不向,尽量让大家都满意。
时间久了,他张丰儿在镇子上也就逐渐有了几分威望。而他的那些兄弟,受他恩惠最深,更是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原本张丰儿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不知为何,就在前两年此人突然要出去闯荡,说是要去游历江湖,做一个游侠儿,等到混出一番成就之后再回来。
而这一走,便是两三年的时间!
从那以后,镇上的人再无张丰儿的音讯。甚至有人以为他已经死在外面了,毕竟眼下世道这么乱,没有谁一定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
随着时间推移,有很多人以为张丰儿再也回不来了,直到这次他突然跟随流民的队伍回来。
最先得到张丰儿回来消息的人,便是他以前的那些兄弟。
因为在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以前手下信得过的那些人都喊到了这处废弃的宅院,说是有要事相商。
张丰儿坐在中间,看向了四周的众人,在思考着应该如何开口。
其实在他离开的这几年,他身上发生了很多的事。
在他刚出去闯荡的时候,由于他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身上的盘缠很快就花光了。
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他过的很苦。他不会种地,更不会做生意;而且他的长相和身材看上去有些让人害怕,有很多人因此不愿意雇他做事。
世道不好,想要谋生,他只能靠他那一把力气,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得先找好自己的活路在哪。
为了活下去,他做过为富户看家护院的护卫,也做过地下帮派的打手,在码头上做过苦力,甚至在青楼里做过护院。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能够勉强活下去,想要温饱都不能。
他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在外闯荡,直到他到了陈州。
当时陈兴隆起事,刚刚率军占据了陈州,正在大规模的招兵买马。
战乱之秋,当时的陈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张丰儿根本找不到活计,为了不被饿死,他索性就从了军。
从军之后的张丰儿由于敢杀敢拼,每逢战事必冲杀在前。他所在的流民军一部,在他的带头之下往往悍不畏死,屡次击败他们面前的官军。
官军之精锐,可不是这些由灾民组成的流民军所能比的,所以一个能够在正面抗衡官军的人,在流民军内部自然很惹人注意。
所以很快就有很多人都知道了军中有一个绰号下山虎的猛人,打起仗来不要命,连官军都怕他。
张丰儿屡立战功,很快就再军中崭露头角,得到了陈兴隆麾下大将刘清源的赏识。
有军功傍身,又有了刘清源的提拔,没用多长时间张丰儿就做到了百人长,然后很快就跟在刘清源身边做了一名牙将。
掌兵之后,张丰儿又多次立下战功,最后刘清源更是将他举荐给了陈兴隆。
这时的陈兴隆刚称王不久,兵威正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他在陈州设置文武百官、兴建宫室,大肆分封功臣。
得到刘清源推荐的张丰儿就是在这个时候得以见到了兴王。陈兴隆初见张丰儿,便觉得他气度不凡,心声欢喜,破格提拔他为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由于陈兴隆才刚刚称王,陈州的官制还远不完善,甚至有左右丞相之类的很多官职,都是直接从戏文里学来的。
不过这也都是无奈之举,跟随陈兴隆起事的流民军之人大多都是穷苦百姓,哪里会知道朝廷各部各司都有什么,大多就只能照搬戏文或者自己臆测,所以兴王府的官员任命就显得有些乱七八糟。
这些若是让大云朝廷里的那些官员知道了,恐怕会笑掉大牙。
只是陈州官制虽乱,但明威将军已经是统兵之将了,在已经改称兴王军的流民军中,非是陈兴隆旧部嫡系,能达到如此高位的,不超过五人。
而在兴王军中已算是位高权重的张丰儿这次之所以会回到申州,是因为没有首义之功的他想要在义军中更进一步已是很难,他需要立下新的功劳才有可能。
如今战事不利,义军不是周畅的对手,最近中原道官军更是已经将兴王军压制在了陈州、宋州等地,兴王军再度陷入颓势。
为了扭转局面,陈兴隆让众将想出应对之策。张丰儿主动请缨,献出此策,说他希能在申州起事,在淮南道响应兴王军,牵制和转移朝廷的注意力,缓和陈州这边的局势,并扩大义军的势力。
所以这才派张丰儿混在这次南下的流民之中,回到了石方镇。
如今天下纷乱,申州的普通百姓尚且难以过活,更不要说这些没有谋身之能的无业游民了,他们可谓是过的是更为凄惨,只能依靠着官府发放的那些少的可怜的赈灾粮过活。
而无论是负责放粮的官员还是差役,都对这些不事生产的泼皮没有好脸色,动辄克扣他们口粮,有时候他们就连那口清的见底的粥都喝不上。
这也是张丰儿为什么要找他们这些人得原因,除了因为他在这些人里面有威信,更是这些人早就从心底里恨透了官府,而且这些地痞无赖对于官府的敬畏之心也最低。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只要张丰儿一挑拨,便能跟着他起事。
当然,只靠眼前的这些人还远远不够,然而以如今的局势,只要有人带头,恐怕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今年的这场大灾,让申州半数以上的百姓都陷入了家中无粮的境地。
尤其是最靠近中原道的罗山县最为严重,在张丰儿回来之前,已经屡次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而官府赈灾无力,百姓早已怨声载道。
再加上活不下去的流民,看似平静的申州其实早已是暗流涌动。
事到如今,罗山县或者说整个申州的局势已成鼎沸之态,或许只需要有一丁点的火星,便可成燎原之势。
而张丰儿,自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火给点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么大的火到底能不能烧破了头顶的这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