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培华有一个贤内助,平时不怎么说话,跟在丈夫身后多是微笑撑场面,但说起话来,又怎是泛泛之辈?
陆昌平淡淡一笑,拿起茶壶往楚太太杯中续了茶,这才平心静气道:“如果我对这事不表态,不是说楚楚不好,而是……”说着叹了一口气,“子初性子,你们是知道的,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就算我们身为父母,有时候也是无能为力。”
好一会儿没说话的楚培华平复情绪,看向陆昌平:“刚刚曝光的牵手照,你看了吗?”
陆昌平喝着茶,看不出情绪:“哦,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不是顾笙吗?”楚培华忧声道:“子初怎么能这么糊涂呢?我先前听说那个叫顾笙的,好像精神不正常……”话音暂停,看了一眼陆昌平,见陆昌平移开茶杯,没了喝茶的兴致,楚培华表情松懈下来,摇头道:“如果有人知道堂堂陆氏总裁竟然和一个患有疯史的女人在一起,他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楚太太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听楚楚说,那顾笙当年去美国后,一直没联系子初,完全人间蒸发了,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太把感情当儿戏了。”
陆昌平简单思忖,斟酌字词,微笑道:“你们这么满意子初,我代子初谢谢你们,有时间的话我跟他提一提,至于楚楚……也不能一味耽误她,如果有合适的对象,该见还是要见的,千万不要因为子初错失了好姻缘。”
陆昌平把委婉拒绝化成了太极拳,绕着弯说话,楚培华发愣之余,心中多少有些恼羞成怒,但面上却是客气得很。
楚培华如果固执起来,绝对不会输给自己的女儿。
陆家家大业大,再说陆子初也确实是楚培华心目中的东床之选,这事第一次提起,凡事需要慢慢来,能够看得出来,陆子初和顾笙在一起,陆昌平心存反对,这就是希望。
楚培华能屈能伸,有心转移话题,又浅聊了几句,楚培华和妻子这才起身告辞。
这天夜幕垂下,韩淑慧回到家中,对陆昌平说:“沈雅有可能半个月后回国。”
“谁说的?”陆昌平坐在藤椅上清洗着茶具。
“她儿子。”韩淑慧走近,看到陆昌平对面摆放的空杯子,随口问了一句:“谁来了?”
陆昌平把楚培华登门造访这件事跟韩淑慧说了,韩淑慧似是笑了笑,摘下围巾,转身朝楼梯方向走去,过了几秒,有声音漠然响起:“楚楚如果结婚,我一定备厚礼相送,但若想嫁给子初,不合适,也不可能。”
她韩淑慧还没老眼昏花,太会耍心眼的女人,陆家要不起。
韩家客厅,阿笙坐在沙发上,韩愈蹲在她面前,“你离开后,我常常都在想,你在什么地方?身上有没有钱?有没有饿着?我很想找到你,但又怕找到你……”
韩愈静静的阐述着,就连声音和语气也显得格外温存:“阿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客厅短暂沉默。
“我们好聚好散吧!”阿笙声音空灵,飘渺的难以捉摸。
韩愈心头一沉,紧握的拳头里,指甲仿佛能够掐在掌心里,压抑情绪:“我和你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多,每天朝夕相对,难道你一点印象也没有吗?”他幽幽开口:“阿笙,我不相信你没有任何触动……”
阿笙神情漠然,兀自道:“法庭对峙是下下选,如果……”
“如果我不愿意,你打算起诉离婚吗?”他盯着她,却出其不意的抓住她的手,从衬衫下摆直接探到他的腹部,阿笙指腹触摸到他结实的肌肤,只觉得指腹处一阵滚烫。
阿笙手指颤了一下,不是因为那片热度,而是因为指腹下的伤疤。
“你发病的时候拿着水果刀,我怕你伤到自己,上前抢水果刀的时候,你把它刺到了我腹部,你没印象吗?阿笙。”
韩愈话语温柔,但阿笙却呼吸骤停,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箍住腰身,咫尺之距,目光灼灼,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冷冽一笑:“我只怪你这一刀刺得不够深,再深一些,疤痕和疼痛将会加倍,你伤我有多重,我爱你就有多深。你想离婚可以,但我得不到你,陆子初也休想得到。”
阿笙早已过了为了某件事情就大动肝火的年纪,就算身处命运漩涡,依然不愿意否定自身,有太多人对她落井下石,她没道理在人生难题面前反复纠结。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面对爱情,性情迥异,但心境其实都是相似的,每个人都会在某个瞬间里对爱情患得患失。
离开韩家,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韩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顾笙,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似是最悲愤的控诉,多年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妥协,所有的隐忍和自尊,在顾笙冷漠的眼神中终于宣布瓦解。
车厢里有着浅浅地呼吸声,陈煜打着方向盘,问阿笙:“要回去吗?”
“先去酒店。”
陈煜透过后车镜看向后座那个女人,两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为了她勾心斗角,可她始终都是平静的,没有仓惶和虚荣得意,摇下车窗,素净的脸庞迎着寒风的时候,眼眸中散发出来的光有个很令人伤感的名字,它的名字叫:洗尽铅华。
即将12月,t市因为进入隆冬,街道一片萧瑟之景,有行人迎着寒风,艰难瑟缩的行走着。
这是他们生活的世界,有人为了报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人为了梦想彻夜通宵奋战;有人为了亲朋好友肆意抒发着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有人为了安抚受了委屈的女朋友,焦头烂额之际被好友告知,其实一个吻就能重归于好;也有人因为爱上一个人时间太久太久,以至于忽然被他人问及时,早已忘了当初爱上那个她的理由。
阿笙没有问顾城,他是什么时候爱上依依的,她只想知道依依是怎么死的,离开的时候有没有痛苦?这么想着,心却沉了下来,每个人的死亡都会伴随着痛苦,或长或短,也许她本不该问。
秘密在不为人知的时光里被现实无情吞噬,顾城跟她讲07年属于他和依依的过往,彼时流沙已经躺在床上安睡,阿笙开始明白,在这世上有一种感情,不管有过怎样的山盟海誓,到最后依然会灰飞烟灭,好比生死之距,尘归尘,土归土。
他说:“回到美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上下班,我都会朝身后看上一眼,仿佛她就在我身后。”
他说:“依依名字没起好……”
未出口,竟语带凝噎,时隔多年,再次提起依依,纵使云淡风轻如顾城,依然还是失了分寸。
阿笙抽了一张面纸给他,他摆摆手,没有接。
几年前无意中看到《与妻书》,原文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
短短一句话,瞬间湿了眼眶。
依依是1986年出生的,顾城比她大3岁。
3岁的男孩子,正是顽皮不谙世事的时候,在大院里破坏力十足。如果有人问顾城,3岁那年,他对依依有什么印象的话,他也许会告诉那人:“好丑。”
别说是顾城了,就连刘妈妈也觉得女儿不好看,但刘爸爸很激动,把又丑又可爱的女儿抱到大院里,不停的给人看。
百天之后,随着日子拉长,依依开始越长越好看,直到某一日午后,顾城看着笑颜如花的少女,他隐约听到了花朵盛开的声音。
顾城、依依、阿笙和许飞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关系亲近浓厚,比亲人还要近上几分。
依依15岁之前,顾城在理智范围内把依依安置在了“妹妹”那一栏。
那年是2001年,顾家移民美国。
在美国的日子里,他开始受到依依定期写给他的信件,内容含蓄,多是在谈她和阿笙的高中生活,学习、做习题和各种各样的模拟考……语气中有着令人想念的小埋怨。
春日暖阳,美国大学校园里,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睛,顾城坐在草坪上含笑看着那些信纸,有女孩走过来红着脸对他说:“能认识一下吗?”
顾城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女孩有了几分恍然,吐了吐舌头,道了声不好意思,走远了,背影有着属于年轻人的洒脱。
那些信纸被他收藏,学业忙碌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于是疲惫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他自以为把依依写给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看的很清楚,但后来才发现,每次信尾,都会出现这么一句话:大哥,我和阿笙很想念你。
她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默默想念,默默欢喜,他看了,是心存怜爱的。
回国是2003年,阿笙17岁,那年阿笙和依依共同参加高考。
6月份,天气炎热,刘妈妈买早餐回来,在院中遇到邻居:“依依今天考试,状态怎么样?”
刘妈妈担心道:“别提了,一大早就说恶心,刷牙的时候一直在干呕。”
顶着考试压力,依依在紧张。
大院中见到她,她乖顺的叫他大哥,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考试结束后,大哥带你和阿笙出去大醉一场。”
附带这句话的还有一支薄荷味口香糖。
依依是正常发挥,她对学业和生活都没有太高的要求,不似阿笙,对生活要求低,但学业上却力争上游。
后来顾城在想,如果03年,阿笙决定跟他一起回美国,阿笙不会遇到陆子初,更不会遇到韩愈;如果他不顾及兄弟之情,直接跟依依表白,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但这一切只是如果,许飞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依依长大,高考以前不说,是怕影响她的学业,但到了大学就不一样了,怕再不追的话,依依就要被别人给抢走了。”
说这话时,许飞竟脸红了,心无城府的搂着顾城的肩,爽朗笑道:“你是我哥,我喜欢依依,应该让你知道。”
知道,于是开始有了爱而不能。
在他眼里,这世上有很多感情远比爱情还要重要,如果爱情是建立在兄弟破灭的基础上,他只会退避三舍。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有时执拗,有时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