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灵台内的气氛略有些尴尬。
    金云之下，两只蒲团悬浮在九缕清气之上。
    李平安的元神一身青袍，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无面人。
    天道无面人传递着无奈与平和的情绪，静静注视着李平安。
    双方沉默了许久，大概有六七个时辰。
    终究还是李平安耐心耗尽，目光不再锐利，反而是多了一些无奈。
    “你都听到了？”
    “嗯，”无面人应了声，“陛下有何疑问，贫道都可尽量解答。”
    “超脱者是真的吗？”
    “是，他自开天辟地后进入洪荒天地，一直躲藏在灵鹫山中，远古时收徒接引和准提，劝说鸿钧道人不合道，远古时代太清数次试图驱逐它无果，实为大隐患。”
    无面人缓缓道来：
    “正如您对三教高手分析的那般，此超脱者的目的就是等待这个天地寂灭，抽取天地残存的本源之力。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超脱者是天地的局外人。”
    无面人轻轻抬手，指尖绽出了七彩霞光。
    这就是所谓的‘长生之尘’、‘天地本源物’。
    李平安仔细想了想：“这个天地只能走向消亡？”
    “我们的天地有三点缺憾。”
    无面人平静的说着：
    “其一，天地本源总量已不足支撑天地完成最后的蜕变。
    “开天辟地后盘古身死，盘古释放自身本源注入了洪荒天地，洪荒天地才会有如此生机，但从远古至今生灵不断厮杀，这個过程在不断损耗这份本源之力。
    “除非出现一个大道圣人，且大道圣人无私奉献，用自身填补天地。
    “其二，天道成型的太晚。
    “天道上古时被帝俊封禁镇压，而今还在受内外天道之争的困扰，在您的主持下战胜了内天道，但天道想要在天地崩溃前蜕变圆满……这很艰难。
    “我们的天地甚至现在还没有轮回之事，生灵的轮转尚不能完善。
    “其三，本该用来化作洪荒天地的三千先天神魔，在开天时逃走了一部分，以至于我们这一方天地先天有缺。
    “这三点缺憾，已决定了，我们的天地无法完成飞升。”
    李平安抬手做了几个无意义的手势：“能跟我解释下，盘古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无法解释，只有您抵达大罗境巅峰才能理解。”
    天道无面人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
    “盘古并非某个生灵，他是万千生灵的聚合，此间蕴藏真灵大道。
    “强行与您解释，只能让您道则混乱。”
    潜台词：您现在还是太弱了。
    李平安颓然一叹：“那我们还忙活什么劲，直接摆烂享乐得了。”
    “可是，陛下。”
    无面人一本正经地说着：
    “天地的寂灭最少还有数万年、十数万年，如果我们经营得当，天地或许还能维持百万年、数百万年。
    “天地最终寂灭与否，与天地间的这些存在过的生灵其实并无直接关联。
    “他们经历的生命大多都十分短暂，难道天庭和天道的目的，不该是让他们公平、公正、快乐幸福地度过自己的生命吗？
    “文明会消逝、世界会消亡，但这只是针对最后那一代生灵的劫难。
    “这些是老师教我的。”
    李平安讪笑，这个天道实在是太正能量了。
    要是无面人化成元气美少女，再蹦几下……
    那画面简直不敢看。
    李平安笑说：“道理我都懂，刚才只是玩笑之言，只是被这个超脱者给影响到了……我只能去安慰三教高手、安慰我父亲……”
    “陛下！”
    无面人嗓音多了几分亢奋：
    “虽然天地毁灭我们无法挽回，但我们可以给天地尽力续命。
    “请陛下振作起来，生灵与天道携手，让更多生灵在这个天地中体会何为缤纷多彩！”
    “你冷静下，”李平安有点生无可恋，“空打鸡血也没啥用……你刚才说的这三点缺憾，没办法补全吗？”
    天道无面人沉吟几声，缓缓摇头。
    李平安突发奇想：“想办法去搞来更多天地本源物质呢？比如我们去做超脱者同样的事，去已经快要寂灭的天地打劫？”
    “陛下，就算是大道圣人，也无法随意进出不同的天地。”
    无面人正色道：
    “此间涉及到了颇多大道。
    “我们看其它天地时，就如看镜中的景色一般，两者是无法互相干预的，如果强行干预……不说这需要大道圣人实力，就算我们集合整个天地的力量做到了，后果就是两边天地同时崩碎。”
    李平安摸着下巴仔细思索。
    这玩意可比自己修道难多了。
    “那行吧，”李平安道，“咱们主打一个不放弃，慢慢想办法吧……等天地寂灭时，你会抛下这个天地离开吗？”
    无面人叹了声：“陛下请放心，贫道随天地生、随天地死。”
    李平安摇摇头：“六圣回归，你应该就能向前迈出一大步，到时应该没什么能限制你了吧。”
    “贫道做不到了。”
    无面人苦笑了声，慢慢张开右手，右手掌心出现了一团浅浅的黑色火焰。
    李平安不明所以，细细感应。
    莫名的，李平安道心悸动、双眼瞪圆。
    这火焰的气息，包含生死又超越生死，晦涩难明又容纳一切大道……
    超脱者！
    无面人低声道：“他自远古就标记了天道，只需要让天道有一丝丝缺憾，就摧毁了天道抵达圆满的可能性，确保我们的天地会走向寂灭。”
    李平安：……
    好家伙，这个超脱者从远古开始的布局，基本上已清晰展露。
    首先是以超脱为引，让鸿钧自己放弃合道，拖延天道发展时机；
    而后又在尚未显于天地间的天道上打上印记，让天道存在缺憾；
    收徒接引准提，让这两个家伙给天地搞破坏，西方教拖延人族大兴，进一步推迟天道‘成熟’的空间。
    超脱者的敌人根本不是生灵，而是天地飞升的关键——天道。
    超脱者最近的行动是促使六教主成圣，这个行为反而会补全天道，这又有些说不过去，逻辑上存在不通畅之处。
    他说要摆烂，只是口头上说说；
    现在真正摆烂的，其实是已断定本天地无法飞升、只能寂灭的天道。
    天道只想服务于生灵，寻找自身的意义和价值……
    鸿钧，超脱者，天道，三清……这些才是这个天地间的终极玩家。
    “陛下可知，您何时开始就已与贫道共鸣？”
    “不知。”
    无面人道：“您在东海之滨与几名观海门弟子论道，天地间一抹色彩，生灵的真意。”
    灵台再次沉默了下去。
    大概半个时辰后。
    李平安突然道：“奇怪，既然这个鬼东西已经胜券在握，那他为何还要对我们撒谎？而且，他为何会直接现身？在他眼中，我们不过是注定消失的烟火。”
    无面人道：“我们无法理解他。”
    “三清道祖成圣后，能把他赶走吗？”
    “恐怕很难，他立于主天地，除非下定决心将主天地打碎，不然很难驱逐他。”
    “不对，他还在算计和布局，这侧面说明他也没有把握。”
    李平安目中多了一些光亮：
    “对他来说，肯定还存在变数。”
    “可这太难了，”无面人道，“我们的天地想要完成飞升……根本不可能做到。”
    “事在人为，谢谢你与我聊这么多，接下来还是努力发展天庭，先把天庭立起来再说其他吧。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只是空想不去实践，那永远也只能困在原地。”
    李平安元神站起身来，对天道无面人做了个道揖。
    他笑道：“我现在倒是满身斗志了。”
    “哦？”无面人有些奇怪，“陛下莫非觉得，在阻止天地走向寂灭这条路上，我们还有胜算？”
    “我不知道，但我始终觉得，未来是未知的，不是既定的，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些可能罢了。”
    李平安笑道：
    “我这个人，其实还蛮喜欢去制定目标、然后朝目标奋斗。
    “我们父子对你应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伱早就看过我们的记忆了。
    “就如，我一直不太喜欢父亲给我安排的路，一直在走自己制定的路，你也可以把这当做妄想，但实现自身妄想后的满足感，能让人记忆无比深刻。
    “接下来我会先试着做好一个天帝，清扫敌寇、一统三千小天地，一步步聚合这些小天地回归主天地附近。
    “待六圣归来，道仙劫启动，我会尽量让更多三教高手肉身进入天庭，以保存我们这个天地生灵高手的数量，然后尽量给天地续命。
    “咱们怎么也要跟这个超脱者拼一场！
    “大道五十，天演四九，遁去之一，方为变数。
    “就算是圆满的天道，难道就没有缺憾了吗？”
    无面人微微仰着头，那张流转仙光的面容上，倒映着李平安的身影。
    “陛下，您当真想去搏一把？”
    “那是未来之事，”李平安对无面人伸出右手。
    无面人身周出现了浅浅霞光，抬手与李平安紧紧握持，被李平安一把拽了起来。
    闭关的大殿中。
    李平安道躯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得，他又安慰了一个。
    ……
    与此同时。
    灵鹫山，那荒芜凄惨的废墟之地。
    燃灯道人静静地坐在蒲团上，身周漂浮着那盏冥灯，忽地有一缕黑影自这老道身周不断环绕。
    燃灯道人紧紧皱眉，睁眼看向前方。
    黑影凝成了人形轮廓，这轮廓中显露出了另一个燃灯的虚影。
    ——本无虚像，见者自所见。
    燃灯道人淡然道：“你竟会现身。”
    “我为何不能现身？三清又不在这天地间，我就不能出来多透透气吗？”
    棺中灵笑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愚蠢，去请那个李平安过来又能如何？
    “这天地间除却合道的鸿钧，没有人能真正驱逐我，三清也不行。
    “灯子，你当真不怕，我会直接磨灭李平安？”
    燃灯道人默然。
    “灯子你又不说话了。”
    棺中灵化作的‘燃灯’坐在了燃灯道人对面，不紧不慢地讲述着：
    “我知道你一直很煎熬，你本体随我而来，但诞生的灵性却认可这个天地，觉得自己是这个天地的先天生灵。
    “这在我看来是最有趣的。
    “可灯子你知不知道，就因你承受不住这种煎熬，请那李平安过来后，我现在不得不去多做些什么了。
    “我可能会伤害这个天地了。”
    燃灯道人笑了笑：“你也会怕？”
    “不是怕，我已经没有了恐惧这种情绪。
    “我现在无法与你解释。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棺中灵叹道：
    “我之所以留你意识，是让你去见证这个天地的未来。
    “另外，我也很寂寞，我需要一个能时不时跟我聊天的家伙，虽然你只是一盏灯。”
    燃灯目光多了些许温柔：“放过这个天地不可吗？”
    “灯子啊！你这么问，我对这个天地做什么了吗？”
    棺中灵反问：
    “我没有窃取天地本源，我只是做了一丁点的布置，然后等待天地走向终点。
    “生老病死这是自然常态。
    “就算我不做这些布置，这个天地想要圆满、完美、溯反也只有极其渺茫的希望。
    “再说了，我在我原生的天地中好歹也算是个英雄人物，直接掠夺这个天地生机之事，我还是做不来的。”
    燃灯问：“你想做什么？”
    “李平安刚刚对天道说——大道五十，天演四九，遁去之一，方为变数，就算是圆满的天道，难道就没有缺憾了吗？”
    棺中灵喃喃低语：
    “知道吗，灯，这样的话，我曾经也对我那个天地的天道说过。
    “不过我是为了蒙骗天道，让天道的意念成为灾祸，然后去跟天地间的圣人和半圣大战，最后被我成功摘桃。
    “我是最明白生灵有多大潜力的，像我这种不认命的生灵，其实是最棘手的，我得想个办法让李平安认命……
    “灯子你说，我是这样好，还是这样好？”
    燃灯道人略微怔了下。
    他面前出现了十多道幻影，这些幻影凝成了【轩辕黄帝】、【太清老子】、【玄都大法师】、【广成子】等等十几个男仙。
    燃灯还没来得及说话，棺中灵嘿笑了声，十多道幻影一同糅合，化作了身穿黄袍的‘黄龙真人’。
    “这个好，”棺中灵悠然道，“我去找这个小天帝聊聊。”
    燃灯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出手？”
    “只是聊天算什么出手？我又不会打他，灯子，你着了相了。”
    “别叫我灯子！”
    “咋还急眼了，灯子多好听，不然叫你灯灯？”
    ‘黄龙真人’温和的笑着，身形悄然消失不见。
    燃灯道人略微思忖，刚要起身，一缕微风吹过，像是有人对着他吹了口气。
    呼！
    燃灯道人那张老脸多了几分迷茫，慢慢双眼、倒头就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