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重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但若要用“巧合”来解释发生在宋景辰身上的一切,这巧合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杨睿是打死也不愿意相信这仅仅是巧合。
旁边冯仑看到杨睿对景辰的态度,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句:景辰这种大概就叫人生赢家,什么都不用做,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已经成了贵人。
反观自己, 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混进权贵圈子, 什么错都没有犯,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就成了杀人犯的儿子,前程尽失。
羡慕归羡慕, 冯仑不是自怨自怜之人,打起精神与一众人应酬起来,不妨碍他一只耳朵留意着杨睿这边的动静。
“这鱼不错,辰弟尝尝。”杨睿夹了一片雪白鲜嫩的鱼片放入宋景辰面前的小瓷碟中。
景辰一副嘻嘻哈哈随随心所欲的模样, 他夹起眼前的鱼片轻咬了一小口, 眼睛一亮, 扬声赞道:“好鲜。千金易得,紫花难求。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南州府时鲜榜首, 最为稀少亦最难捕捞的紫花鱼。”
杨睿道:“你若爱吃回头儿叫他们拎一桶送到你府上。”
景辰竖起大拇指:“好主意,不过你得把做鱼的厨子一并打包送过去才行。”
杨睿就乐:“这又有何难?”
景辰嘻嘻笑:“别, 我刚才同哥哥说笑呢, 若真送过去,我爹爹必要问东问西, 末了还要想方设法还上巡抚府的人情,麻烦。——我若嘴馋了, 直接过来找你就是。”
对景辰来讲,一旦戏精上身,他很会演。少年的神情语气间天真坦诚又带了几分不见外的随性,这让杨睿觉得俩人的关系近了不少。
对上景辰的笑颜,他有一种被自己弟弟原谅的错觉。
两个人一块聊着聊着,宋景辰忍不住同杨睿诉苦,说自家老爹是个死脑筋,上次发现他的私房钱,逼问银子从哪里来的,他受不住他爹的家法,说了实话,他爹非但把银子都没收,还警告他不准再碰与盐有关之事。
杨睿目光闪了闪,顺着他的话道:“世叔亦是为你好,朝廷有令,官员,尤其是盐官不得贩盐,违令者严惩不怠!”
宋景辰瘪瘪嘴,朝杨睿翻了个眼皮,那意思是“你吓唬谁呢,你们自己家又怎么说?”
别告诉我你们杨家没有碰盐,若没有碰盐,价比黄金的紫花鱼你们家论桶吃?合着你们杨家自己吃饱了不想让我们家分一杯羹呗。
还有,既是朝廷不准,你上次故意拉我下水又是怎么回事?
杨睿自是看懂了景辰要表达的意思,扬了扬唇,轻咳一声,掩唇笑道:“杨家一向守法,自是不敢违抗朝廷法令。”
显然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好笑,绷不住嘴角。
宋景辰看着杨睿:你脸皮可真厚。
他没张口说出来,意思到了。
杨睿颇为无赖地摊摊手,理直气壮道:“我与他们不过是单纯的同窗好友而已。”
杨睿嘴里的“他们”自然是在座一些重要的盐商子侄。人家这话其实也没说错,官商勾结,就算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没有实打实的铁证,你敢污蔑堂堂南州巡抚?
什么叫有恃无恐,这就是了。
宋景辰不由揉了揉自己眼睛,眯着眼道:“是我眼晕了么?怎地眼前白得耀眼?”
杨睿一愣,忙关切道:“是头晕吗,身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可要叫医官过来看看?”
摇了摇头,宋景辰又朝杨睿招手,示意他近前,杨睿凑过来,景辰附耳过去,不紧不慢道:“我看到眼前好大的一株白莲在晃,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白得简直晃瞎我眼。”
这话说得,杨睿嘴角控制不住抽搐,他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你恼他吧,人家还给你留着面子呢,单就说给你一个人听,没让其他人听见。
你不恼他吧,他这嘴巴还真不是一般毒。
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像极了他那仗着爹娘宠爱恃宠而骄,在他面前放肆的弟弟,即便是转世重生,他弟弟还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想到此,杨睿不由展颜笑道:
“弟弟这张嘴巴还真是不饶人。”
宋景辰却是收起调笑,正色道:“对了,我正要同你说件正事——”
杨睿正了神色,作出一副倾听之态……。
——杨府后宅。
同杨睿一样,得知太子殿下很快就要熬出头,杨志的心情很是愉悦,颇有闲情临摹名家书画,忽有下人跑来禀告,说是孙家的人被布政使大人叫去问话。
南州四大盐商,孙家便是其中之一,与杨家牵扯甚广。
杨志闻言眉头轻皱,沉声道:“可有说是何事?”
“并未曾说,只说让过府一叙。”
“只招了孙家过去?”杨志又问。
“应当是。”
沉思片刻,杨志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有事再过来禀报。”
新官上任三把火,自打宋三郎上任南州布政使之后,行事一直温吞吞的,这火始终就没有烧起来,这倒与窝囊胆小的上任布政使有点相似,都是典型一副明哲保身态势。
尽管如此,杨志对宋三郎却不敢掉以轻心,认为其像上一任布政使一样好拿捏。一来当年中州赈灾,宋三郎表现出来的魄力和手段让人瞩目,二是被贬到大凉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能被皇帝想起,重新重用,又被委派到南州来,这本身就不简单。
宋三郎不惹事,杨志自然不会自找麻烦来招惹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
宋三郎冷不丁传唤孙家人问话,杨志不能不多想,太子殿下登基在望,他绝不允许有任何节外生枝之事发生。
想到自家儿子与宋家那个宝贝独子交往甚密,杨志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太子殿下登基在即,他绝不允许有任何影响太子登基之事发生。
却说孙家被宋三郎召见亦是措手不及,弄不清这位布政使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四大盐商又为何单单只招自家过去。
家主孙从旺一面命人速去巡抚府禀报,一面换了衣裳匆匆赶往布政使府,让人往巡抚府上递信儿是在表忠心,表明立场,表明自己坚定的站在巡抚大人这边。
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府衙,一进屋就忙紧地弯腰行礼,口中恭敬道:“小民孙从旺见过宋大人。”
宋三郎也不与他寒暄,居高临下冷着一张脸,直接了当道:“孙从旺,你可知本官因何叫你过来?”
孙从旺被问得心里一颤,战战兢兢道:“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您明示。”
宋三郎冷笑一声,目光直直地盯住孙从旺,目光几乎动都不动一下,漆黑不见底的瞳仁中是不容置疑的严厉和威压:
“你是真不知——
还是跟本官揣着明白装糊涂?”
孙从旺最大的心虚无非是一个“盐”字,他亦清楚的知道关于这事他说了必死无疑,不说巡抚大人兴许还能保住他……
孙从旺牙一咬:硬着头皮道:“大人,小的真不……”
不等他说完,宋三郎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直接打断他的话,“好好想清楚了再同本官说。”
说完,宋三郎一撩袍子下摆,坐回到太师椅,给自己斟上一杯茶,用茶盖轻轻刮了下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慢悠悠道:“不急,慢慢想,本官有的是时间听你说。”
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宋三郎冷静泰然得可怕。
无声的对峙中,孙从旺的冷汗一滴滴从额头鬓角滴落,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控制不住的狂跳,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般,他越来越喘不过气,伴随而来的是胸口的疼痛……
扑通一声!孙从旺忽地整个人向前栽倒,昏倒前他听见宋三郎一字一顿道:“你祖父有心疾,你有心疾,你父亲亦有心疾。”
在他晕倒之后,有两名郎中拎着药箱从屏风后匆匆转出,为他扎针救治。
孙从旺平日里的所作所为,自是死不足惜,但眼下却不能死。
不久后,孙从旺醒来,大有渡劫之感,紧张了半天原来竟不是他想的那事,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他亦顾不得叫冤,唯恐再节外生枝,很干脆的承认了自家老爷子确有心疾之症。
很快,巡抚府这边便得到了消息,说是布政使大人是为着冯仑之事找孙从旺问话,赶巧了,孙从旺竟然在问话的过程中发作了心疾,不得不承认他父亲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心疾发作。
杨志不相信什么巧合,他估摸着是孙从旺以为宋三郎招其过去是问盐务之事,心里发虚紧张导致发作了心疾。
暗道一声“废物” 杨志又问宋三郎怎么会突然插手冯仑之事,下面人说听说是宋家的小少爷与冯仑玩得挺好,还曾好几次在聚会上替他出头,这次是同情他不能考科举便求了自家父亲给帮忙。
杨志暗想这冯仑倒是个有脑子的,知道该给什么人上香能自救,都是手低下的盐商,自家出头偏袒他不合适,再者冯仑不能科举对自家只有好处,自家没有理由替他出头。
手底下人能干自然是好事,不过太有野心就不大好了,回头得提醒睿儿一句:冯仑不可大用。
这些都不紧要,且不提,当务之急是要做好准备辅佐太子殿下顺利登基。
杨志野心勃勃。
冯仑亦从景辰口中得到这天大的好消息,他简直喜极而泣,本来他都以为没希望了,不成想竟然又峰回路转,他想:他没有看错景辰,景辰是心善之人。
宋家帮了如此大忙,冯仑自然不能没有表示,慌忙备下礼品,准备登门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