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宋二郎同姜氏两口子对儿子景睿从小到大的要求就只一个——好好读书,其他的事少操心。
是以景睿的生活能力属实不咋地,帮弟弟上个药霍霍得到处都是,就连他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不少黑乎乎的药膏, 配上两个弟弟各自不一的表情, 滑稽得很。
景茂低头摸了摸鼻尖, 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随即收敛了,抬首又是一副大哥的正经模样,他上前瞧了眼弟弟被伤到的地方, 呃……景睿这实诚孩子上个药跟砌墙似的,抹得也太厚了些。
伤处被黑漆漆的药膏覆盖得严严实实, 也看不出轻重。
“平瑞呢,怎不叫平瑞进来帮忙。”宋景茂坐到景辰床边道。
“哥,若叫平瑞进来帮着上药,他还怎么装柔弱, 我看三婶娘也就打疼他一下, 后面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哄弄人呢。”宋景睿在一旁插话。
宋景辰:“!!!”
“二哥我要是个女人, 打死也不能嫁给你这样的,我怕我会被你提前送走。”宋景辰显然恼羞成怒。
“我要是个男人, 我……”宋景睿看了一眼弟弟,咬了咬牙, 眼一闭心一横:“我也会不娶你这样的!”
他宋景睿岂能是那等只看中美色的肤浅之辈?他要找一个温良贤淑、蕙质兰心、清丽, 清丽大、大方……
宋景睿突然有点心虚,绕了一大圈, 落到实处他怎地还是以貌取人,实在不该。
宋景茂这时开口, “好了,景睿,你本来就是男人。”
“大哥我……”景睿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所言,脸上一阵尴尬。
景辰倒是没有趁机奚落自家二哥,反正一通胡搅蛮缠把装晕这茬岔开就达到他目的了。
宋景茂有事要问景辰,朝景睿道:“这里有大哥陪着,睿哥儿回去换身衣裳吧。”
宋景睿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襟前溅上的药汁,有些不好意思,“大哥,那我先回去了。”
景茂笑了笑,“快去吧。”
支开宋景睿,宋景茂肃了神色朝景辰道:“辰哥儿,昨天皇帝都问了你些什么,你一五一十说与大哥听。”
宋景辰不答反问:“哥,靖王叛乱被抓以后,有人见过他吗?”
“你说什么?”宋景茂的目光骤然凌厉,“你为何突然提起他来?”
宋景辰觑着大哥神色,试探道:“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宋景茂目光直直地盯住弟弟,“你告诉大哥,昨日皇帝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宋景辰避重就轻地,随口道:“也没什么,就是聊到兴头上,聊了些陛下以前的一些事,觉得陛下似乎是很讨厌靖王,有点好奇陛下为何没有杀掉他。”
宋景茂信了他的鬼话才怪,却也并未拆穿弟弟,严肃道:“靖王乃是十恶不赦的逆党,皇帝虽念着兄弟之情饶其一命,却十分忌讳有人提起,你莫要犯他禁忌!”
言罢,他又郑重叮嘱:“更不准你与任何人打听或是闲话靖王,令陛下疑你别有用心,大哥的话你明白吗?”
宋景辰点头。
宋景茂又问:“皇帝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要与你彻夜长谈。”
宋景辰捡重要的,把自己想与皇帝合作做生意之事说了一遍,宋景茂不懂什么生意之道,但通过摇光坊一事他亦看得出弟弟搞钱的本事不比三叔差。
但这小子竟然胆大包天把算盘打到皇帝头上,当真让景茂开了眼界,真真真是又惊又气,也让他对弟弟的胆大包天有了新的认知高度。
宋景辰见哥哥怒极,忙解释道:“哥,并非弟弟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弟亦想保护爹同哥哥。”
景茂不由看他。
景辰道:“哥也知道,如今朝堂,我宋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可以说我们宋家夹在皇帝与施家之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进一步便是施家的举起的砍刀,退一步则是陛下的无情威逼。
陛下与施家若是不小心擦枪走火,能一举击破还好,若不能呢?
若不能,我宋家便是陛下推出去安抚施家的炮灰。
倒下一个宋家,皇帝还可以扶持无数个宋家起来,我们宋家在陛下眼里并非不可替代,牺牲也就牺牲了,他并不会肉疼。
所以弟要与他做生意,成为他的摇钱树,要我们宋家在他眼里无可替代。”
好半晌宋景茂都没有说话,最后用力揽了揽弟弟的肩膀,哑声道:“哪就轮得到你这般操心。”
“你可知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并非表面上那般和善之人?”景茂幽幽道。
宋景辰没吭声,他昨天才刚刚领教过。
宋景茂又道:“你不是想知道靖王如何了吗?大哥有幸见到过一次……”
宋景茂陷入那次让他终身难忘的回忆中,那次他原本是买通了狱卒想要把与镇国公府的恩怨做个了结,不成想却让他小心撞见了正被用刑房的靖王。
站在一旁监督的正是苏公公,苏公公身边的黑衣人当时他并未一下子就意识到那是赵鸿煊,甚至他压根都没往那想。
直到他看到奄奄一息的靖王朝着那黑衣人吐了一口血沫,骂道:“赵鸿煊,你从小就比不过本王,咱们的父皇从未真正喜欢过你,父皇为本王取名“伴儿”你可知何意?
那因为父皇最艰险的时光是我陪他度过,我才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真正的长子,而你不过是仗着你从你那皇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而已。
本王长得比你好,身体比你好,比你更聪慧,你拿什么跟本王比?
从小你最想要的,不过是本王不稀罕的,一件银狐轻裘披风就被你当成是宝贝一样,竟然还时不时穿到本王面前显摆,你知道你有多可笑?
哈哈哈……!”
靖王突然大笑起来,最后竟笑得咳嗽起来,等他止住笑后又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件裘衣只一个毛领用的是银狐毛,其余不过是寻常的兔毛而已,而父皇赏赐本王的裘衣通体都是最上等的银狐毛。
赵鸿煊,在本王面前,你永远都是个可怜虫,若非本王这次被你们算计,这皇位也是父皇留给我的,只恨我糊涂一时,没有想明白父皇的一片的苦心。
父皇除了留给我左膀右臂的重臣,还留给我亲征时威慑众臣的军队,而你呢?
你有什么?
除了一个施国公可以依赖,父皇还给了你什么?
哦,想起来了,你还有个赵敬渊。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若早死赵敬渊说不得会比我还要高兴些。
赵鸿煊,你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就算你做了皇帝亦不过是个短命皇帝,说不得还是施国公的傀儡皇帝,哈哈哈……”
再后面发生的事,宋景茂只能说是靖王低估了皇帝,也或许是高估了,若是他知道后面所要经历的事,或许就没胆量那样激怒赵鸿煊了。
再后面靖王被囚禁到皇宫中,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宋景茂就不得而知了。
他挑捡能说的同景辰说了一些,自然是不敢描述太过详细,含糊带过,他是既怕吓着弟弟,又怕吓不到弟弟。
只是宋景茂越不敢同弟弟将那血腥变态的场面描述太过详细,景辰的想象空间便越大。
因为他前些日子才被皇帝逼着背了大夏朝的律法,那里面实实在在记录了五花八门让人大开眼界且毛骨悚然的酷刑。
就比如说凌迟吧,听上去没啥感觉,可你看完有关它的文字描述一定会不寒而栗,就更不用说那些见字知义的断什么、挖什么、抽什么,剥什么的。
如果说宋景辰当时看到这些东西时只是觉得极其残忍,让人恐惧,那么当他现下知道他才刚刚谈下来的合作伙伴——
大夏皇帝赵鸿煊正是热衷此道。
他昨天只是直觉皇帝有可能要报复靖王,今天便知道了皇帝具体的报复手段。
天知道宋景辰此时心里是个什么酸爽滋味!
景睿其实没说错,景辰其实还真就娇气,只不过娇气惯了的人意识不到他自己娇气,因为你们眼里的娇气根本就是人家的常态嘛,有什么不正常的?
你们才不正常。
正常人谁不怕吃苦,谁不怕吃疼?
宋景辰忍不住想:若是真得罪赵鸿煊到这一步,他一定不麻烦赵鸿煊费心思,他自己先给自己个痛快!
宋景茂见弟弟脸色不大好,知他害怕,拍了拍他,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皇帝对外以仁孝立身,若非触他逆鳞,倒也不会如此可怕。
你非朝臣,亦不需日日面对他,寻常若有必要,哥哥替你递个折子过去便是,能不进宫便不要进宫,离他有些距离为好。”
赵鸿煊绝非有心胸的帝王,不止报复心强,且多疑到病态的地步,宋景茂不想弟弟与其打太多交道。
宋景辰心里亦有压力,点头道:“哥,我听你的。”
宋景茂见他听进去了,不由欣慰,莞尔道:“你放心,即便真有事情,大哥会护住你的,必不叫你置于那种境地。”
“我就知道大哥疼我,哦不对,现在还多了我大嫂疼我。”
“不止大哥大嫂,你二哥亦是一样的。”
宋景茂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顺手拽过旁边缂丝面儿的天青色薄披风替他披上,雪白的系带上拢着一对猫眼儿大小的白玉珠,寻常的白玉珠籽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泛青,这一对的白度却是世所罕见。
不止白度罕见,皮料亦是顶级,莹润细腻,触之微凉,宋景辰说自己随便一件衣裳能值个千八百两并未吹牛。
皇帝赐他那件银狐轻裘,还真比上宋三郎给儿子置办的。至于皇帝那里的好茶,宋景辰只能说皇帝的贡品肯定是被截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