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对阿依尔来说是她征服草原的依仗, 她的弓、她的箭,包括她的战马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阿依尔高超的箭术来自她的天赋,她的好胜心,更来自她千百次的射猎经验。
与之相反, 宋景辰喜欢“玩”, 射猎对他更像是一场好玩的游戏, 就如同书画琴棋般, 是一种充满艺术美感的快乐游戏。
是他在玩游戏,不是游戏在控他,发掘游戏趣味的过程, 便是他享受的过程。
弓箭上手,阿依尔便是在战斗, 她要打败一切对手。
弓箭上手,宋景辰是兴奋,游戏开始,他要挑战自己的极限, 在战胜自我的那一刹那, 所能享受到的愉悦是无与伦比的, 所以他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是以,虽两人俱都自信满满, 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气场:一个严阵以待,一个平静无波。
西戎王暗叫不好, 他完全相信自家小公主如今的箭术不输任何人, 但他对公主的心态有点不放心。
阿依尔太过求胜心切,一但出现丁点失误, 很容易就心态失衡影响发挥。
此时,场上两人均已准备就绪, 赵鸿煊朝旁边侍卫统领点了点头。
“开笼!”侍卫统领一声令下,十几只兔子被棍棒驱赶着,在殿外的围栏内四处逃窜,猎犬呜呜咆哮,狂吠声四起。
刹那间,高亢激烈的犬吠声与细碎清脆的小铃铛声混成一片。
周边围栏限制了兔子的活动范围,却更加使得这些兔子没头苍蝇般惊慌乱蹿,叮叮铃铃的铃铛声完全乱作一团,更加让人难以分辨方位。
一时间周围人俱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场上二人,就连皇帝赵鸿煊亦不由身体前倾。
众人注目中,阿依尔先动了——
砰!弓弦震颤,一支羽箭破空射出,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箭矢飞出的轨迹,围栏中一只兔子应声而倒,原地扑腾两下,没了动静。
射得好!
西戎使团众人齐声叫好,阿依尔先声夺人。
只他们的叫好声还未落地,眼前流光一闪,又有一只兔子应声倒地,这次兔子连扑腾都没扑腾,因为那箭羽正中咽喉,一击毙命!
现场鸦雀无声!
后面每每阿依尔射中一只,宋景辰的箭便随后就到。
便是赵鸿煊这个外行都看出来了,宋景辰是在迁就阿依尔的节奏。
如此,两人胶着,每人均射出七箭,都是箭箭命中猎物。
此时场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只兔子,决定俩人胜负的唯一一只兔子。
宋景辰还要后发制人么?
再后发至人的话,名义上就输给阿依尔了。
到底兔死谁手,场上众人不由全都紧张兴奋起来,紧盯着两人。
阿依尔其实早就没了比下去的斗志,外行人能看出来的东西,她岂能不知道。
她已经输了,是天生倔强和西戎部落公主的尊严让她不得不强撑下去。
最后一箭,阿依尔迟迟不肯射出。
宋景辰轻声道:“一起,一、二、三!”
“三”字出口,一红一白两支箭羽几乎同时射出,噗、噗两声没入皮肉中。
可怜的兔子若有什么临终遗言大概应该就是:凭什么老子要挨两箭?早知如此,本兔子当初就应该直接躺平!
“好!”一声略显激动的叫好声,赵鸿煊兴奋地拍案而起!
宋景辰既为他赢面子又为他赢里子,既显大夏朝国威,又不失大国风度,当然好。
皇帝带头叫好,下面自然更加欢声雷动,众人情绪从好奇兴奋到紧张压抑、再到痛痛快快释放出来,将整个宴会推上高潮。
宋景辰扯下蒙住眼睛的绸布,微有不适的眨了眨眼。
外人眼里他是闲庭信步,举重若轻。实际上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他的鼻尖额角都冒出了细微的薄汗。
听声辩位所耗心神绝非一般人能体会,更何况他还要判断阿依尔是否射中,以及随时调整自己的节奏配合阿依尔。
西戎王能想到的事,宋景辰自然也能想到,阿依尔这样的精神状态是绝不能有失误的,一但失误,后面小丫头不可能把控住心神。
所以他才每每后发。才十二岁个小丫头,如此场合之下向他发起挑战,最后却铩羽而归,怕是很难承受失败的后果。
阿依尔娇蛮,却并非好赖不分,她知道若非景辰让她,她不光会丢自己的脸,还会丢父王的脸,便是他们西戎的脸也被她丢尽了。
想到此,阿依尔不由感激地看向宋景辰。
宋景辰习惯了阿依尔气势汹汹的傲慢模样,见她突然忸怩脸红地着朝自己走过来,吓了一大跳。
“公主有什么事么?”宋景辰后退一步,往旁边让了让。
他让是因为大夏不似西戎那般没有什么男女大防,这等公众场合男女间离这么近不太合适。
阿依尔本是鼓起勇气同宋景辰承认自己输了,不成想宋景辰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避之如蛇蝎,顿觉自尊心狠狠受创,恨恨地瞪了宋景辰一眼——
跺脚、甩袖、转身,动作一气呵成,气乎乎又委委屈屈跑向她的父王。
宋景辰忍不住抬手抚额——很好,小公主做出这个样子,鬼都得相信他俩之间有鬼了!
正这时,就听上面赵鸿煊扬声笑道:“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阿依尔公主箭术高超,与景辰之间不分伯仲,两人均是当世神箭手啊。”
西戎王站起来笑道:“多谢皇帝陛下夸奖,□□人才济济,比之景辰公子,阿依尔还是略逊一筹。”
“西戎王过谦了,阿依尔毕竟年纪还小嘛。”话音一转,赵鸿煊似是随口问了一句:“对了,阿依尔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阿依尔马上就要过十三岁生辰了。”
“噢。”赵鸿煊似是若有所思。
听到皇帝此言,宋景茂不觉用力攥紧手中酒杯,黑漆漆的眸子看向对面的北胡王与赵敬怡。
赵敬怡得宠,赵敬渊又添一大助力,而能与北胡一较高低的唯有西戎,所以这是要牺牲景辰的幸福了么。
宋景茂上首的赵敬渊低眉敛目,不发一言,赵鸿煊在打什么鬼算盘,他心里一清二楚。
赵鸿煊的目光朝下微微一扫,落到景辰身上,顿了顿,又将目光收回来,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景辰为他做得太多,他亦不想伤了这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赵鸿煊难得心软,不想牺牲宋景辰,毕竟景辰年龄还小,没有体验过男欢女爱,把这点破事定然看得比天还大,因为一个西戎失去景辰的忠心得不偿失。
赵鸿煊一时间又动了将阿依尔纳入自己后宫的想法。
可他虽不喜施皇后这般规矩到死板,床下无趣,床上更是像块没有邪念,没有欲望,甚至没有情绪的砖头之人。
他也受不了阿依尔这种全无半点规矩的野性女子。
再则,看这西戎王视小公主如掌上明珠,未必想让女儿进宫,贸然提出,西戎王若是推脱自己骑虎难下。
想到此,赵鸿煊呵呵笑道:“阿依尔生性活泼又天真烂漫,朕很是喜欢。来人,赐阿依尔夜明珠一颗、翡翠手镯一对、另赐海天霞色锦两匹。”
“阿依尔多谢皇帝陛下赏赐。”阿依尔上前谢恩。
“景辰,你也上前来。”赵鸿煊目光又转向宋景辰,笑道:“珠宝财物朕就不赏你了,便将你当下住的宅子赐于你。”
宋景辰谢恩。
宋景茂身体松懈下来,谢天谢地,在皇帝心中,景辰的份量足以超过西戎。
其实景辰亦隐隐觉察到皇帝意图,但他完全没有哥哥的担心。
他对阿依尔可太有信心了,都不用他站出来反对,小公主绝对先跳脚。
阿依尔不同意,赵鸿煊亦不能强求。
时候不早,皇帝面露倦意,由苏公公搀扶着提前离席,令众人继续饮酒尽欢。
皇帝离席,众人亦皆先后散去,留下一帮小辈嬉笑玩乐。
对面阿依尔没好气瞪了宋景辰一眼,边同自己的父王往回走,边气呼呼道:“父王,宋景辰真是太讨厌了!”
西戎王笑而不语,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有些“讨厌”不过是欲盖弥彰的喜欢,阿依尔对宋景辰的“讨厌”口是心非。
不过他并不会挑明,因为阿依尔是要继承他王位的。
宋景茂本欲带着景辰回去,又见弟弟玩得开心,便嘱他莫要太晚回去,又嘱阿福照顾好他。
赵敬渊临走前过来拍了拍景辰肩膀,朝他竖起大拇指。
景辰笑道:“怎样?改天咱俩比划比划?”
赵敬渊笑:“不敢,景辰公子箭术天下无双,我甘拜下风。——你且与他们耍着,我先回了。”
“成,改日我找你去。”
赵敬渊一走,韩骏等人又围上来,问宋景辰这般出神入化的箭术是如何练成的。
宋景辰嘻嘻笑道:“自然是日夜苦练,方成正果。”
韩骏道:“呸呸呸,说这话你自己能信么,就你这样的,你还日夜苦练,说出去吓死个人。”
“爱信不信。”
“别藏着掖着,快说说,到底有何秘诀。”
“你们真想知道?”
“自然真的,你快说。”
“说来简单,那便是——”宋景辰拉腔拉调,故意卖关子。
“是什么?”众人不由异口同声道。
宋景辰坏笑道:“那便是有一个神箭手的爹呀。哈哈哈。”
“好你个坏小子,欠打不是!”
宋景辰逃,韩骏一瘸一拐同众人追着他跑,欢声笑语追逐远去。
与此同时,施国公不得不同侄子商量对策,宋景辰的箭术如此了得,狩猎那日必会吸引各方注意力,原本安排好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