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军仔细打量着弟弟两口子。
    马建明穿了一身深灰色中山装, 剪裁完美地贴合了身型，做功讲究，一看就不便宜；
    弟妹马秀婉穿得就更别致了, 是一身他只在大城市看少数人穿过的米色羊呢大衣。
    还有两个小侄女，身上穿的都是价值不菲的进口小洋裙。
    一家人的穿戴，和这老屋显得格格不入。
    显然，弟妹的娘家，来头属实不小。
    马老太只顾着看院里孩子玩得高兴, 也没注意其他。倒是杨晓雅，她和马秀婉的妯娌关系一直很好，从刚才开始, 俩人就黏在一起, 她轻声开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到了首都，一切都好吗？”
    却不想，马秀婉本还高高兴兴的小脸，顿时笑容全无。
    “别提了。”马建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气愤：“别的人都好说, 爷爷，岳父，和几个叔叔对我们都很客气, 也很友善。就那个蒋夫人最离谱。”
    众人忙问蒋夫人是谁。
    马建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就, 秀婉的生母。”
    马建军两口子面面相觑, 直呼丈母娘为蒋夫人，这是生分到何种程度了？
    “她不认秀婉？”杨晓雅问。
    “那倒没有，她知道秀婉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马建明看了眼妻子, 欲言又止。
    马秀婉低低的声音响起：“她看不上我。”
    不过出乎意料的, 她的表情很平静, 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日常小事：“比起我这个大字不识，乡下来的村姑，她更喜欢养了二十三年的养女。”
    “那个恶毒地把你丢掉，甚至想杀掉你的女人的孩子？”马老太不可置信地问。
    马秀婉点头。
    “她脑子没病吧？”马老太忍不住说。
    “绝对有病！”马建明连忙赞同自己老娘：“看不上自己亲生的闺女，就算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是仇人的女儿，还是当心肝肉似的疼。娘，你都不知道，她对咱们秀婉就没有过一次好脸色！第一次见面就高高在上地坐在那，好像在等我们去给她上香似的，当自己是慈禧再世呐！”
    话音刚落，马建军一肘子落在了他胸口。呵斥：“什么话都敢说，你不要命了？”
    马建明幽怨地看了他哥一眼，“这不是话赶话么，再说了，这就咱自己人。”
    “不管私下还是当众，都要学会管住嘴。再说了，那人怎么说也是你媳妇的亲生母亲，也就是你名正言顺的丈母娘，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马建军气势十足地教训。
    马建明其实最怕自家大哥发火，见状连忙认怂：“好好好，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赶紧将话题转回来：“反正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秀婉是她爹在外的私生女，而不是她丢了二十三年的亲生女儿。”
    “我们在蒋家住了三天，就搬出去了。她嫌弃秀婉文化低，第二天就开始给她安排了好几个老师，后来还说什么，秀婉要是学不会，她就不带秀婉出门介绍给亲戚认识，说丢不起那人。秀婉当时就哭了，我作为一个男人，能看着她在我面前埋汰我媳妇儿？那肯定不能够。我当场骂得她狗血淋头，骂完就收拾东西，带着她们母女三个出来了。”
    他说这话时，一脸得意洋洋，让马建军非常嫌弃。
    不过他承认，弟弟蠢归蠢，自私归自私，但是作为男人的担当还是有的，尤其对妻女，很有男子气概。
    换成是他在那个情况下，也不会想着退让，说不定会比他更暴怒。
    毕竟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自己的媳妇都保护不了，还不如一头撞死。
    马老太也是满意地点点头，听儿子的意思，这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亲家母，所以在她看来，老二做得很对。
    马秀婉看向丈夫，眼中满满都是情意。
    “那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问话的是杨晓雅。
    马建明这才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冲妻子马秀婉那扬扬下巴，说；“蒋夫人不懂事，其他人对秀婉还是可以的。我们一出门，她爸就收到消息赶来了，把那女人当众说了一通，然后跟我们说，老爷子已经听到消息，在赶来的路上，老人家上了年纪，就想再看一眼丢了二十多年的大孙女。他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可能再狠下心，就跟着他，在二叔家住了下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老爷子虎得很，知道蒋夫人对秀婉说了什么以后，就说了一句话，让她跟养女断绝关系，不然自己也滚回娘家去。蒋家的女儿永远是女儿，只要为人正直，心怀坦荡，到哪都能挺起胸膛；但儿媳妇，尤其是拎不清的儿媳妇，蒋家不要。”
    这话一出，马建军眼睛就亮了。
    打从知道弟妹真正姓氏起，他就猜到了那户人家大概是谁，尤其是老爷子的身份。这位老将军的威名他在军中听过许多次，确实是位铁骨铮铮的英雄，但没想到他除了拥有高超的军事才能、在大事上雷厉风行外，处理家事时，竟也有着非同一般的魄力。
    不愧是他。
    “老爷子留我们在他老宅子里住了俩月，对我们都很好。也就是因为太好了，某些坏了良心的就看不过眼了。”马建明冷笑一声。
    这也是他们一家赶着回家过年的原因。
    蒋老爷子对失而复得的大孙女极其看重。
    他当年只是山中一普通猎户，侥幸娶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妻子，两人生儿育女。
    可惜敌军入侵，战火蔓延开来，平静的日子被彻底打破。老爷子当时，只一心带着家人逃往更安全的地方。哪知在途中，遭遇一队敌国士兵，他的妻子和最小的两个孩子，都没能逃过毒手。
    老爷子悲痛欲绝，将几个快成年的孩子安顿给故交后，带着一腔仇恨，参了军。
    他本就有着卓越的身手，和冷静的头脑，再加上每次作战，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凭着这股誓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绝，很快就立下赫赫战功，名气越来越大，地位也越来越高。
    等到战争平息，新国建立，几个儿子也纷纷走上老爹的老路。
    蒋家老大在暂居故交家里那些年，与那家的大女儿看对了眼；蒋老爷子当时见过那家姑娘，说老实话，他不太喜欢，可是小年轻自己看对了眼，国家又鼓励自由恋爱。再加上人家毕竟帮他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出于报恩的心理，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
    那姑娘就是秀婉的亲生母亲：宋欣。
    两人婚后，因为蒋家老大总在军中，跟着老爹南征北战，外援友邦，一直聚少离多。
    再加上其他儿子都没结婚，诺大的一个家，都要老大媳妇独自操持。
    蒋老爷子多少有些愧疚，便将家里一些财产都交给了宋欣，当宋欣提出，要接娘家妹妹来做伴的时候，蒋家的男人们更是求之不得。
    大孙女出生的时候，听说情况十分凶险，老大媳妇可以说是与死亡擦肩而过，以至于哪怕救了回来，往后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和老大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时他就对老大说，等打完仗，就把他调去文职。
    就算宋欣以后不能生了，也不许朝三暮四，否则就打断他的腿，逐出蒋家！
    没有什么比家人重要！
    他们这边按男人的思维盘算着，却没想到宋欣经此一遭，对这个险些要了她性命的女儿，情感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的母性告诉她，这是她的骨血，她要疼她入骨；
    但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怨恨。
    这个孩子带走了她的健康！
    那一段时间里，宋欣满心只有自己的伤痕，孩子都是她的妹妹宋兰在带的。
    谁也没有想到宋兰的心肠会狠毒成那样。
    她在娘家时就与人不清不楚，生下了个私生女。
    眼见蒋家富贵非常，姐姐宋欣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是好一阵、歹一阵。她便干脆让情人买通了个乡下汉子，将孩子远远送走，谎称是宋欣出去逛街时，精神恍惚没看住孩子，才被拐子拐走了。
    宋欣竟还真的信了这个说法，以为丢失孩子是自己的责任，心中怨恨消了大半，母性被无止境地放大，充斥了她的内心。
    宋兰趁机将自己的孩子抱来，这个孩子也就比丢了的秀婉大一岁，已经能说会道，一声一声的妈妈，抚慰了宋欣的伤痛。
    等到蒋老爷子等人到家，宋欣已经将那个抱来的孩子看作亲生一般。
    宋兰在旁添油加醋说，这是移情。也只有这样，宋欣才不会精神崩溃。也算是为丢了的孩子积阴德，希望她早日被找回来。
    蒋家男人们被迫接受了这个现状，但老爷子始终觉得不对劲，他瞒住了所有人，私底下一直在找他的亲生孙女，从未放弃过。
    如今，真相终于大白，孙女也平安回来，蒋老爷子本想将罪魁祸首宋兰依法严办，是宋家苦苦哀求，乃至于老大媳妇都为其说情，他才忍了下来。
    可是从这一刻起，宋家这门亲，在老爷子心里算是彻底断了。
    (本章完)
    作者说:我是很喜欢这位老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