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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虺心(二)
    顾经年认为自己是看错了,竟觉得黄虎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带着一丝茫然。
    麻木与茫然之间细微的差别,不该凭匆匆一瞥就能察觉到的。
    然而,正在吸食着黄虎的巨虺忽然停下了动作,五条虺首高高仰起,发出不甘的嘶吼,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转头去吸食别的虺蛭。
    黄虎已到了爆裂的边缘。
    与他腹部相连的虺蛭愈发大了,也有更多血涌进他的身体,让他变得鼓胀。
    又有一条虺首从他腹中长了出来,一开始很小,只有鞭子粗细。
    山谷中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嘶鸣,数不清有多少虺蛭围了过来,匍匐在黄虎身前,任那鞭子粗细的虺首叼住了它们,吸食血肉。
    细小的虺首渐渐变得粗壮,直到与另外五条虺首一样大小。
    终于,六虺首一齐仰天,发出了百兽之王般的嘶吼,回声在山谷中回荡。
    但它还没有真正蜕变,有更多的虺蛭围聚过来,任它吸食。
    它似乎更具灵性,知道太快的生长对它并没有好处,时不时便回过一个虺首看看身后的宿主,想要停下进食。
    然而,山谷中烈焰熊熊,逼迫着它必须尽快摆脱凡人的小小躯体。
    巨虺再强大,受限于只有两只脚的宿主,在此情此景之下,只能沦为猎物。
    它的身躯越来越庞大,衬得魁梧的黄虎越来越小。
    一点点地,它从黄虎的身体里生长出来。
    终于,就在黄虎几乎要被撑破的时候,一条蛇尾褪壳而出。
    像是一个蛹破茧成蝶,它不再是虺蛭,它终于摆脱了尸蛭的习性,成了雄虺。
    它变得灵活起来,窜到了山谷之中,六首展开,对着悬崖上的银甲守卫发出威慑的怒吼。
    “放箭!”
    下一刻,悬崖上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箭矢像蝗虫一样盖下。
    六头虺空有庞大的身躯,强壮的力量,可惜陷在山谷深处,根本无法攻击到上方的渺小凡人。
    它只能疯狂地撞击着山壁,试图凭震天撼地让箭雨停歇下来。
    顾经年眼看箭雨袭来,挣扎着,艰难地爬起来,抬头看去,上方一条巨大的虺身,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
    他看到不远处,麻师正在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跑动。
    只见麻师拾起了一支箭,把自己的血染在箭簇上,然后跑到了六头虺的蛇尾,将箭矢用力插了下去。
    六头虺大怒,尾巴一甩,重重将麻师击飞出去。
    一个虺首扭动,看向谷底,俯冲下来,刃角到了顾经年面前却突然停住了。
    它那只有眼白的冷峻眼眸似乎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
    然后尾巴一扫,将他扫进了山石间的裂缝中。
    有那么一刻,顾经年感觉到自己与那六头虺有眼神的交流。
    就好像是,它原本想要咬死他,却想起了它的心是在饮了他的血之后才长出来的。
    但很快,顾经年告诉自己这想法太荒谬了。
    顾继祖喝了他那么多血,也并未因此与他变得更亲近一些,人尚且如此,又何况冷血异兽?
    可以确定的是,人们饮了他的血,也并不能汲取他自愈的能力。
    在仁心药铺也有虺蛭饮过他的血而并未见到有任何变化。
    顾经年眯了眯眼,看到六头虺将它尾巴上的箭矢甩了下来,一瞬间,那个小小的伤口好像迅速愈合了。
    至少,以他那极佳的目力,也没看到它的尾巴有血再流下来。
    此时,寄身于巨人的五头虺已长得更大了,论体积并不逊于六头虺,可还是没有脱壳而出的迹象,似乎也感受到了六头虺的不凡,长嘶一声,匍匐到了它的身下。
    六头虺当即俯下一个头,吸吮着五头虺的血肉,身体以极可怖的速度增大。
    当它再次仰起虺首,竟超过了山谷的高度,对着悬崖上的银甲守卫们张口一吐,吐出了一团毒雾。
    顾经年躺在石缝间看着,忽感到了心向往之。
    小时候,他想学顾家的武艺,顾北溟从不肯教他,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今日见了这六头虺,却觉它比自己活得自在。
    悬崖之上,银甲守卫们的慌乱已经可见一斑了。整场变故来得突然,他们事先并未做好准备,六头虺的战斗力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箭雨渐渐停下了。
    却有更多的火球往山谷中抛来。
    火球当是浸泡了火油的,砸在六头虺身上就立即裹着它的身躯燃烧,它吃痛之下,只好不停拿身体碰撞山壁,试图以此扑灭身上的火苗。
    最后,它实在受不了了,竟是自残般使尽全部力气,重重砸向山壁。
    轰然巨响,天地的震颤,乱石翻飞,连悬崖都坍塌下来。
    银甲守卫们的尸体被裹挟在石土之中,如同潮水中的一条条死鱼。
    六头虺竟是以一己之力杀得银甲守卫七零八落。
    可它身上的火焰却还没有灭,反而越烧越大,它只好不停往身上吐涎、在石土中翻滚。
    天已经黑下去了,山谷中却依旧亮如白昼,且越来越灼热。
    山林中的大火已经蔓延而来,点燃了山谷中的树木,逼近了六头虺,不时有风助火势,烤得它不得不蜷缩起来。
    它已筋疲力尽,被烧得伤痕累累。
    顾经年见状,思量片刻,从石缝中爬出来。
    休养了许久,他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寻来丢在地上的单刀,他走近六头虺的尾巴,四下一看,见那寄身于巨人的五头虺的尸体还在那儿,里面的血肉已被吸干,热浪一烤,就成了干壳。
    他钻进壳中,闭上眼,休养生息。
    一辆飞车出现在了它的上方。
    蒲伯拎着一个麻袋,再次开始播撒药粉,那药粉随着他蒲扇大的手一挥,吹向六头虺,使得它愈发迟钝。
    琴儿操纵着飞车缓缓落在悬崖坍塌而成的山坡上,从飞车内拿出一张巨大的弓,以及尾端带着粗壮锁链的箭,这次,她没有三箭齐发,而是两手控弓,两手操弦。
    一箭射出,风声烈烈。
    箭矢射中了六头虺的一只眼睛,贯穿而出。
    与此同时,另一面悬崖上,一道人影飞出,接过了穿透虺首的箭矢,绕着六头虺飞翔。
    是那个羽人,她像是大鸟,在烈火、巨蛇之间掠过,用锁链把六头虺捆得严严实实。那锁链看着也不如何粗壮,却是任六头虺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
    三个异人像是练习过无数遍,熟稔地制伏着筋疲力尽的六头虺,直到它轰然倒下,无法动弹。
    这时,蒲伯与琴儿才操纵着飞车降到谷底。
    蒲伯不再播撒药粉,而是对着山火不停地扇风,让其暂时不能烧到他所处的位置。
    琴儿手里则拿起各种各样的工具,有匕首、剪刀、钳子,以及一个盆。
    飞车上的白袍男子走了下来,想必就是刘子延的师父刘衡了。
    刘衡看起来不是异人,似乎也没有高强的武艺傍身,动作不紧不慢,像是一个风雅的读书人。
    他接过琴儿手里的匕首,走向六头虺的尾部,一刀插下。
    “师父小心!”
    琴儿忽然一声大喝,把手中的剪刀、钳子掷了出去,同时还能把盆放下。
    那是用来装虺心的,最好不要弄脏了。
    突然窜出的一人正是顾经年。
    他知刘衡必要来取虺心,见着机会,果断扑出。
    剪刀扎进顾经年体内,他浑不在乎,手中刀劈下,直取刘衡。
    蒲伯一回头,眼看有人扑来,下意识抬手一扇。
    然而,顾经年离刘衡实在是太近了,狂风袭卷,吹走顾经年的同时,刘衡那白袍翩然的身躯也被吹飞出去。
    “都别动!”
    顾经年蓄意埋伏,一出手就扯住刘衡,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意外的是,刘衡并没有反抗,反而摊开双手以示没有武器,平静而温和地道:“你不要冲动,你想要什么,我都有。”
    听起来,他五十多岁年纪,声音低沉厚重,让人一听便起好感。
    顾经年往他脸上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竟是带了一张面具,也许是他半年前诈死脱身,故而如此。
    那边,琴儿见顾经年伸手要摘下刘衡的面具,两只手已偷偷放到身后。
    “别动!”
    “好了,都别动。”刘衡笑道:“你是顾北溟的儿子,自己人。”
    “是吗?”
    刘衡道:“你出生没多久,我就抱过你。”
    顾经年虽早有预料,此时才终于确定顾北溟与刘衡正是同谋。
    “那你知我娘是谁?”
    “说来话长。”刘衡温言道,“你且让人老夫取了虺心,你我再叙旧,如何?你是故人之子,老夫并无害你之心,否则昨夜便动手了。”
    顾经年闻言,心中反起了一丝杀意。
    他想找到母族,问顾北溟也罢,查阅典籍也罢,总归是有别的办法,可若是刘衡被捉,供出顾北溟来,反而麻烦。
    “你先说,我再放你。”
    “也好。”刘衡叹道,“你可知当年瑞国为何出兵南越?”
    顾经年正要开口,迎面便是一阵狂风带着药粉袭来,他顿觉一阵迷糊。
    但蒲伯也低估了他的狠劲,他手中刀一划,当即便划向刘衡的喉咙,琴儿吓得连忙掷出一柄飞镖,击在顾经年手上。
    匕首划破刘衡的面具,在他脸上划下深深的一道血痕。
    蒲伯又是一挥手,这次却是把琴儿吹到了前方,琴儿一手捞回刘衡,一手去抢刀,一手拔出匕首刺向顾经年,最后一只手又射出飞镖来。
    但她却忘了,顾经年根本不怕受伤。不退,反而抢上,硬挨了两下重创,刀狠狠刺下。
    “噗。”
    奭人少女的一条手臂竟是被他砍了下来,不由痛叫一声。
    空中的羽人不由大怒,径直俯冲而下,手中扬起一柄长剑,要将顾经年的头砍下来。
    顾经年抬头看去,凝神准备应对这一击。
    他看到,六头虺已经重新开始挣扎。那他只要再坚持不死,就有击败这些人的可能。
    两人对视着,羽人一剑斩下。
    剑风袭来的同时,蒲伯也扇动火焰,袭卷向顾经年。
    “呼——”
    却有一人挡在了顾经年面前,手持刃角,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剑。
    烈火袭卷而过。
    顾经年愣住了,他看着面前那魁梧的身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人还会为自己挡一次攻击。
    虽然对方曾经说过那样一句话——
    “记住,任何时候都跟在我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