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名伶唱罢,又?换了武生做打。
在锣鼓咚咚,委婉高昂的唱腔里,闫小萤用大半日?的功夫,将慕寒江带来的账目全?都梳理?完了。
待做完之后,闫小萤将笔扔甩一旁,四仰八叉地瘫坐椅子上:“可累死孤了……以后再有这?事,说出花来,都不会相助。”
慕寒江盯看着少年懒散样子站起?身来,就着微弱烛灯,查看着账目,终于满意?合上:“此番差事,幸得殿下相助。你看,要不要臣秉明陛下……”
小萤腾得坐起?:“别!还请公子嘴下留情,莫要拿先前?的誓言作儿戏!孤志向不大,只想老老实实做父皇的儿子,将来娶个贤妃,再生养些孩儿,每日?听戏逗鸟岂不自在?这?番查案,都是公子您之功劳,与孤毫无?干系!”
慕寒江似乎不信,意?味深长道:“殿下……是储君!注定做不了闲散王爷。”
闫小萤却一脸向往:“孤在被幽静的四年里,做的就是这?个梦。事在人为,若此心不改,谁又?能知有没有这?一天呢?”
她说的可不是假话,这?些应该就是阿兄的梦想。可惜他并不知,自己并非淳德帝的亲儿子,原本不必承担这?么?多命运枷锁。
她会帮助阿兄,用另外的方?式实现他的梦想。
而眼下,他们?兄妹都未脱身,闫小萤只想明哲保身,周旋在这?些虎狼间,避开朝堂争权夺势的沟壑漩涡。
她此番不再藏拙,露些锋芒相助慕寒江,也不怕淳德帝知道。
只要她不站队汤家,所?谓记性好些,会打算盘什么?的小技艺都是旁门左道,并非帝王韬略。
在淳德帝的心中,凤栖原从来都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她说的那番话,也是要让淳德帝的心腹知道——太子志不在朝堂,才一直藏拙。
至于陛下和他的心腹爱怎么?下棋落子,尽兴就好。
而这?盘大棋,凤栖原——不跟!
慕寒江原以为这?少年太子会借查账拉拢自己,毕竟他替父亲掌管龙鳞暗卫的要务,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万万没想到,差事还没办完,凤栖原便想跟他撇清关系。
如今的太子,行事路数全?不在章法?上,慕寒江知道自己以前?看轻了这?个少年。
这?个装傻充愣的少年,他依旧看不透。
闫小萤搅和了江浙的臭水沟,皇后和她庶兄的如意?算盘也被她搅得七零八落!
差事办完,打道回府!
待太子心满意?足告辞扬长而去,慕寒江依然?看着少年背影,然?后低头看向手边的账。
其中有一本,被赫然?甩了出来,孤零零放在了一侧。
这?本账是慕寒江故意?放进去的,无?关江浙贪腐,而是与七年前?孟准造反的军粮案有关。
慕寒江打开了这?本账,里面账目如旧,太子并没有修改,只在最后一页,写了一行蝇头小字——“不堪一查”。
慕寒江抬头盯看着远去的车马,他料想的不错,这?太子果?然?跟孟准有些渊源。
只是太子明知自己牵连宜城劫狱,却态度坦然?,在他试探的账本上留下这?么?晦昧的字句。
高高在上的一国储君,跟个反臣贼子间到底是什么?样的联系?
这?次,他欠了凤栖原人情,自当守诺,不会告知陛下。
至于太子要安守本分的话……慕寒江一个字都不信。
宫中情势不进则退,而凤栖原的处境,却无?路可退。他若是聪明的,岂可束以待毙?
……
再说小萤听了一整天的戏,伴着夕阳余晖回宫。
当挨到宫门,还没等车轮子入内,提前?回来的侍卫早就将太子溜出去听戏的事情递给了汤皇后。
“你们?没靠过去看看,太子在包房里做些什么??”
听宋媪责问,侍卫连忙道:“那个叫尽忠的太监拦在楼梯处,小的上不去楼,只是远远看着,殿下一直靠着包房软榻听戏,饮茶,吃吃点心,并未见其他人。”
汤皇后揉了揉额头,真
恨不得立刻派人将那不省心的野丫头拽到城郊河边,手起?刀落,下去陪她那早死的娘!
“她回来了?把她叫过来!”
等闫小萤入了皇后寝宫,汤皇后挥手命其他人等撤下,然?后起?身踱步来到了那吊儿郎当的丫头跟前?,不动?声色问:“今日?的戏可好听?”
待小萤笑嘻嘻点头时,汤皇后扬手便朝她挥去一巴掌。
该死的东西,越发放肆,还真拿自己当太子了!
她今日敢不打招呼贪玩听戏,那明日?岂不是不听摆布了?
该让这?野丫头知道什么?是雷霆手段,震慑一下了!
可那巴掌还未挨到面皮,汤皇后的手腕便被闫小萤一把握住了。
“娘娘,您这?是干嘛?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女郎表情无辜,可手劲如钳,疼得皇后身子一晃。
宋媪冲过去要扯开小萤,怒喝:“大胆,你居然?敢对娘娘动?手!”
可没等她碰到,小萤已经?利落松手,闪身潇洒坐到了一旁椅子上:“这是宫里,就算真要打人,也不必娘娘亲自动?手,都担着身份……何必呢!”
废话!要不是上次被陛下耳提面命,不可体罚储君,汤皇后何必为掩人耳目挥退左右,自己亲自动?手?
汤皇后被气得不行,靠在宋媪身上,手指着闫小萤:“你……你当真觉得本宫不敢杀你?”
闫小萤坦然?一笑:“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何无?缘无?故喊打喊杀?”
汤皇后深吸一口气,冷脸道:“本宫不养废物!你总惹是生非,要你何用?”
小萤失笑:“娘娘,您最近事忙,忙昏了吧?惹是生非的是您那位兄长汤振啊!少府的官员现在都暗骂汤大人纵容幕僚贪赃,弄了一堆烂账,害得他们?不得安生。他们?有怨气,全?都归到我的头上,没事就阴阳几句。我不爱看他们?的脸,又?病得难受,就想着听戏清净一下。再说了太子本就只知听曲玩乐,我尽心扮他,做他该做的事,又?哪里做错了?”
“你……”汤皇后竟然?被这?小女?郎的话堵得词穷。
说到这?,小萤脸上笑意?消失,淡淡道:“不是娘娘在别处受气,想拿我来撒气吧?”
汤皇后心知这?女?郎有些混不吝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她还需得用这?女?郎,倒是略微缓了缓气。
闫小萤偷跑出去看戏不算大事,这?贪欲享乐的丫头一向是偷奸耍滑的,倒也不奇怪。
汤皇后定了定神,由着宋媪搀扶坐下,冷脸道:“我问你,慕寒江曾来探病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告知本宫?”
小萤含笑瞟了一眼立在宋媪身后的鉴湖,心知她又?告状了。
不过她早就想好了托词,坦然?道:“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就是探病,顺便问我,在少府办差时有没有听汤明泉提起?过他替江浙太守平账的事情。我哪知道啊!就说不大清楚,请他去问李大人了。”
因为二房的汤明泉吊死在廷尉府的大狱,是现成的背锅侠士。
这?次汤振已经?安排人将官司都扣到汤明泉的身上。
听慕寒江原来为这?个探问闫小萤,汤皇后微微松懈:汤明泉已死,死无?对证。
哪个大家族不得有一两个败家子?汤明泉一个二房的子弟,坏不了汤家大房的名声。
如今,兄长安插的人已经?将少府的账面抹平,并未留下备份,如想对出错漏,得许个把月的光景。
到那时,兄长可以从容清除痕迹,不怕那慕寒江继续疯咬下去。
这?么?一想,汤皇后的心绪终于稳定下来,也懒得再跟个野丫头废话,只软硬兼施申斥了一番后,便挥手让她下去。
就在小萤转身出去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侍卫长匆匆而来准备入内去见皇后。
小萤认识这?人,在天禄宫里监视隔壁那几日?,她总能看见这?个侍卫立在院中查岗,吩咐下人差事!
只有这?个人能入阿兄被幽禁的房间!
他这?个时候来……是阿兄那边有什么?急事?
刚走出皇后寝宫没多久,闫小萤伸手一摸腰间,立刻失声道:“糟糕,孤那块水纹玉佩呢?鉴湖,你有没有看到?贡品啊,很值钱的!”
跟在她身后的鉴湖和尽忠立刻转头四处看。
可就在鉴湖再抬头时,本该在身后的那个假太子不知去了何处……
闫小萤并没有走远,而是闪到了路旁草丛里去,又?折返回了皇后寝宫。
除了皇后的贴心人,皇后寝宫的其他下人都不知这?太子是假的。
太子说不必通传,他玉佩不见了,折回在院子里找,也没起?疑,纷纷帮着太子到处找寻。
小萤趁无?人注意?,毫不费力越廊闪到皇后寝宫后的窗外,侧耳偷听里面说话。
“外宫文兴殿年久失修,不知怎么?的,突然?断了一根柱子,前?天夜里半个大殿都塌了,连着旁边的大殿也摇摇欲坠。将作司呈报了陛下,想要进去清理?几日?。听陛下的意?思,要命令将作司清理?之后,再修整外宫,打开相隔的宫墙。过几日?,将作司便有人去文兴殿查看了。虽然?他们?应该不会来太子暂住的这?一侧,可日?后工匠出入,总是耳目杂乱,娘娘看,是不是……需要挪动?下地方??”
若是别的殿塌了,可能就那么?荒芜了。可是文兴殿略有不同,那可是大奉高皇帝曾接纳贤才之地。高皇帝曾言,文兴殿不倒,大奉贤才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