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良蓦然觉得背后发寒。
他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抖动,他躺在沙发上,感觉全身都没?了?力气。突然间,一只手?掌盖到了?他的脑袋上,微微的按压,他额头?上快要?盖住眼睛的碎发又被往下拉了?一些?,力度消失了?,头?发回到正常
的蓬松程度,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他转过头?,发现是陆英在拍他的脑袋。
像刚才拍狗一样。
路雨:“不要?乱拍别人的头?!”
陆英“咻”地一下将手?收了?回去。
他是整个沙发上坐着的最高的一个人,腿长脚长胳膊长,连脖子都比别人长,奇良又软软地“坍塌”在沙发上,在他的视角中,大概跟狗处于?同一水平线。
顺手?的事。
奇良:“……”
莫名地,恐惧被一种荒谬感掩盖,他的手?抖不起?来了?。
家回不去了?,奇良就这么在章驰家里住下了?。
章驰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三间卧室,她一间,陆英和若拉一间——两张床,一张大床一张小床,临时购入的,睡客厅的话容易有穿堂风,奇良只能跟周宇挤在一起?。
章驰跟雷领先?又请了?两天假,每天在家里跟奇良一起?看电子眼传回来的录像——奇良是一个天才,他家的电子眼跟天花板融为了?一体,整整两天,进他家搜查的执法人员依然没?有发现他的窥视。
他们静等在家中,大概最终觉得他不会再回来了?,翻箱倒柜将房间里有价值的所有物品都搜刮一空。
有的装入了?证物袋,有的装进了?他们自己的荷包——那些?便携的有价值的小玩意,还有一些?食物,他们将他冰箱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这只执法小队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遵守纪律。
奇良家里的所有设备都被清空了?,他日积月累的宝贝,在这座岛上筹谋的所有,都烟消云散了?。
周宇拍了?拍奇良的肩膀:“别难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少人还活着。
岛府的人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新年第一天的入侵事件,这符合周宇的预期——相比于?尽快地抓住他们这群“不法分子”,岛府的人更希望维持岛府的声誉和权威。
如果告诉所有人有人轻而易举地潜入岛府行政大楼并且毫发无?伤地离开,那么就等于?亲自证明岛府的无?能和防御漏洞的存在,这样不仅不能带来杀鸡儆猴的效果,还会激发源源不断的勇气——
大概就像稳固已久的登山记录被一个人打?破之?后,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又会有其他的人接二连三地超越这一个极限,因为他形成了?一个够得着的榜样。
有时候真?正阻碍人的不是他们的能力,而是他们的信念,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小孩学不会走路,他们跌倒无?数次,还是会被鼓励站起?来。
所以他们毫无?怀疑地学会了?走路。
岛府不想让其他人学会走路了?。
即使所有人都会失败,但他们也招架不住前?赴后继的殉道之?人。
其实他们才是最不想看到太多的人上墙的人。
偶有几个,把其他人吓退,就可以了?。
但除了?奇良之?外,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岛府的人知道是你从中作梗,”章驰坐在餐桌的主位,现在正是吃饭时间,众人围坐在长条形的餐桌两侧,左边那头?是周宇,右边那头?是章驰,她隔空喊话,不得不声音放大一些?,“他们会想要?找你。”
她和奇良都没?有露过脸,周宇是一个天选的倒霉蛋,他躲在幕后,岛府的人却看见了?他这张脸。
他是这个岛的设计师,他们从前?放任他在这里自由自在,是因为他还没?有生出逃跑的异心,现在他立起?旗帜要?跟岛府唱反调,如果他疯到将这座岛的所有秘密公之?于?众,那么垃圾岛就会迎来史?无?前?例的混乱。
岛府的人会迫切地想找到他。
在这个监狱里面再给他找一个监狱。
周宇面无?表情地伸手?从餐桌上拿起?一个牛角面包,奇怪的是,相比于?第一天知道计划失败时的绝望,现在的他冷静得连章驰都略逊一筹。
——在这个家里,她就像是一个掌舵手?,风浪再大,乘客都只是雾里观花,他们能够感觉到危险,但本能地依靠最熟悉这片海的人,如果掌舵手?开始慌张,那么他们就会慌张,如果掌舵手?还老神在在,那么他们就不再散布恐慌。
章驰心里也没?底。
但她不得不装作很有底。
路雨和陆英是最信任掌舵手的人,他们在这两天照常吃喝,锻炼身体,认字看报——章驰认为垃圾岛的教育水平很可能赶不上外面世界的平均线,未雨绸缪地要?他们提升自己的文化素养。
这种把戏很容易地糊弄到所有人。
好像她还有别的退路,好像她依然掌控一切,不然她不敢关注在这些?如果被抓到就完全没?有意义的小事上。
牛角面包在周宇的嘴里撕裂,糖分很快将他的多巴胺系统唤醒,他感到好受很多,吃完面包,他说:“我再也不要出门了?。”
众人看着他。
周宇看向章驰:“可以吗?”
躲在家里,好像是一个很安全的办法。
至少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需要?等待,等到岛府的人这一波被入侵的愤怒代谢完毕,漫长对峙的唤醒无?望的疲乏,最终放弃对周宇的寻找,和把他们抓上墙的决心。
章驰点了?点头?。
奇良倒是没?有在岛府那里现过身,他是一个真?正的幽灵——他替换了?所有的监控录像,在那两个特情机动队的人赶来中控间之?前?,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留给敌人的只有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约莫芝麻点大,连枪都放不准,更遑论看清。
但他也不敢出门。
他还没?有跨过自己心里的槛,岛府的入侵使他成了?惊弓之?鸟,令他感觉到危机无?处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踩进了?一个大坑,被吞吃得一干二净。
只有这个家里稍微安全一点。
于?是路雨在家中看守他们两个,陆英负责出门采买食物,而章驰——
她要?开始上班了?。
医院并没?有在新年放假的传统,他们依然跟从前?一样,上六休一,有些?医生会选择连上十二天,换取除夕夜和初一的休假。
现在是新年的第四天。
她的上班时间还是跟从前?一样,这是一份她暂时还不能够丢掉的工作。
医院来往的人很多,二楼的很多伤患都是常年在街头?行走的人,他们对于?这个城市每天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这里可以探听到很多消息。
道上的消息,官方的消息。
消息不一定准确,机密的消息也不会流入一般人的嘴里,消息具有滞后性,有时候甚至从左耳朵到右耳朵,添油加醋够炒一锅新菜了?。
但还是非常重要?
。
在垃圾岛,足不出户,是真?的有可能变成瞎子和聋子的。
章驰从人群中缓慢地穿过,正在排队的缺胳膊断腿的伤患们兴致勃勃地聊天,这并不常见——大部分来看病的都没?有家属,或者说?本来这个岛也不是什么阖家团圆的地方,他们独来独往,唯一能让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原因,就是某个值得所有人关注的议题浮出水面。
比如“六角星”,比如某天在垃圾场把炸弹引爆的傻逼,比如——
墙。
“从港口?走的?”
“他们怎么知道港口?能够走人?”
“听说?是在工厂干活的。趁乱跑进去的。”
“胆子可真?大啊……”
“胆子大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得死,一群笨蛋。”
垃圾岛的人不仅素质不高,还很没?有同情心。
在谈论起?新鲜的死亡时,他们大多带着不加修饰的幸灾乐祸。
他们讨论的是前?两天刚挂上墙的三个人。
原来在新年的时候,策划逃跑的人不止她跟奇良,还有其他在道上审时度势,选择这个防御最松懈的区间向岛府的铜墙铁壁发起?挑战的人。
挑战失败了?。
他们上了?墙。
其中一个人是工厂的搬运工,他知道手?工编织的货物会被装进集装箱,从港口?走,发船时间固定,他们选定了?时间,钻进了?集装箱里面,但在集装箱过检的时候,他们被发现了?。
奇良是个聪明人,他猜到港口?会有报警系统——或者说?,他通过蛛丝马迹观察到这条出路有报警系统,他的计划是先?潜入中控间修改程序。
失败了?。
大家都失败了?。
幸运的人还活着。
不幸的人在墙上挂着。
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笑料。
章驰不动声色地听完故事,往办公室的方向走,穿过停尸间的时候,她又听见护士们在谈论医院要?招一个新的搬运工,在节假日和周末工作。
替代查林。
她上前?问了?一句:“查林不干了?吗?”
正在讲话的两个护士停下了?议论,其中一个回答了?她:“魏医生,你不知道吗?”
他的表情很费解,好像她根本不应该问出这一个问题。
另一个护士“啊”了?一声,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那个回答的人说?:“魏医生这几天请假了?,她不知道。”
章驰皱了?皱眉头?:“知道什么?”
护士说?:“查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