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驰接过文件,走?廊里只开了一盏暗淡的壁灯,没有书房的灯光明亮,她向?前走?了两步,借以看清楚文件上的字,然后,纪湛贴心?地为她关上了身后的门。
“咔哒”。
声音响在耳边,章驰抬起头。
纪湛:“你可以
坐下来慢慢看。”
书房一共有两张椅子,一张椅子在书桌的正后方,适合久坐的人体工学皮椅,另一张椅子在一个木质小茶几?的旁边,离书桌背后的椅子很远,就近原则,章驰走?到了茶几?旁的椅子,可就在她坐下的时候,纪湛没有挪动脚步。
——他并没有回到他自己座位上的意思。
在别人保持站立的时候坐下是一个不太?礼貌的行?为,通常,这样的不礼貌只能够为地位的参差消解——老板坐着,员工站着,领导坐着,下属站着。
但纪湛审视的目光,以及过近的遮住她身前近乎一半灯光,乃至手中的文件也洒下一大片阴影的距离,令本来该由她处在上风的姿态完全?颠倒。
章驰突然坐立不安。
这种不安感随着纪湛不断逼近的身体越发?强烈,于?是她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貌似不经?意地推开在身前的纪湛:“我站着看也行?。”
章驰迅速低下头,浏览文件上的内容。
这是一份通话记录。
赛乐,纪湛……聊得相当火热,一共四页纸,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
——“纪先生,上次发?过去的石种位置太?过简略,我重?新?做成了报告,备注了每个点五百米之内的街道名和建筑物略缩图。”
赛乐卖了她。
——“好的,我现在就将报告加密发?送。”
纪湛得到了全?部的石种位置。
脑子好像一道闪电打了进来,她的神经?滋滋作响,过多的记忆片段在同一时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宴会,费林飞,白鸦,游乐园……
游乐园。
纪湛知道她瞒下来赛乐的存在,知道她提前获知了石种的位置,这些已经?是无法?狡辩的事实——他想要的解释是什么呢?
隧道。
这是这份转译的语音文件上唯一没有明显指示的问题。
他会怀疑隧道的事情是自己的安排吗?
除了海恩科技之外,她也是石种位置的知情人。
二?选一的问题。
章驰抬起头,刚好,对上纪湛幽深的眼瞳——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在她低头查看这份文件的时候。
刚要出口?的话滞了一下,在喉咙里面多待一会,把嗓子弄哑了:“我确实私底下联系过赛乐。”
纪湛歪了歪头,脸上划过一抹诧异:“我以为会听到你的狡辩。”
章驰:“抱歉。”
“可以说?说?你这样做的理由吗?”纪湛抢走?她手上的文件,随手扔到书桌上,“或者,说?说?你是怎么跟赛乐联系上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章驰顿了顿,说?,“那天坐在车上的人有四个人,我,白鸦,费林飞,还有赛乐。他是后面被费林飞叫过来收场的,我让他杀了费林飞,他受我的威胁,照办了。”
“我和白鸦离开了案发?现场。他留下来善后。”
“从此之后,他开始替我办事。”
纪湛:“哦?费林飞不是你杀的。”
章驰:“间接。”
纪湛:“你怎么让赛乐听你的话的?”
章驰:“我录下了他的杀人过程。”
纪湛后退了一步,本来被他身体挡住的光源一下子袒露无疑,眼前的阴影消失了,这个角度,他更能够清楚地看清楚章驰的脸。
那张脸上太?多情绪的波动,跟她说?话的语气一样,冷静至极。
“我低估你了。”纪湛说?。
章驰:“抱歉。”
纪湛话锋一转:“你拿到石种的位置想做什么?”
“我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赛乐是宝石骑士的中转站。”章驰缓慢地说?,“他身边有一个报警系统,那上面能够看到石种的异常日志,位置经?过模糊,只有接入宝石骑士的时候才能够访问到具体位置。我只是跟他说?如果费程允许他临时接入宝石骑士,帮忙看一下石种的具体位置。”
纪湛一板一眼地陈述:“他做到了。”
章驰点头:“他给了我石种的位置,就在前不久。”
纪湛蹙了一下眉头——
“他接入宝石骑士是什么时候?”
章驰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上一次,成里安带着33号逃跑,宝石骑士定位了成里安的位置,海恩科技派人抓33号回去,那个晚上,费程让赛乐指挥行?动。”
纪湛:“你去水巢的时候赛乐没有给你通风报信吗?”
章驰张口?就要答,脑子一震——那个被他们抓来公寓关着的异血。
在那时,她骗过纪湛,水巢的位置是从肖银口?中得到的。
章驰立刻改口:“他不知道水巢的位置。”
“你撒过的谎太多了,”纪湛朝章驰走?近,审视的目光重?现,从她的眉头挪开,盯住她的发?丝,“我已经?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章驰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好像他在看她的头发?,但头发?有什么好看的呢?也许他只是在看墙,一览无余的空白。
如果纪湛真的想要从她的嘴里套话,他大可不必将文件扔在自己面前。
她不会知道纪湛跟赛乐到底聊了什么,不会知道什么是必须要坦白的,什么是可以隐瞒的。
纪湛只需要说?“我知道你在和赛乐往来”,她就必须要拿出最坏的打算,最能够全?身而退的坦白。
一个诡异的猜想就这样跳上心?头。
纪湛故意想听她狡辩。
他不是想要找出来叛徒,想要揪出过去生活中藏着的暗刺,认清楚她这个人假面下的诸多劣迹。
他想要的是挑破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水泡,然后等待疤痕愈合。
纪湛:“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章驰:“我……”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纪湛,好多次,章驰都觉得自己说?不出来话。不是因为惧怕话说?出来的后果,而是……
她不知道纪湛到底想要听什么。
“很晚了,”章驰说?,“医生让你早点睡觉。”
纪湛没有问关于?隧道的事。
为什么?
是没有猜到,还没有怀疑?
纪湛:“医生说?我的手指会恢复百分百的功能,但是这个过程会很漫长。”
章驰:“有什么需要的话,叫我。”
纪湛:“你真的很会避重?就轻。”
章驰好多的话卡在喉咙,最后只吐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纪湛:“你还没有说?,这么做的理由呢。”
章驰抿了抿唇。
纪湛:“说?不出口??”
纪湛再度走?近,到跟章驰只有半步的距离,他的身高形成了暂时的压制,淡雅的香水味随着上升的体温散发?在章驰的鼻尖,有青柠和薄荷的味道,冷冽的香气,半臂之间,章驰很轻易就能够将他推开。
但她没有动作。
纪湛:“因为你信不过我。”
“你在找能够扳倒我的把柄。”
“你有什么疑惑,是我没有解答过的吗?”纪湛冷冷地说?,“我有做过任何让你不信任的事吗?我给了你进入这栋楼,这个房间的权限,我答应下来你提的所有要求,钱,工具,秘密,我以为,我们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已经?能够消除当初见?面时的不愉快。”
“况且,当初是你拿枪指着我的脑袋。”
“你忘记了吗?”
“两次。”
章驰:“你找过杀手杀我。”
纪湛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愣。
章驰:“纪湛。我没有想过要你的命,但差一点,我和白鸦就在你叫来的杀手手底下丧命。”
纪湛:“你是因为这个……”
章驰推开纪湛的肩膀,他高大的身体竟然承受不住这轻轻地一推,径自往后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扶住墙壁站稳。
那些在心?底藏了很久的愤怒和猜忌,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表露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纪湛站在这里,她厚如盔甲的平静,将她整个人雕刻得冷酷的理性,就在这时候全?部崩塌。
“你觉得你很无辜,很清白吗?”章驰说?,“纪湛。你的信任除了任务,还剩下多少?”
“你为什么觉得,凭什么觉得,我应该要相信你表现出来的虚情假意?”
纪湛扯了扯嘴角,一种深刻的嘲讽,从他灰褐色的眼瞳扩散到整张锋芒毕露的脸,书房的灯光没有客厅的温暖,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的眉骨上,照出来凹陷的阴影,他惯常覆盖在脸上的温和溃不成军。
“虚情假意?”
他又复述了一遍。
“虚情假意?”
声音比刚才更小,到只能够自己听见?的地步。
纪湛:“你觉得我这个人虚情假意。”
章驰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她突然之间后悔——她想要收回刚才说?过的所有话,消灭到此为止的所有冲突,让事情回到一开始的点到为止。
这样对他们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
两输的结局。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张开口?,没有任何后退的迹象,她还在加剧冲突:“纪湛。你到底为什么找上我?”
“我明白了,”纪湛直视章驰的眼瞳,“你想要真相。”
他走?上前:“我告诉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