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淙淙, 清澈透亮的水花淌过湿润的石头,将上面的苔藓冲刷得绿茸茸的可爱。
宁和站在溪水边,望了眼对面岸的竹楼, 又回?头看了看身旁这栋。
当真是一模一样, 连楼外的竹梯都分毫无差。只除了这溪水不?是金河, 溪边也未曾生有那雪覆般大片大片的银苇。
倒是有真正的芦苇,但尚还是青绿色的, 一丛丛沿溪而生,茂盛得很。
溪上没有架桥,但这水宽不?到一丈,便是普通人稍用上些?力也该跨得过去。
宁和有些?犹豫地在溪边站了会儿,还是决定先?上这边这座楼上去看一看。
她提着剑,谨慎地靠近竹楼,走到楼下时停下,先?问了句:“主人家可在?”
没有回?应。
宁和又等了
等,才顺着楼梯走了上去。上到走廊处时,一抬头,当即吓了一大跳, 这廊上竟站了个人!
这人就?站在竹廊上,这样近的距离, 自己之前却丝毫也没能觉察出来。宁和心下凝重, 往后稍退了一步, 这才定睛看去。
粉衣裳,头戴花,斜倚栏杆, 是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回?过头,眼睛望过来, 眼波如水,又似带着点愁绪。
宁和又是一惊:“你……梦娘?”
这眉眼,芙蓉面,含情眼,鬓发如云,赫然就?是那位花溪客栈的老板娘模样!
那粉衣姑娘瞅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噢,是你。你进去吧。”
宁和问:“你是梦娘?这是何处?你怎会在这儿?”
然而梦娘把头转了过去,不?回?答她。
宁和又问了两声,可她却就?像听?不?见似的,柳条似的腰身轻倚着栏杆,目光飘忽地望着远处,对宁和的问话理也不?理。
宁和只好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探头往屋里看了眼。
屋子?的门是敞着的,但上面挂了一张青色布帘。宁和拿剑将帘子?稍稍挑起,走了进去。
这竹楼里头的布置,倒是和第二层金河那栋不?怎么一样了。门后一样是厅,但厅里空荡荡,没放什?么东西。靠窗饿方?向有半扇屏风隔着,隐约能瞧见后头有桌椅岸几。岸几边,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宁和朝着窗边走过去,口中道:“这位兄台,冒昧打扰,敢问……”
近了,能看见那人穿着一身青色袍子?,似绸似丝,如水一般光洁柔软,与?他?后头披散下来的长发一同随风轻轻地摇动。
看身形,是个男子?。
宁和绕过屏风过去,那男子?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宁和看见了他?转过来的那张脸:浓眉厚唇,眸若点星,周正俊朗,若是笑起来,定是好不?活泼风流。可这男子?脸上的神色却是冷的,冷淡又倦怠。漆黑的眼睛似乎看着人,又像穿透了过去,看着更?远的某处。
这张脸,宁和是见过的,只是比起上次见时,看着整个瘦了许多。
宁和面露惊讶,拱了拱手:“阁下可是那乐安居士,庄公庄岫云?”
青衣男子?望着她,没回?答,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淡淡道:“坐。”
客自然随主便。宁和听?了只顿了一下,便依言坐了过去。
等她坐下了,就?听?青衣男子?道了声:“梦娘。”
话音一落,忽地一袭香风拂面,宁和转头看去,就?见廊上粉裙女子?掀帘翩翩进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梦娘人生得美,倒茶的动作也好看得紧,白玉手青瓷杯,涓涓细流倾杯换盏,自是美不?胜收。
宁和道:“多谢梦姑娘。”
梦娘美眸微抬,瞧她一眼,没说话,倒完茶就?往后退开两步,如同婢女一般侍立在旁。
青衣男子?坐在对面,注视着宁和,道:“你说,他?给我留了一封信。”
他?开口时,即使声音因情绪不?高带了些?低哑,却依然能听?出几分原有的清朗来。
宁和莫名觉得这声音耳熟。
青衣男子?这一问中的他?,说的自然只会是陈长青。宁和点了点头:“正是。”
青衣男子?神情十分专注,他?问道:“信里写了什?么?”
宁和被问得愣了一下:“信是江远兄写给兄台的,在下怎会知道内容?”
她又疑惑道:“难不?成上回?兄台赶回?去,没能找到那信不?成?”
青衣男子?不?说话了,垂下眼睛望着桌面。
倒是后头站着的梦娘,像是没忍住般忽然笑了声,似嘲似叹地道:“连人都是假的,又哪能有什么真的信呢?”
宁和有些?愕然地回?头看去。她这话,是说谁是假的?江远兄么?她竟是知道的?那又为何……
青衣男子目光仍落在桌上,放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抬了抬,袖间一抹青光一闪而过。
梦娘惨叫一声,当即便化作一缕粉色烟雾消散了。
宁和吓了一跳,眼睛倏地睁大了。
青衣男子?将梦娘打散,神色轻描淡写的,像是只是挥袖掸落了一粒灰尘。他?拿起桌上的茶杯,仰起头一饮而尽,抬起眼,对上宁和的视线。
他?像是思?考了片刻,道:“他?对你印象甚好,还对我提起你。为何?”
宁和:“………”
这问题又叫宁和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她觉得面前这男子?脾性实在有些?难以捉摸,隐隐还有几分喜怒无常,实在与?她读诗集时想象出来的那位诗仙人的模样相去甚远。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道:“许是……我与?陈兄投缘?”
“投缘?”青衣男子?将这次重复了一遍,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你与?江远投缘,便与?我投缘。”他?说,放下茶杯,忽然站起身来,整整衣袖,抬手来朝宁和拱了拱:“鄙姓庄,庄岫云,表字雪川。”
他?一站起来,宁和虽然心头觉得甚为怪异,但也赶紧跟着起来,原样回?了一礼:“庄兄,我姓宁,单名一个和,表字伯骥。”
下意识地,她还在后头跟了两个“幸会,幸会”。
庄岫云微微颔首,面上露出几分满意来。他?甚至头一次笑了笑,十分有礼地伸手朝宁和让了让:“请。”
宁和于是又坐下了。
庄岫云笑容和煦,望来的目光也很亲近,与?方?才自己刚进来时漠然忽视的态度相差甚远。叫宁和越发觉得怪异。
自这互相一礼之后,面前的庄岫云全然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温和又可亲,谈吐也热情又文雅。
他?由杯中茶汤起头,自然地与?宁和谈起诗、论?起文,还替她斟了一杯。笑起来清风俊朗,对宁和说:“伯骥,你看我这处竹林,长得可好?清溪竹海,风潇飒飒,幽静宜人,可谓神仙去处,是也不?是?”
说到兴处,他?起身从架子?上取了笔墨来,提笔就?作诗一首,写完自己吟诵两遍,递给宁和,邀她一同品鉴。
宁和看过了,那诗写得极好,若流传出去,定能为诗仙人之名里又添一篇绝世?之作。
若在从前,此?情此?景,宁和定欣然不?已,惊为天人,对起才华倾慕不?已。
但不?是此?时,也不?该是此?地。
宁和坐在这里,与?庄岫云同桌而坐。却不?知他?到底是人是灵是鬼,甚至又或者,自己是否正身处某处幻境之中?
她留心观察了许久,但庄岫云始终一副热情模样,好像真如主人家招待朋友一般,后来甚至出言邀她一同外出游玩。
宁和略作沉吟,终于开口试探着问起了宁皎与?祁熹追:“雪川兄盛情,和自感激不?尽。然和此?番到此?,原还有二人同行?,不?知兄台可曾见到他?们?”
庄岫云听?了,面上笑容淡了淡,道:“你说的,是那金虚派的女娃和……一尾黑蛟?”
宁和心中顿时暗惊,忙道:“正是。”
庄岫云绕过桌子?,将写好的诗文晾到窗下,说:“他?们自是走他?们该走的路。”
该走的路?
宁和思?考着这话,又问:“那不?知我这两位同伴,现在何处?”
庄岫云回?过头来看着她:“你想去找他?们?”
宁和点头:“正是。”
庄岫云皱起眉头,不?解道:“你找他?们作甚?”
宁和莫名道:“我三人同行?而来,自然也要一同出去为好。”
庄岫云道:“你要出去?”
他?声音低沉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很是不?悦:“你出去作甚?待在这里,我这处景好物美,你有何处不?满意?”
宁和听?他?意思?,简直有些?张口结舌:“庄兄这里自是千好万好,可我怎能留在此?处?”
“为何不?可?”庄岫云说,“你在此?处尽可修行?。我这青云顶里灵气之丰当世?罕有,无论?你要功法丹药、宝器灵物,亦或奇珍异宝美食珍馐,我皆可给你。你们来此?,不?就?是为这个?”
宁和沉默片刻,道:“前辈好意,和心领
了。只是和此?番实为与?金虚派有约在先?,助其往器道七层取一玲珑宝珠而来。还望前辈见谅。”
宁和之前就?隐隐有所猜测,第二层的竹楼,第四层的客栈老板娘,能独独将自己拉来此?处,修为深不?可测,加之他?方?才所说那番话,答案在此?刻已呼之欲出:这庄岫云,恐怕就?是此?间主人,千年前成仙的那位青云山之主,青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