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浪遏孤舟
君士坦丁堡城,里卡斯河谷。
割喉堡建成后,君士坦丁十一世明白,双方已经没有转圜余地,唯有死战破敌。
他将自己的大营设置在里卡斯谷地,临近狄奥多西城墙的地方,对抗奥斯曼的第一线。
狄奥多西城墙上巡视的士兵们只要一偏头,就能望见城墙东边的皇帝大营,看见君士坦丁的鹰旗尚在,总会感到莫名安心。
1453年2月,赶在北风到来之前,以撒将所有援军成功运到了君士坦丁堡。
在以撒的建议之下,君士坦丁十一世以奥尔汗王子的部众为基础,成立紫卫军第二军团,满员一千,现有五百。
至此,守卫君士坦丁堡的正规军已经超过了五千人。
近卫军三个军团共计三千余人,紫卫军两个军团共计一千五百余人,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皇室卫队五百余人。
除此之外,君士坦丁堡紧急征调民兵三千余人,加上从西欧而来的八百多名圣战士,圣西门骑士团的步战骑士和军士侍从,以及城中教堂和主教们的卫队,守军共计九千余人。
从欧洲赶来的援军质量良莠不齐,有些是来自法兰西和意大利的雇佣兵团,有些是来自伊比利亚半岛和德意志地区的圣战者,还有些下级骑士直接举着家族的旗帜,穿上祖先的盔甲,匹马单枪来到君士坦丁堡参战。
值得一提的是,以撒的几个姻亲中,阿拉贡的阿丰索国王将自己一支一百余人的加泰罗尼亚卫队派来支援战争,葡萄牙国王虽然迫于国内压力没能派出军队,却承诺保护以撒的西段贸易航线不被袭扰。
老实说,这场战争中,以撒最担心的就是自己长长的贸易航道。
以撒的战争资金一大半来源于西非到欧洲的远洋贸易,这条贸易路线从几内亚大湾区的皇后港和圣威廉港一直到比林奇,其中跨越半个非洲海岸,相当漫长。
君士坦丁堡战前,以撒的地中海舰队基本上分散在各片海域,协同蒙费拉托贸易公司的舰队,对商船舰队进行护航,防止北非海盗们可能的袭击,偶尔也会顺道打打劫。
现在,整支舰队云集金角湾,自己的贸易线路空前虚弱,几乎全部依赖于盟友的舰队和忠于以撒的基督教海盗,这让以撒非常不放心。
欧洲诸国之所以尊重自己,可不是因为什么罗马皇帝的名头,而是自己连战连捷的傲人战绩和不弱的军事实力。
财帛红人眼,利益动人心,如果自己深陷与奥斯曼的战争之中,平时有所忌惮的几大海洋势力会不会对自己的贸易线路动手?
想都不用想,威尼斯人肯定是第一个前来瓜分的饿狼,接着,地中海沿岸各国都会蜂拥而至。
其余各国也许还会对教会的想法有所顾忌,不会亲自下场,只会安排海盗趁火打劫。
威尼斯人则更加无所忌惮,这些商人们会一边为了君士坦丁堡的战争假惺惺地祈祷,一边命令他们的私掠船瓜分属于以撒的贸易份额。
真到了那一天,不论战况如何,以撒都得撤了。
真要是丢了西非的贸易利益,全部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不仅无法继续守卫君士坦丁堡,连北非的家业也难以保全。
里卡斯河谷,君士坦丁和乔万尼正在大营中商谈驻防事宜,以撒坐在一旁,并不想打扰二人。
“陛下,我们在城外的领地已经全部沦丧,奥斯曼人开始逐步进驻攻城营地,预计将在未来的几个月发动总攻。”
“他们的先头部队一共五万余人。”
君士坦丁点点头,默默盘算着。
“乔万尼,外墙的修缮情况如何?”
“不好,陛下。”
乔万尼直接了当地说。
“外墙本来就损毁严重,有些地段缺口很大,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修缮到原先的强度。”
“尽管在上帝的保佑之下,我们提前对这里进行了整修,但肯定无法与先皇们几十上百年的努力媲美。”
“我建议我们将外墙的几个塔楼作为防御支点,消耗敌军锐气,待敌军大军压境,再逐步撤入内墙。”
“再者,金角湾的铁链是时候安装起来了,这样我们可以省下防卫金角湾海墙的部队。”
“就这么办吧,明天我会召开守城大会,将各区防务安排清楚。”
君士坦丁点点头,眼眶布满血丝,但依旧炯炯有神。
这两年来,乔万尼一直待在君士坦丁堡,主持城墙的修复事宜,足迹踏遍了狄奥多西城墙的每一个角落,对这座城墙了如指掌。
在主持城墙修复的过程中,君士坦丁十一世与乔万尼指挥官一见如故,双方相见恨晚,很快培养起不错的友谊。
“陛下,今晚就由我来巡视吧,您也应当休息了,上帝一定会给您一个好梦。”
乔万尼见天色已晚,站起身,在胸膛上画个十字,准备主持行营的晚饭和夜晚的巡查。
他看着君士坦丁十一世只是略显疲惫的眼神,心中有些敬仰。
这几天,君士坦丁十一世四处奔波,接见每一支愿意留下抗击奥斯曼人的的队伍,走上狄奥多西城墙,对戍卫的将士们嘘寒问暖,为他们鼓足勇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比于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以撒,乔万尼内心深处更喜欢君士坦丁十一世这样的皇帝。
热情而开朗,虔诚而坚定,光明而磊落,在最黑暗的夜里也能高举火把,踽踽独行,在众人皆退的浪潮中也会提剑跃马,冲锋前进。
他更像是一位不屈的勇士,一位孤高的坚守者,一位昂扬的圣战者。
这一点,与乔万尼很像。
而以撒,更像是一个算无遗策,奇谋百出,老奸巨猾的外交家和政客,一切以利益优先。
不光是乔万尼,所有参与守城的士兵们也能很明显地发觉巴列奥略家族父子二人的区别。
以撒能够让士兵们相信,跟着他,必然会取得胜利,金钱和名利任尔夺取。
君士坦丁能够让士兵们相信,跟着他,就算战败身死,也将荣耀满身。
“以撒,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君士坦丁转过头,望向一旁的以撒。
“没有,你们安排就好。”
这一次,以撒决定将守城的具体事宜交给他们两人,自己只负责对外联络和军需事务。
作为穿越者,以撒的最大优势是对于历史大势的掌控和历史人物的了解,在战略上占有极大先机,战术上就只能说勉勉强强。乔万尼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熟习水陆战事,懂得如何对防御工事的明显弱点进行评估和弥补,如何最有效地使用投石机和火枪这样的防御武器,以及如何让有限的兵力发挥最大的效力。
可以说,是意大利各城邦之间复杂的残酷战争造就了朱斯蒂提亚尼这样才华横溢的战术家和技术型雇佣兵,他们会把城防当做一门科学和艺术来研究。
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
夕阳西下,军中号角响起,缕缕炊烟升起,饭菜的香味勾起将士们的馋虫。
乔万尼走了,大营中剩下父子二人。
“这一次,多谢你了。”
君士坦丁十一世看着以撒的眼睛,认真地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撒完全可以对君士坦丁堡听之任之,就像当年的东罗马帝国对西罗马帝国的毁灭不闻不问,随便找个诸如“周边穆斯林入侵”之类的理由来搪塞即可。
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国家的概念,臣民们只忠于君主,双方划分统治范围之后,两边统治阶级的利益已经不再完全一致。
但是,明知道这场战争会损耗大量国力,很可能导致将近十年的拼搏努力全部化为乌有,却很难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以撒还是带上大部分家底,义无反顾地站在他的身边。
“伱带着军队来支援我,千疮百孔的帝国却使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报答你。”
“我也是罗马和罗马人的皇帝,也是上帝的子民,也是穆罕默德二世不共戴天的仇敌。”
“我会与您并肩作战,战至终章,战至事不可为。”
……
它前进时,枪矛如林;它止步时,营帐遮盖大地。
埃迪尔内,一支大军正在集结。
1453年初,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哈夫斯王朝哈里发叶海亚,埃及和叙利亚苏丹查克马克发布联合声明,宣布对东罗马帝国余孽进行吉哈德圣战,号召整个穆斯林世界团结起来,为了真主的荣耀而战。
穆罕默德二世对着巴尔干和安纳托利亚的全部领地发布了征召令,将自己的马尾旗树立在皇宫庭院中,宣布对君士坦丁堡发动战役。
一时间,整个帝国都被动员了起来,从亚德里亚海岸到黑海之滨,从喀尔巴阡边缘到本都山脉,无数穆斯林们自发带上盔甲和刀剑,前往一个个募兵点,接受军官的挑选。
一个月之内,苏丹定下来的招募员额已经爆满,人们热情高涨,争先恐后报名,为了一个服役的名额与自己的邻居争执不休,那些开赴战场的人们满脸喜悦,那些留在家里的人们感到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屈。
“他们如此积极而迅速,像是去受邀参加婚礼。”
一些留在奥斯曼帝国的欧洲基督徒们为此瞠目结舌。
奥斯曼的穆斯林们听说这次战役将是攻打君士坦丁堡,从少不更事的孩子到耄耋之年的老人全都激情澎湃,蜂拥而至。
忠于奥斯曼苏丹的阿赫兄弟会和拜克塔什教团利用遍布整个帝国的贸易线路和清真寺宣扬着吉哈德圣战,宣扬着穆罕默德二世的贤德和勇武。
穆斯林们高声歌唱着奥斯曼之梦,高声记诵着先知的预言。
他们相信,奥斯曼一世曾梦见,这座巨大的城市,将落入奥斯曼后裔之手。
他们相信,先知穆罕默德曾许诺,这座巨大的城市,将成为信士们的居所。
人们从巴尔干和安纳托利亚的各个地方蜂拥前来,埃迪尔内,布尔萨,加里波利……几个重要城市中挤满了前来参战的吉哈德战士,甚至有些人并不在苏丹的征召名单上。
阿赫兄弟会为他们提供军需物资,威尼斯人将君士坦丁堡的军事布防图乖乖奉上,意大利工程师为他们提供火炮和火枪,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的基督徒附庸们老老实实将苏丹要求的兵员送到君士坦丁堡的城下。
短短两个月,奥斯曼已经组织起一支超过二十万人的部队,数目还在极速增加。
在南方,图拉汗贝伊率军进逼科林斯地峡,与主持摩里亚防务的托马斯大公血战,迫使他放弃支援君士坦丁堡的计划。
在北方,卡拉加贝伊奉命扫荡君士坦丁堡周边的领地,将没来得及逃进君士坦丁堡的希腊民众抓捕为奴。
在西方,奥斯曼留下的少量部队盯住匈牙利和阿尔巴尼亚联盟的动向,不过他们的警惕显然是多余的。
在东方,从传统伊斯兰领地闻声而来的吉哈德圣战士们组成了一道道长龙,从本都山脉边缘向西走过,将特拉比松的科穆宁家族吓得龟缩城中。
1453年3月23日,星期五,对于穆斯林来说,这是一个神圣的日子。
年轻的穆罕默德二世骑上骏马,高举着金红色的大旗,意气风发。
在他的身边,乌理玛,谢赫和伊玛目为他唱诵祷言;
在他的身边,谢里夫,帕夏和埃米尔为他手持利剑;
在他的身边,意大利和匈牙利的铸炮匠们大声吆喝,命令民夫们将巨炮挂上牛车;
在他的身边,斯拉夫的蛮兵,马扎尔的游骑,高加索的奴隶亦步亦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朝着他们的圣地一步步走去。
穆罕默德二世的身边,仿佛汇集了五湖四海的战士,突厥人,土库曼人,希腊人,拉丁人,德意志人,罗斯人,波斯人……无论他们是否愿意,都必须服从苏丹的命令,为了他的欲望献出自己的生命。
君士坦丁堡的四周,奥斯曼的营帐越聚越多,像是无数沙粒,覆盖了两个海岸之间的地域。
1453年4月6日,苏丹的金红营帐出现在马尔特佩山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庞大的城市。
就在同一天,时隔多年,奥斯曼舰队的三新月旗出现在马尔马拉海上,暴露在君士坦丁堡人民的视野中。
船桨密密麻麻,桅杆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将整片海域覆盖得满满当当。
穆罕默德二世集结了他所有的海军兵力,包括24艘大中型桨帆战舰,85艘较小的弗斯特战船,25艘重型武装驳船,几十艘小型双桅帆船和小型传令船,林林总总,共计一百六十余艘舰船,七千余名水手。
这支庞大的舰队绕城一周,耀武扬威,向北面的双柱港而去,留下君士坦丁堡全体市民怔怔无言。
1453年4月10日,复活节的钟声在君士坦丁堡敲响,却没能带来喜庆的预兆。
这一天,穆罕默德二世派进城劝降的使者被割掉头发,狼狈滚出君士坦丁堡。
这一天,奥斯曼的上百门火炮齐声轰鸣,揭开了大战的帷幕。
这一天,欧洲中世纪的最后一场战争,正式打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