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屯田日久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君士坦丁堡,紫衣贵族宫内,以撒和宰相伊苏尔特坐在书房中。
“对,这是经过修改后的第二版。”
伊苏尔特品尝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被辣得咂咂嘴。
“这是什么酒?”
“哦,爱尔兰来的,科克郡的特产,他们管这个叫威士忌。”
以撒并未抬头,依旧扫视着计划文书。
文书正上方,有着一行鲜明的大字。
《君士坦丁堡复兴计划》。
“怎么样?”
伊苏尔特殷切地望着以撒。
“不怎么样。”
以撒如实说着,将文书放下。
“我常说,君士坦丁堡的地理位置和资源禀赋世间罕见,有成为世界大都市的资质,不能将其简简单单视作一个农牧业集散地。”
“你看看你们的计划,竟然将里卡斯河谷一带全部划分为农业用地,打算从北非迁来三千人,建立十个大型村庄。”
“可是,这片地方在之前就是农业用地啊?”
伊苏尔特满脸问号。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首都附近的土地相当珍贵,肯定不能全部用来耕种。”
“种小麦的话,产品附加值太低,对国力的提升有限。”
“我认为,从君士坦丁堡到阿德里安堡之间的色雷斯平原本就以农业生产为主,产出的粮食已经能够满足首都所需。”
“要跳出旧有框架,打开新的思路。”
“那您说,应当怎么办?”
伊苏尔特赌气般合上文件,双手一抱。
“十个村庄太多了,五个足矣,剩下的土地划分为工坊区,以铁器锻造为主,玻璃,造纸为辅,还可以建立一些纺织作坊。”
“工业的开展离不开充足的水源,铁器工坊需要水力来驱动锻锤,玻璃业和造纸业也都需要耗费大量水资源。”
“将这些原始工业放在里卡斯河谷一带,再适合不过。”
以撒展开一张君士坦丁堡地图,在地图上写写画画。
“现在的水力锻锤技术已经成熟,但我巡视巴尔干时,却发现大部分铁匠铺还用着老式的人力锻打,效率低下。”
“这种现象主要有着两方面原因,一是认知不足,二是老旧的乡村铁匠铺本来就不适合新技术的研究和使用。”
“我会从意大利地区请来一些经验丰富的铸铁师傅,要求他们在君士坦丁堡开坊收徒,将最新式的思维和技术带到这里,这是其一。”
“其二,我还准备鼓励各地铁匠前往大城市定居,将工业集中化,一方面可以利用大城市更好的基础设施,另一方面还能集思广益,促进新技术的诞生。”
“这样一来,从各大矿区开采出来的金属矿产可以直接乘上马车,通过国道运往各个城市的工坊区,工坊区产出的金属制品又能集中售卖,使效率大大提高。”
“与之类似,食品加工,皮毛加工,麻纺织,酒品生产,都可以参照这种思路,搭建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以撒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感受着如火般热烈的酒液从喉间滑下,冰凉中蕴藏着热辣。
“就比如高度酒的生产,帖撒罗尼迦城外田地出产的大麦收获后直接进入城中的酿酒坊区,进行多道加工后,根据酒精的含量做出区分,就近送往各大商会,教会医院或是香水作坊,上下游明晰,从生产到售卖,一气呵成。”
“可是,您这样实际上削弱了广大乡村的自主生产能力,将财富向大城市集中,仅仅把他们当做原材料的供应地和商品的售卖地,一来一回,中间的差价全被大城市拿走了。”
伊苏尔特不愧是佛罗伦萨大学的高材生,一眼就看出了这种政策的本质。
“怎么,他们不服气?”
“要那么多生产能力干嘛,造反吗?”
以撒哼了一声。
“再者,乡村也有自己的优势,并非无法致富。”
“今天下午,伱带上农业大臣,工程大臣和你们的属官,跟我去秋游踏青,顺便考察乡村!”
1459年的初秋依旧炎热,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照得人心焦气躁。
君士坦丁堡西北方,通往布尔加斯地区的大道上,年近四十的老泽卡迎来了一群意想不到的客人。
已是下午,红日收敛了几分火热,村落继续繁忙起来,村民们呼朋唤友,赶起耕牛,背上箩筐,扛上农具,前往田里进行秋耕。
“陛下,这是蚕,一种神奇的小生物,以桑叶为食,会在长大后吐丝结蛹,他们吐出的蚕丝就是丝绸的主要原材料。”
桑树投下的阴影中,老泽卡局促地搓着手,向以撒和诸位大臣介绍自己的产业。
“看见了吗?你们身上穿的衣服,手上擦汗的手帕,都是这种小生命吐出来的。”
以撒捞过一片桑叶,将上面白白胖胖的蚕宝宝捧在手心,展示给诸位大臣。
“这应该是秋蚕,9到10月份开始养殖,两个月后结蛹,蛹上的蚕丝经过简单的机器加工,就会成为洁白的丝线。”
以撒拍了拍老泽卡带来的丝线团。
“是的,陛下,每个地方养蚕的时间不同,我的姻亲家住米斯特拉斯,他们家的蚕从八月份就开始养了……”
“这些蚕丝之后怎么办?你们自己织,还是送到城里去?”
宰相伊苏尔特也摸了摸光滑柔软的丝线,看向汗流浃背的老泽卡。
“都是送到城里去,君士坦丁堡的丝绸工坊会对蚕丝进行加工,漂洗,染色,都由他们完成。”
“听说君士坦丁堡还成立了丝绸业的商业同业工会,每年收获时,他们会统一来收,价格也还公道。”
老泽卡谈起自己的事业,原先的拘谨渐渐消失。
“其实,我们这里的养蚕业不算兴盛,米斯特拉斯和拉里萨的条件更好,近年来,那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养蚕缫丝。”
“的确,当年查士丁尼大帝从波斯人和印度人手中偷来养蚕方法时,就在爱琴海南部的东西两岸建立了不小的丝绸产业,虽然久经战乱,那里的底蕴也还有一些。”
以撒直言不讳地向大臣们讲到。
“陛下,这……”
伊苏尔特的神情有些尴尬。
“没什么好遮掩的,评价一个国家是否强大从来不看道德,抢来的和偷来的东西只要能转化成实力,那就毫无问题。”
“丝绸被誉为软黄金,不仅罗马人喜欢,连西欧和中欧的贵族也爱不释手,现在丝绸之路断绝日久,盛产丝绸和织物的波斯地区又战乱不休,正是我们发力的好时机。”
“如果能够将丝绸业和配套产业做大做强,我们又能多一条补充财政的路子。”
“再看看你们右边。”
以撒指了指右方的水塘,长条型的水塘中有不少小鱼小虾,在日光的照射下静静躺在池底。
岸边的桑树上不时掉下几颗蚕沙,引起鱼群的骚动。
“桑基鱼塘,我最近正在推广的一种高级农业生产方式,经济效应很强。”
“桑叶喂蚕,蚕沙养鱼,鱼粪肥塘,塘泥种桑。”
“将桑蚕业和养殖业结合在一起,让农民们更少的时间,得到更大的利益。”
“陛下,依您所说,这种桑基鱼塘的确非同凡响,但有一个问题恐怕不好解决。”农业大臣米克斯端详了一下鱼塘,提出自己的见解。
“你说。”
“这些鱼应该都是鲤鱼吧,人们其实不太爱吃这种淡水鱼,更倾向于海鱼,恐怕卖不出多少价格。”
欧洲人其实也吃淡水鱼,但由于烹调方式单一,没办法彻底去除淡水鱼身上的土腥味,用开去除异味的香料又用不起,所以如果有得选,他们还是更加青睐海鱼。
“这就需要你们来帮帮忙了。”
以撒一脸笑意。
“从今天开始,这种淡水鲤鱼是皇家特供,以后的皇家宴席上都会出现,你们也以身作则,每周必须吃一次。”
“我还会推广一些与淡水鱼烹制有关的基础产业,如果子醋和鱼酱油的生产。”
“时刻记住,你们是帝国的贵族,百姓的日常生活与你们息息相关,你们的癖好往往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个地区的命运,带动一个产业的发展和兴旺。”
以撒踱着步子,指指身上的昂贵紫色布料。
“举个例子,欧洲大陆上人人皆知,罗马皇室尚紫,那么用以提炼高级紫色染料的骨螺自然价格高昂,摩里亚大区东南部的基西拉岛就是其主要产地之一。”
“我将这座岛屿赐予受我保护的纳瓦拉佣兵团,他们也能凭借骨螺产业带来的大量利润扩充实力,佣兵团规模逐年扩张,隐隐有和加泰罗尼亚佣兵团比肩之势。”
“再者,我将紫卫军团的军服定为蓝紫色,各支军团的旗帜也多处用紫,都使用作为骨螺下位替代品的紫草染料,比林奇外围的一个镇子就会专门种植紫草,农民们在收获粮食之余,也能多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就是我今天带你们参观的目的之一,可曾听明白?”
以撒结束了一长段的说教,期待地看着自己所倚重的诸位大臣。
“有些懂了。”
宰相伊苏尔特率先缓过神来。
“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引领市场,从而改变一个商品的价值,带动一个产业的兴旺,从而使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
“就是这个道理!”
以撒拍了拍他的肩。
“所以,我送你的咖啡必须喝了,椰枣干和西瓜也要用来招待访客,记得加上圣威廉群岛出产的蔗。”
一旁的老泽卡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愿细究,只见天色渐渐暗沉,肚子也咕咕叫唤。
“陛下,几位大人,天色渐晚,我已略备薄酒,微臣斗胆邀请诸位前往我家小坐,吃个便饭如何?”
老泽卡的眼中充满期待。
他可是十分清楚,南边的一个村落就是因为查士丁尼皇子的称赞,葡萄酒价值水涨船高,前来喝酒的旅行者和诗人络绎不绝。
“行!那就有劳你了,记得捞几条鱼,浇上烧酒,点燃烹熟,用柠檬汁一淋,也能做得挺好吃。”
以撒当即答应下来,嘱咐亲卫们先行一步,去村子里探探路。
“现在的日子过得可好?”
一路上,以撒与老泽卡谈着天。
“比原来好多了,村子里一半以上的村民都参与了起义,可以减免三年的税赋,去年的收获多有盈余,多余的粮食可以送到集市上换钱,填补新衣,更换农具,购买牲畜幼崽。”
“奥斯曼人占据这里时,不让我们养猪,把几个熏肉作坊和熏鱼作坊都关了,他们说这些东西不干净。”
“其实,靠土地过活哪有什么干净的,小麦和大麦,不也是肥料堆起来的吗?”
老泽卡聊起家常事,见以撒面容和善,也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
“村里的民兵队长是您的士兵,曾在近卫军的沙漠狐军团服役五年,在战争中被流矢射瞎了一只眼,安置到这里当队长,整日教孩子们射箭,到林子里打猎,引得他们一个个人心浮躁,都不想当农民,非要外出闯荡,为您效忠,建立一番功业……”
“您赶跑这里的地主后,我的堂兄因为认字当上了村社的长老,去年和本堂神甫一起去君士坦丁堡接受农业培训,回来就唠叨着改进生产方式,桑基鱼塘和三圃轮作制就是他大力推广的……”
“村里新开垦出不少田地,分配给村子里的农奴正好够用,一共十五个男的,八个女的,还有十个孩子,都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傲气。”
“女的都许给了村里的鳏夫,其中两个已经怀了孕,柏柏尔孩子早就接受了洗礼,跟着神父学说话,已经被接纳为村子的一员。”
“柏柏尔男人们也挺苦的,我们与他们约定,努力工作五年,学会了说话后,允许他们改信正教,加入我们的村庄。”
“陛下,我们不是君士坦丁堡里的老爷,不会排外的。”
“村里每家每户的地还多吗?人口暴增后,会不会不够分?”
以撒关心地问。
“陛下,这里本就荒芜了太久,空着的荒地还有许多,暂时不用担心。”
老泽卡笑了笑。
“正如那个沙漠狐士兵说的,就算日后地不够分了,您也会为罗马人找到新的家园。”
“我当然会的。”
以撒的心情也颇为愉悦。
夕阳西下,天边浮现出一抹红霞,村子邻近,独眼的民兵队长见以撒来到,穿上洗得发亮的旧军服,激动地上前迎接,小孩子们拿着木制的刀剑,跑着跳着,村民们挤上广场,抱着装满鲤鱼和瓜果的箩筐,本堂神甫静立在村口的教堂外,在胸前画上十字。
好一副鱼米丰足的乡村美景!
……
对整片欧洲大陆而言,1459年是暗流涌动的一年,各大势力摩拳擦掌,积蓄实力,对意大利的富饶垂涎欲滴。
也正是因此,百姓们享受到了久违的和平,他们不会管君主的爱恨悲欢,国家的盛衰兴亡,只要衣食丰足,添丁进口,便是美满的一年,值得感谢上天。
在以撒的规划下,领地的三大板块各司其职,共同进步,黑海贸易开始复苏,处于必经之路的君士坦丁堡也迎来了常年黑暗后久违的黎明。
但是,任谁都清楚,这份和平与兴盛全都建立在各大势力的互相忌惮上,没有大打出手只是由于实力不足,需要统筹和规划的时间。
1459年11月30日,易碎的和平终于等到了破裂的一天。
就在这一天,那不勒斯名门,安茹派贵族奥尔西尼家族公然宣称斐迪南国王并非阿丰索五世的亲生子,悍然发动起义,邀请安茹家族重返那不勒斯。
次日,佛罗伦萨的美蒂奇家族宣布中立,但却允许安茹家族的军队通过自己的国境。
1459年12月1日,安茹家族的勒内一世派遣长子,洛林公爵约翰进入佛罗伦萨,率领早就潜伏在当地的军队南下进攻那不勒斯。
12月3日,由于教宗加里斯都三世病重,洛林公爵约翰与枢机主教团达成妥协,率军横穿教宗领,与奥尔西尼家族的起义军汇合,正式踏上了南意大利的土地。
就在同一天,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与萨伏依家族组建联军,派遣大军威逼热那亚共和国,要求总督向他臣服。
12月5日,东罗马帝国共治皇帝伊萨克三世在迦太基城发表通告,将会保障那不勒斯王国和热那亚共和国的独立地位,要求法兰西势力退出亚平宁半岛。
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罔顾了以撒的警告,执意进军,衣甲鲜明的敕令骑士第一次出现在西北意大利的丘陵上。
12月6日,在以撒的注视下,成群的舰船从北非海岸启航,北上西地中海。
当天傍晚,法兰西王国的一支运输舰队在撒丁岛以南的海域里遭到了东罗马分舰队的袭击,旗舰马可·奥勒留号开足马力,直接将一艘法兰西轻快帆船撞成两半。
1459年12月9日,法兰西王国使臣来到迦太基的宫廷,向东罗马帝国送来了宣战书。
大幕彻底揭开,战争正式开始。
屯田日久,当建奇功。
第五卷:巴尔干之虎,完
敬请期待第六卷:列王的纷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