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战争红利
砰——砰——
火炮齐鸣,侧舷上空升起浓浓的硝烟,远方挂着蓝底鸢尾旗帜的舰船上一片嘈杂,法兰西水手们惊慌失措地四处跑动,将受伤的同袍拖进船舱。
“他们准备撤了,我们是否要追?”
大执政官号的瞭望台上,水手大声向下方的舰长报告。
“不必,我们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不是消灭敌舰,而是救助难民!”
“将他们赶跑即可!”
甲板上,乔万尼·朱斯蒂提亚尼回应到,示意舰队靠岸,放下救生艇。
这里是利古里亚海岸,不远处则是阿尔本加港,一座刚刚被法兰西军队占领的热那亚港口。
法兰西王国在海上接连失利后,将愤懑和怒火一股脑发泄到热那亚平民的身上,在阿尔本加港一带大肆烧杀,百姓流离失所。
当指挥官波旁公爵赶到阿尔本加时,这里已经被抢了个干净,敕令骑士们当然不屑于干雇佣兵强盗的事,将几处重要的军事要地和粮仓牢牢守住,这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波旁公爵气得破口大骂,但也为时已晚,附近的热那亚百姓对他们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城中的市民门窗紧闭,只留下窗帘后充满仇恨的眼睛。
乡下的情况更糟,失去家园的农民和渔民四散奔逃,躲避着流窜在乡间的法兰西佣兵。
他们本想向西边避难,却被热那亚紧闭的大门挡在城外,部分投靠法兰西人的贵族伙同匪盗,趁火打劫,一时间,利古里亚海岸的西半部沦为人间地狱。
在此情况下,以撒签署了流民安置法令,要求自己的各艘舰船尽可能保护热那亚流民,将他们接到北非,进行分散安置。
由乔万尼率领的大执政官号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第几船了?”
甲板上,大副看向乔万尼。
“第五船,这次的人数最多,恐怕一艘还不够。”
“没事,我们带的运输船也足够多。”
大副板起脸,狠狠踹向一个偷懒水手的屁股。
“就是不知道,在他们之中,有多少人属于第三等级,乃至第四等级?”
乔万尼怂怂肩,表示不清楚。
依照以撒的命令,从法兰西海岸抢回来的民众和从热那亚海岸接回来的流民会被分为四个等级,以便更好地决定他们的归宿。
法兰西南岸的民众多半属于第一等级的农民和渔民,第二等级的手工匠人十分稀少,他们一般会被强迫改信正教,被分配到条件艰苦的地区进行垦荒。
如果誓死不从,那就只好将其运到比林奇的奴隶市场上进行售卖。
现在的比林奇已经是整个地中海地区最大的奴隶贸易市场,奴隶贩子们会根据品相的好坏,将奴隶们运往马穆鲁克,叙利亚,卡拉曼乃至奥斯曼,消耗在残酷的战争或是繁重的劳作中。
热那亚的流民就好很多,手工匠人的比例大幅度上涨,他们的归宿较好,会被安置到各大城市中,加入当地的手工业作坊,信仰上也宽容许多。
“对了,舰长,最近怎么没看到陛下的主力舰队?”
“上个月的海战过后,他们就一直没再出现。”
“有人说他们去了南方,是真的吗?”
大副疑惑地问。
“不该管的别管!”
乔万尼严厉地说。
“怎么?是最近的收获不够多?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
“没有没有,最近的收益顶得上去年一整年,上次抓到了一个法兰西贵族,那赎金多得,啧啧,要少了他还不乐意,你说这……”
“要是再挣些钱,我就收手不干了,去迦太基航海学院当教官,把我的两个儿子送去皇家骑士学院,嘿嘿……”
“哎呦!想不出来,你还有着这样的梦想,怎么,不准备让两个小子子承父业,继续当水手?”
乔万尼有些惊异地看着自己的下属。
“唉,太辛苦了,提头卖命的事,我是再也不想干了……”
正说着,几名水手把海面上漂浮的商品捞了上来,湿淋淋地放在甲板上。
这些东西,来自于一艘刚刚沉没的法兰西商船。
“哦?波尔多葡萄酒!”
水手们欢呼雀跃,当即砸碎瓶子,贪婪地将酒汁吸入口中。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在我的老家君士坦丁堡,比这好的酒不知有多少!”
一个君士坦丁堡籍的水手摇头晃脑地站在一边,拉着相好的同伴,又开始了日常的吹嘘。
“我家祖上可是正儿八经的君士坦丁堡人,跟着米海尔八世皇帝打进来,从小听着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钟声!”
“您还真别不信,咱和那些郊区的农民还真不一样,祖祖辈辈在普劳斯菲利安港当水手!伊萨克皇帝举着鹰旗北上加拉塔时,咱就在他身边儿!嘿!那一场大火,啧啧……”
同伴们明显对他的话不感兴趣,开始聊起海上的趣事。
“听说法兰西国王想收买部分船长为他所用,是真的吗?”
“他能给什么?放任我们洗劫他们的海岸吗?哈哈!”
君士坦丁堡水手耳朵尖,立马接过话腔。
“要咱说啊,还是皇帝陛下开明,允许我们收法兰西人的买路钱,只用上交十分之一。”
“前些日子,一个法兰西商人想发战争财,试图偷偷运粮食,给了老里尔一大笔钱,买了个平安。”
“嘿!您猜怎么招?老里尔当即答应下来,然后将情况告知另一个船长,让他去抢那个商人!那叫一个——”
“行了!流民要过来了!你们去运输船上,给他们登记造册!”
大副走过来,一脚把君士坦丁堡水手踢了个人仰马翻。
海滩上的流民越聚越多,哭喊声和尖叫声响彻整片海岸。
这些失去一切的流民们早已不在乎文化,国家,信仰和民族,他们只知道,在那些飘扬着双头鹰旗的舰船上,不仅有着厚实的面包和干净的淡水,还有舱底的干草床可供歇息。
“舰长,人有些多,运输船装不下了。”
“几艘军舰上还有位置,要不我们——”
水手长看向乔万尼,征询他的意见。
“就这么办吧,法兰西人被打怕了,威尼斯自会有人对付。”
“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乔万尼叹口气,在胸前画上一个十字。
流民们向海岸边的舰船蜂拥而来,男人们不顾齐腰的深水,高举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送到救生艇上,就像在托举着家族的希望。
大执政官号的甲板上很快也挤满了流民,天色渐暗,海滩上的人群更加焦急,生怕舰队离开。
乔万尼也是热那亚人,对法兰西的暴行深恶痛疾,大声指挥着人员的分配,为自己的同胞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听说君士坦丁堡人很排外,伊萨克皇帝会接纳我们吗?”
流民中,有声音响起。
“陛下的母亲就是热那亚人,伱们是他的半个同胞!”
“我也是热那亚人,还不是当上了位高权重的舰队长?”
“放下心来,你们会得到安置的!”
乔万尼用意大利语喊着,流民们听到了亲切的乡音,也渐渐放下心来。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突然有些惊讶。
在船舷边缘,一个半大的男孩正借着傍晚微弱的光芒,捧着一本书。
与周围东倒西歪的流民不同,他靠在船舷上,身体随着波浪而起伏,稳稳固定在甲板上,专注地读着书本,眼中带着憧憬和野心。
仿佛天生就属于大海。
流民们被水手们领去船舱,人群渐渐消散,而男孩却一如既往地沉迷在书籍中,不觉月牙升起。
乔万尼有些好奇,制止一位向他走去的水手,悄悄来到他的身后。
“有丝甚饶,以织极美金锦及种种绸绢。是为一富足之州,由是一切谷粮皆贱。境内有野味甚多,且有虎。有富裕之大商贾包办其买卖商货之税额,君主获有收入甚巨。”
男孩读到动人之处,不禁念出了声。
作为一个在海上奔波数十年的热那亚老水手,乔万尼当然清楚这段话的由来。《马可波罗游记》。
“是本好书,不是吗?”
乔万尼拍了拍男孩的肩,后者吓了一跳,连忙将书合上。
书本已经翻得很旧,显然颇受主人喜爱。
“你喜欢这本书?”
男孩从语调中听出了乔万尼的身份,点点头,渐渐放下戒备。
“就你一个吗?家人呢?”
男孩的目光中闪过浓重的忧伤,摇摇头,眼眶通红。
“我的父亲是个纺织匠,母亲很温柔,家里还有三个兄弟。”
“法兰西人来了,父亲为保护我们,死在了一个雇佣兵的刀下。”
男孩努力睁着眼睛,坚持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母亲带着三个兄弟,都走散了。”
乔万尼的神情有些复杂,拍了拍男孩的头。
“也许他们上了另一条船吧。”
男孩轻轻闪到一边,目光暗淡。
“如果不是你们,法兰西人也不会如此狠辣……”
他小声嘟囔。
“小子,我劝你不要——”
水手长的话还没说出口,被乔万尼挥手打断。
“孩子,你喜欢看马可波罗游记,对大海和远方充满向往。”
“那你应该清楚这样一个道理。”
乔万尼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远的沙滩。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只有一条真理,那就是弱肉强食。”
“在强者的世界中,没有弱者的席位。”
“我们没有错,法兰西人没有错,你如果要向他们复仇,当然也没有错。”
“唯一的过错是,现在的你,还太过弱小。”
乔万尼举起胸前的十字架,轻轻吻着。
“上帝为我们提供信仰,庇护我们的心灵,但财富和荣耀,必须靠我们自己来争取!”
“看见天上飘着的双头鹰吗?那是皇帝的旗帜,他是最为强大的雄狮,我们则是他手下的群狼。”
“而他剑锋指向的地方,无论是地中海沿岸还是遥远的西非和南非,都将是我们的猎场!”
“法兰西人算得上一只强壮的猛虎,奥斯曼人大概是一只蛮横的野猪,至于西非和南非的土著,”
乔万尼不屑地摇摇头。
“他们只是一群羔羊罢了。”
“偏偏这些羔羊拥有着令人心动的财富,你说,雄狮和群狼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男孩抹去眼泪,仍旧抱着自己的书。
“要是我有朝一日能找到马可波罗记载的那个富饶国度,是不是也能当上强者?”
“何止是强者,你会受到所有人的崇拜,皇帝会将你封为总督,你的孩子也能和皇子一同学习。”
“不过,这些都太远,你去睡个好觉吧。”
乔万尼拍拍他的头,男孩仍然不动。
“我十四岁了,能出海了,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当您的水手!”
男孩急切地看着乔万尼。
一席话毕,众人都哄笑起来。
“你这有十四岁?依我看,十二岁都还没到吧?”
一位水手笑到。
“那又怎样?”
男孩涨红了脸。
“在我看来,相比于风暴,毒虫和猛兽,探险家们面临的最大难题是对未知的恐惧!”
“而我,有得是勇气和决心!”
男孩的话铿锵有力,乔万尼的目光从惊异变为欣赏。
上次听到类似的话,还是在迦太基的宫廷。
“好一个勇气可嘉的小伙子,你对水手这个职业了解多少?”
“不要小看我,我成长在大海边,从小看着一艘艘舰船从身边驶过,不仅会游泳,还了解所有的海军术语!”
男孩傲然屹立,骄傲地看着四周的人群。
“孩子,别想太多,尽早找到你的母亲和兄弟,在北非找个码头当工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算成功。”
大副走上前,轻轻叹道。
“海面上危机重重,随时有可能死去,更别提远洋探险。”
“我原来也是陛下的水手,在他第一次西非探险时,我退缩了,自愿选择留在加那利群岛。”
“最后,那些跟着陛下活着回来的人个个发了财,要么功成身退,在君士坦丁堡和比林奇买房买地,要么当上了船长和舰队长,继续驰骋大洋。”
“但我不后悔。”
“我有妻子,有孩子,能够担任大执政官号的大副已经非常满意,值得每天晚上为陛下的健康多喝一杯。”
“回去吧,孩子。”
男孩依旧不动,倔强地看着乔万尼。
乔万尼见他如此坚定,目光中的赞赏之色更加浓郁。
“舰长,您不是还缺一个书记官吗?这孩子会认字,应该可以胜任。”
“既然那么想留在这里,不妨让他试试。”
水手长建议到。
乔万尼微微点头,看向男孩。
“君士坦丁堡之战后,我皈依了正教会,大牧首亲自给我洗礼。”
“如果你愿意皈依,我可以接纳你,做你的教父。”
“多谢教父!”
男孩立马单膝跪地。
“我没有儿子,会好好训练你,也希望你始终保有今日的决心。”
乔万尼取下一枚戒指,戴在男孩手上。
众人都鼓起掌来,随船教士也画着十字。
远方的热那亚海岸越来越远,一轮弯月挂在天边,群星璀璨,为水手指明通往远方的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起头,澄澈的眼睛中倒映着整片星河。
“我叫克里斯托弗。”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