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话音刚落,又有一道声音附和道:“这位兄台正正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正因圣上爱民如子,广施仁政,才有的今日大胤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今年大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想来也是圣上福德深厚,感动上天,才有的如此年景!”
“只是太皇太后仗着圣上纯孝,频频插手前朝之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哎!实在可恨!”
“兄台说的有理,圣上心系苍生,体恤百姓,但身边的奸佞小人太多,还望圣上能明察秋毫,辨别忠奸,早日肃清朝堂,还大胤一个朗朗乾坤!”
说得好!多说点!
邵野听得频频点头,恨不得站起来给他们狠狠鼓个掌。
大堂里的其他客官听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了,楼上是一群傻子吧,帝都哪个不知道皇帝久病缠身,命不久矣,是个被前朝后宫一起架空的傀儡。
这也能吹?出门前脑子被驴给踢了吧!
“皇——”邵野刚开口,就想起来他们出宫前商量好的,在宫外他不能再叫萧渡卿皇上了,他及时改口道,“四哥,你听他们都在夸皇上呢。”
萧渡卿看着对面邵野那副眉飞色舞的张扬表情,有些想笑,楼上是在夸他这个皇帝,他怎么表现得比自己还要高兴?
萧渡卿对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怎么样,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的。
若说他的功绩,大概就和眼前这位南疆小王子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演技差不多吧。
怪不得非要到这座酒楼来,他今天安排了这么一出,花了不少钱吧。
邵野对上萧渡卿看过来的目光,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低头看着茶杯上面漂浮的茶叶,撅起嘴轻轻吹起来。
看他干什么啊?难道是知道这些人都是他安排的?
不能……吧。
邵野看着茶杯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转念一想,他这么避开萧渡卿的视线,反而会显得他心虚。
于是,邵野重新抬起头回看过去,一脸正直。
萧渡卿笑了一下,没说其他,只对邵野道:“吃饭吧。”
直到邵野他们离开酒楼,楼上那些歌功颂德的声音才渐渐停息下来,一群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楼上走下来,只是身上却看不到半点读过书的气质,他们一露面,就受到满堂宾客的鄙视。
年轻人们毫不在意,挣钱嘛,不寒碜,下回有这种好事可以再来找他们,别说是吹皇上了,就是村头的那头拉磨的老犟驴,他们也能给吹出一朵花来。
金灿灿的阳光灌满帝都的每一条街道,街道两侧的商贩们叫嚷了一上午,此时蔫了不少,靠着墙边摇着蒲扇。
邵野一点都不觉得夏日燥热,他兴致勃勃地走在前边,向萧渡卿推荐说:“四哥,我们去前面那个医馆看看吧?我听说那里有个老大夫医术不错。”
“你身体不舒服吗?”萧渡卿问他。
“啊……”邵野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石地面,他小声说,“是有一点。”
萧渡卿问他:“哪里不舒服?”
邵野摸摸自己的脑袋,回答说:“头有点晕。”
“要不我们先回宫去吧?”
邵野赶紧摇头:“回宫太麻烦了,医馆就在前面,四哥,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萧渡卿意味深长地看了邵野一眼,邵野抿了抿唇,眼神飘到别处去了。
哪里是头有点晕,分明是屁股有点痒了,爱撒谎的小猫。
邵野终于如愿把萧渡卿带到那间医馆里,被誉为“男科圣手”的老大夫已经等候多时,他给邵野诊了脉,说他有点中暑,找个风凉的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老大夫给邵野诊断完,就把目光投到萧渡卿的身上,他捋了捋下巴上的那一把胡子,主动道:“我看这位公子面色苍白无华,唇色浅淡,恐有气血两虚之症,可否让老夫为公子诊治一二?”
“不必了。”萧渡卿有些冷淡道。
邵野在一旁帮腔道:“四哥,你就让大夫看看吧。”
萧渡卿侧头看了他一眼,邵野冲着他无辜地笑着。
萧渡卿忽然想起来昨日暗卫在回报里提起,邵野跟这位老大夫说起他有一位“不能人道的朋友”。
当时萧渡卿就猜到邵野说的那位朋友多半会是自己,现在他确定了,果然就是自己。
也大概知道邵野此时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
不能人道?
萧渡卿伸出手,挽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腕放在脉枕上面。
老大夫把手指搭了上去,没过一会儿,他平静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转头看向邵野,用眼神无声询问他。
“怎么了?”邵野忙凑过来,关切问道。
老大夫道:“刚才是老夫看错了,这位公子脉象平和,精神饱满,身体很是康健啊。”
邵野:“?”
他茫然地眨眨眼睛,这跟他们昨天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昨日特地嘱咐了这位大夫,为了顾全萧渡卿的面子,到时只说他是气血不足,身体虚弱,故而心神不宁,夜寐不安,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就好了。
而老大夫写在纸上的自然是治那方面问题的方子,由邵野带回宫里,想办法煎成汤药,让萧渡卿服下。
邵野目光充满怀疑地看向那老大夫,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老大夫坦然迎上邵野的目光,他没说的是,他觉得这位公子脉象弦数有力,阴虚阳亢,这根本不是不能人道的表现,这分明是很想人道啊。
从医馆出来后,邵野走在萧渡卿的身边,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一会儿看看他上面,一会儿再看看他下面,真的没问题吗?
他的目光太明显,萧渡卿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出声问他:“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邵野摇摇头,干笑道:“没事没事。”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在目测皇上到底能不能人道吧!
这也测不出来啊!
要不想个办法把皇上裤子脱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邵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带着萧渡卿又去了几处茶坊酒肆,每到一处,都能听到百姓们对当今圣上发自肺腑地赞叹。
这是什么?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
但有时候金钱也不是那么好用的,邵野带着萧渡卿坐在茶馆里,一边津津有味听着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述邵野自己编造出来的当今圣上的各种英雄事迹,一边嗑着瓜子。
却听铮的一声,利刃出鞘,数道银光在半空闪过,五六个蒙面杀手从天而降,口中喊道:“昏君,拿命来——”
拿了钱的百姓们立刻作鸟兽状,四散奔逃,眨眼间,茶馆里只剩下邵野与萧渡卿二人。
邵野上前一步护在萧渡卿的身前,他拔出腰间佩刀,满目肃然。
刀剑相击,锵然作响,火花四溅,眨眼间,邵野与这些杀手打成一团,对方人数众多,武功高强,他倒也能应付,还把萧渡卿护得滴水不漏。
萧渡卿神色平静地坐在桌旁,看着将佩刀耍得虎虎生风的青年,目光温柔似水。
眼看着这些个杀手要被邵野杀尽了,突然十几枚飞镖自暗处向邵野发来,邵野为保护身后的萧渡卿,躲闪不及,飞镖擦过他的肩膀。
藏在暗处的杀手登时跳出来,冷笑一声,对邵野道:“我的飞镖上涂有剧毒,天下间无药可解,小子,你死定了。”
他话音落下,邵野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滚烫一片,心道不好,这毒性也太强了吧,那飞镖划破的不是他的胳膊吗?这么快就蔓延到他的胸口了?
自己说不定真要去见阎王了。
但这个时候就算人要死了,也不能输了气势,况且皇上还看着呢。
邵野回头看了萧渡卿一眼,冲他笑了一下,像是在告诉萧渡卿自己没事。
而后他向那杀手发出一串桀桀大笑,嘴硬道:“区区一枚毒镖,能奈我何?今日就让你尝尝我们南疆蛊虫的厉害,受死吧!”
杀手大惊,他在飞镖上涂的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这人怎么能一点事没有!
邵野又徒手接过两枚飞镖,想着反正已经中了毒,再多点也没事,他生擒了杀手,将邵月留给他的两个蛊虫全都塞进他的嘴里。
他终于知道邵月留给他的这两只毒蛊到底有什么用了。
两只毒蛊刚一进了杀手的肚子,他就把身上的衣服都撕扯下来,一边喊痒,一边在地上打着滚,把皮肤都挠破了,流出血来,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凄厉。
邵野看得直吸冷气,好可怕的妹妹啊。
不过,这叫得也太吵了吧,他找了块抹布把杀手的嘴巴堵住,这下清净多了。
把茶馆里的杀手们都料理干净后,邵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胸口越来越热,这是毒发了吧。
他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踉跄一步,坐到萧渡卿身边的空地上,伸出手紧紧攥着萧渡卿的袖子:“皇上,我可能要死了。”
萧渡卿起身到他的身边蹲下,拿出雪白的帕子,把他手上染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口中回复邵野道:“不会的。”
邵野觉得会,他眨眨眼睛,实在挤不出眼泪来,只能干嚎道:“我舍不得你啊。”
萧渡卿拍拍他的后背,安抚他说:“我也舍不得你,没事的。”
邵野继续道:“皇上,我听说朝廷里的大臣死了都能陪葬皇陵,那我死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葬在皇上身边?”
萧渡卿笑道:“说这些做什么?都说了你不会死的。”
邵野乌黑的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样子。
萧渡卿想说他不如撕开袖子,看看身上到底有没有伤,话到嘴边,见他这副模样,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