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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46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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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46部分阅读

    的,也有贬籍为习匠的,其中要数发配功臣家为奴算是最幸运的结局了,至少生活质量好一些。

    作为靖难功臣榜第六号国公,辅国公府也给分配了两百多号罪囚家属,只是现在国公府还没盖好,那些人目前还在吃着牢饭,正翘首企盼着辅国公府早日落成,好去劳动改造。

    选好了家仆,全家人就放下心来,尽情地游赏起金陵风光来。鸡笼闹市,琳琅满目,中外各地,种种奇珍,应有尽有,很多东西都是从小住在海岛的思杨和思浔不曾见过的,一路走去,在她们眼中触目所及尽是希罕物儿。不过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显然和大人的品味不太一样,很多东西她们都只是看个希罕,但是当她们走到一家卖小动物的铺子时,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到步了。

    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兔子,这种雪白的毛茸茸的,长着一对大耳朵一双红眼睛的可爱小动物,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实在太有杀伤力了。于是,夏浔家里不但添丁进口,一下子多了二十多口人,还多了两只小白兔。采买的别的东西都是让下人抱着,这两只小白兔她们可不舍得交给别人,一人一个抱在怀里,一刻都不肯再放下了。

    中午的时候,夏浔带着全家人在夫子庙前停下来,品尝了一下各色小吃,一家人吃完饭便心满意足地回府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夏浔便离开府门去了皇宫。上午的时候皇帝正开朝会,这个时候应该用完午膳午休也结束了,向他汇报一下考察建寺地址的情况比较合适。

    夏浔骑马赶向午门,沿御道而去,经过五军都督府,忽见府门前围着一堆人,这个地方自然不可能有老百姓,但是各个衙门口出来进去办事的胥吏差役却很多,他们都挤在那儿,围成一圈,正在看着甚么。

    夏浔有些好奇,走到五军都督府门前时,勒住骏马向人群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门前拴马桩上捆着三人,遍体鳞伤,披头散发,定睛一看,正是许浒三人。

    第446章 没得选择

    许浒三人上午先去的兵部,兵部之行是很顺利的。

    兵部尚书是茹瑺,茹瑺做事缜密精细,他知道双屿海盗是辅国公杨旭招安的,而且隐约知道他们和杨旭还另有渊源,所以对他们很照顾,上朝之前特意对兵部堂管主事们做了一番交待,所以兵部的人对许浒三人很客气,一应手续在茹瑺的关照下,办的也很顺利。

    三人忐忑而去,事情办的这么顺利,他们也很开心,从兵部出来,眼看到了中午,先去一家酒楼用了些饭菜,酒足饭饱出来,这才赶去五军都督府。

    许浒三人从夏浔那儿打听到,兵部官员大多是文人出身,所以拜访兵部的时候特意带了几件日本的漆器和扇子,这几件东西也算名贵,又沾了风雅的光,只消说一句是打倭寇的战利品,连行贿的边都不沾了。

    而五军都督府的官儿都是真正的武人,所以他准备的见面礼是几口日本刀。许浒准备的这几口刀成色都不错,比夏浔在象山缴获的那口三胴刀也不差多少。日本刀比大明的刀剑质量普遍要好,他特意挑选出的几口刀质量更是上乘。

    三个人带着刀,兴冲冲地就进了五军都督府,守门的侍卫问明三人来意,又验过了官凭腰牌,便把三人带了进去。侍卫把三人带进一间签押房,向里面一个正在吃茶的官员说道:“郑经历,这几位大人是来报备领印的。”

    郑经历吃着茶,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哦哪儿的官呀”

    这位郑经历三十五六岁年纪,相貌平凡身材瘦削,坐在一张庞大的太师椅里面,就好像一只猴子蹲在那儿。郑经历名叫郑小布,别看他官儿小,到了这五军都督府,任你在地方上统率千军万马,如何的说一不二,到了这儿也得和和气气规规矩矩的,他还真用不着拿你当回事儿。

    那侍卫答道:“是朝廷刚刚设立的东海双屿卫卫指挥许浒许大人还有副指挥使任聚鹰张宇侠两位大人。”

    “哦”郑小布抬起头来,眯着双眼打量着许浒三人,许鸿谦和地笑笑:“郑经历,我等三人此番是来都督府拜见上官领取印绶的,我们刚刚做官,许多规矩都还不甚明了,还请郑经历多多指教。”

    “呵呵呵”

    郑小布扯开公鸭嗓子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大人太客气了,指教可不敢当哇。说起来,下官在行伍当中,也是苦熬打拼十多年的,又加上祖上的余荫,才熬到这个经历,哪比得大人你呀,做做海盗,干些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的事儿,好不快活,快活够了,向朝廷俯首称臣,嘿一个四品的卫指挥便到手了,令人羡慕之至啊。”

    任聚鹰做海盗头子,称霸一方,快意恩仇,几时受过别人这般消遣,脸色登时一变,另一边张宇侠是行动派,肩膀微晃,已经要冲过去了,许浒双手一拦,立即制住了他们。

    郑小布啧啧两声,笑眯眯地道:“怎么,还想动手这儿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撒野”

    许浒沉声道:“郑经历,我等受的是朝廷官职,领的是朝廷俸禄。五军都督府衙门虽大,却也不该欺人太甚。本官刚刚去过兵部,兵部堂官比阁下官儿大吧,却也不曾如此羞辱本官,你区区一个八品经历,怎敢如此侮辱上官”

    郑小布听了冷笑道:“任你打哪儿来的地方大员,我还没见过有人在我面前摆谱的,官官我见得多了,烧香拜佛进错庙门的官儿却是头一回见”

    郑小布说着,便侧过身去,摆手道:“佥事大人正忙着呢,你们先回去吧。”

    许浒忍怒道:“郑经历,那我们几时才能拜见大人”

    郑小布下巴一场,望空吐了一口茶叶沫子,瞅都不瞅他们,淡淡地道:“你们就等着吧,每天来点个卯,啥时运气碰上大人有空儿,自然就会见你们了。”说着把袖子一甩,晒然说道:“穿上官袍便是官么哼,是狗,怎也改不了吃屎”

    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但是足够让三人听清,虽然他不是朝着许浒三人说的,分明就是在辱骂他们。张宇侠和任聚鹰勃然大怒,左右一分,一股旋风般便扑了过去,这一次许浒没有拦,他站在那儿,兀立如山。

    对夏浔的承诺,许浒记得,不过他这不是造反,而是扁人

    如果做官就得受这样的鸟气,那他宁可不做官

    张宇侠一抬腿,那沉重的一张梨木书案便被他踢得整个儿飞上了半空,桌上的纸墨笔砚堆放的公文飞的到处都是,郑经历坐在椅子上本来四平八稳,被这威势一吓,也不禁哎哟一声,险些栽下地去。

    不过他没掉到地上,因为人高马大的任聚鹰已经到了,任聚鹰“蓬”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郑小布矮小瘦削,这一下整个人都被任聚鹰提了起来,蒲扇大的巴掌便扇到了他的脸上:“狗娘养的,老子长这么大,几时受人这般羞辱,你一个小小的八品经历,很了不起么,老子从四品的将军,站在这儿受你羞辱。”

    几个大嘴巴子扇下去,郑小布一张猴脸真比猴屁股还要滋润。他满口是血,哇哇大叫着,门口那侍卫一看出了大事了,地方上的武官们到了五军都督府受气窝火的多了,可还从来没见有谁敢大打出手的,这侍卫赶紧出去喊人,片刻的功夫,拥进一群侍卫来,一个个挺枪捉刀,气势汹汹。

    任聚鹰一看,把郑小布丢在一边,将那准备送礼的日本刀取了出来,兄弟三个一人一口,呈品字形站立,他们固然不敢真个动手,可是这种局面那些侍卫从不曾见过,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双方便僵持起来。

    都督佥事谢光胜睡了个午觉,刚刚爬起来,一杯酽茶才喝了两口,郑小布就满嘴是血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哭喊道:“佥事大人,有人上门闹事儿呀。”

    谢光胜一瞧他那模样,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小布,这是得罪了谁,叫人打成这般模样”

    这位谢佥事身材修长伟岸,浓眉方面,一双凤目,鼻如悬胆,三绺长髯,生得是仪表堂堂,虽已四旬上下,却仍称得上是个美男子。不过别看他颇有儒将之风,识得的字却少的可怜。

    朝廷选官,是很重视长相的,当初兵部武选司选官,那时他积战功,已是一位千户,武选郎中见他相貌雄伟,非常满意,不过还要考察一下他的文学,对一个武将来说,所谓文学,识字就成,那郎中就在纸上写下“针炙”二字要他去认,谢光胜见了,张口便道:“铁多”武选郎中大笑,本欲不用,终究觉得此人相貌奇伟,最终还是同意任命他为卫指挥了。

    从千户而至卫指挥,那可是一道坎儿,谢光胜自此才得以步步高升,直至如今累攒资历,成为都督佥事,三品大员。

    郑小布哭道:“大人,有人作反了。今日受朝廷招安的原双屿海盗来我都督府领取印绶,卑职看他们形态粗鲁,不知礼仪,便有些不甚喜欢。又听说他们先去了兵部,后来的五军都督府,这分明是不把咱们看在眼里了,因此便嘲讽了他们几句。也是卑职嘴欠,谁晓得这些海盗目无余子,骄横惯了,走上前来,踢翻卑职的公案,又扇了卑职几个嘴巴,就这般模样了。大人,卑职跟他们比起来,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打了就打了,可这事儿传扬出去,咱们五军都督府颜面何存呐”

    谢光胜一听,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要说这五军都督府,与各地卫所的关系之密切,实际上远在兵部之上。凡武职世袭官流官土官的袭替优养优给等项,皆须上报五军都督府,再由五军都督府转送兵部。兵部批准之后,具体的发放任命,还要通过五军都督府。其它的如武官诰敕﹑水陆步骑之操练﹐军伍之清勾替补﹐俸粮﹑屯费与屯种之器械﹑舟车﹐军情声息﹐边腹地图文册﹑薪炭荆苇诸事﹐也是由五军都督府出面,与其它相关衙门沟通解决。

    也就是说,在明初的时候,兵部只有调兵权,五军都督府才是总揽内外军事的中枢机构。五军都督府变成兵部的应声虫儿,处处受制于兵部,那是明朝中后期的事了。所以,许浒等人拜码头,应该先拜五军都督府,后去兵部。可惜,这几位完全不知道,而夏浔自己这官儿就不是按部就班一步步升上来的,对这些常识也不大了然,指点他们的时候只提了这两个衙门,也未提先后顺序。

    郑小布被人打了,谢光胜并不在乎,可是郑小布被打累及五军都督府名声,谢光胜就不能忍了,尤其是听说他们先去兵部,后来五军都督府,根本不把五军都督府放在眼里,谢光胜更起了同仇之心。

    这个粗人跳将起来,一拍郑小布的肩膀,道:“小布,这事儿你做的对,老子去瞧瞧,他们再横,横得过老子”

    五军都督府里的官儿,官僚之气的浓厚,尤甚于六部。因为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一向是由勋戚们担任的,最高层次的是大都督,能担当这一级别的官员是徐增寿李景隆一类的公侯,次一级的官员大多也是勋戚,少部分是循资历一步步熬上来的。

    这些中层武官比大都督们还要难缠,因为他们不但大部分也是出身勋戚,而且流动性远不及朝臣,基本上入了都督府,就在这儿混一辈子了,因此这里的官僚作风比六部要严重的多。所以这儿论资排辈的气氛和排外的风气远较其他衙门严重。既然许浒等人冒犯了五军都督府,谢光胜就不肯等闲视之了。

    朱棣成为皇帝之后,原来的大都督徐增寿死了,李景隆修太祖实录去了,现任的大都督是朱能丘福等几位国公。这几位国公与夏浔十分熟悉,如果他们在,他们是知道双屿岛群盗曾经救助过世子的,事情可能不会闹大。

    可他们现在不在都督府。这几人在五军都督府挂了号之后,就被朱棣派往各地整顿兵马收编建文旧朝的军队去了,都督府的正常运作仍然是由五军都督府原来的一些官吏们负责。他们对五军都督府这一亩三分地的利益守的甚严,哪容有人冒犯。

    谢光胜怒气冲冲赶了出去,两颊赤肿的郑小布脸上诡谲的笑意一闪而过,忙也跟了出去。

    谢光胜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不但是主事人,而且职位比许浒他们高,他一动,许浒等人便不敢妄动了。跟别人打架闹事,怎么说都成,跟都督佥事动武,那与造反可一般无二了,许浒虽不甚明白官场上的事,可这个简单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三人一放下武器,便被谢光胜下令捆了起来,拖到衙门口往拴马桩上一绑,以冲撞部堂之罪,每人笞责三十鞭子,这样的节目在各部衙门口儿还很少见到,所以围在这儿看热闹的人很多。夏浔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许浒他们刚刚受刑之后的景象。

    夏浔问明事情经过,脸色立即凝重起来。他没想到许浒三人仅仅是到五军都督府报备领印这么一件小事,居然能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双屿岛是印着他辅国公的标签的,这件事鞭子抽在许浒他们身上,嘴巴却是掴在他夏浔的脸上,他如果袖手不理,那以后都不用理了。

    可他如果要管,现在都督府的当家人都不在,他找上门去,能跟谁交涉丘福和朱能回来之后,何尝不会有一种被人欺上门来打脸的感觉丘福和朱能跟他再有交情,难道还能比他自己衙门口儿的人还亲近他们刚刚执掌五军都督府,同样需要树立威信。

    这个局,没有两全的选择。而且不可能给他时间,等着丘福朱能回来,再与他们斡旋解决。要么,选择与两个国公的交情,放弃三个海盗,可是这样,他的官场声名必然大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要么,力保许浒三人,为这三个无根无基的海盗找回颜面,获得他们效忠的同时,一下子得罪两个重量级人物。

    他没得选择,又必须选择

    第447章 睚眦必报

    “把人放下来”

    夏浔一声令下,侍卫立即上前,开始动手放人,五军都督府的侍卫们刚刚用完刑,忽见有人插手,插手的人是谁他们不认得,但是那一身麒麟公服他们可是认得的,这人起码是当朝一品,他们可惹不起。

    正在观刑的郑经历见状,连忙返回都督府报信,夏浔看在眼里,却并未理会。他根本就没想这么离开,把人救下来还不算完,要么不救,救了人就得给他们找回这个场子,才算扳回一局。

    夏浔不是许浒等人的保姆,一个朝廷四品大员两个从四品五品的大员,正常到都督府报个到,不过是正常走个手续,如果也需要他辅国公开个条子或者派个侍卫跟着,那他辅国公的面子就太不值钱了。

    可是真的有人欺上头来,只要占住了理字,他不怕麻烦,你想让人拥戴,就得履行义务。不错,他杨旭是捞偏门上位的,根基很浅。他能在建文旧臣和靖难功臣中间形成一个特殊的平衡,拥有各个方面的人脉,恰也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在朝堂上没有明确的立场,没有自己的派系,不会威胁到别人的利益。

    可这种特殊性,随着永乐新朝官场势力的重新组和形成,也注定了他必将慢慢游离其外,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你不会影响任何人的利益,也就不能给予任何人利益,老好人可以有,可是只有谈风花雪月的时候才会请你出来充充场面,平时不需要你。

    夏浔还不到三十岁,还没到知天命的时候,且不说他手中掌管着一支特殊的队伍,想彻底脱离朝堂享清福也办不到,何况随着地位的提高,他也有自己的政治报负,想要实现自己的报负,就得有影响力有话语权,一个采菊东篱的隐者,谁会依附于你

    双屿岛是夏浔争取的第一支可以放在明面上的力量,抛开两者之间暗中捆绑在一起的实际利益,就冲这一点,他就不能不管。哪怕会因此与丘福朱能两个国公产生芥蒂。想拥有权力就必然有对手,没有舍,就没有得。

    经由许浒的指认,夏浔已经与那个带着许浒三人去见郑经历的侍卫对过话了,在一位国公面前,一个小小的侍卫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他已经把所见所闻都招了,知道了事情经过,夏浔心中大定,他瞟了任聚鹰和王宇侠一眼,淡淡地道:“这件事,对你们是个很好的教训,以后要在官场中做事了,官场上,许多时候,可不是看谁的拳头够硬,明白么”

    任聚鹰和王宇侠愤愤不平,许浒却听出了些不同的味道,他明白,辅国公这是要为他们出头了,否则,就不会教训他们,许浒立即抱拳道:“卑职受教”

    谢光胜匆匆从都督府里出来,一见夏浔面沉似水地站在那儿,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察觉不妙。他是个粗人,只是因为他不识字,所以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但是识字的也可能是书呆子,不识字不代表没有心计,如果他谢光胜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他也不会一路爬到都督佥事的位置上了。

    他略一迟疑,立即满面带笑地迎上去,向夏浔长长一揖恭声道:“原来是辅国公大驾光临,末将谢光胜有失远迎,国公恕罪,恕罪。”

    夏浔淡淡一笑,向侍卫们扶着的遍体鳞伤的许浒三人一指,说道:“双屿群盗,乃是义盗,昔年曾救助当今三位皇子逃离京师,安然返回北平,后来又曾与东瀛倭寇连番苦战,有他们的牵制,我沿海居民才免受许多伤害。皇上感念他们的忠义,特令本国公将他们招安,成为朝廷命官。

    昨日他们刚刚上朝,听候过皇上的垂询,今日到五军都督府不过是循照规矩,报备领印,怎么就闹成这般局面了呵呵,本国公未领五军都督府的差使,照理说,不该过问。不过,人是本国公招安来的,有这一层关系,过问一下,谢佥事不会觉得本国公多管闲事吧”

    谢光胜暗吃一惊,他还真不知道这些海盗与辅国公有这般渊源,如果知道,也不会处置这般严厉了,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做下,只好硬着头皮,强笑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实不相瞒,这几个人在五军都督府踢翻公案,咆哮公堂,下官赶到时,他们正持刀与侍卫们对峙。

    国公啊,虽说他们曾是义盗,可是就算自幼从军,为朝廷出生入死,立下无数功劳的将领,这般冒犯上官,也该受到惩处的吧不过国公既然出面了,这个面子末将无论如何都得给,这事儿末将不追究了,呃考功簿上也不做记载了。”

    各个衙门的胥吏差人都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辅国公会不会接受谢光胜的示弱,就坡下驴了结此事,夏浔淡淡一笑,说道:“他们不懂规矩,冒犯上官,理应受到惩处。不过,本国公方才已经问过了,事出有因啊,谢佥事可知他三人为何大闹五军都督府么”

    谢光胜迟疑道:“呃下官不知”

    夏浔凝视了他片刻,淡淡笑道:“谢佥事不问事情缘由,便妄动刑罚么”

    谢光胜硬着头皮道:“国公,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理由,踢翻公案,大闹五军都督府总是事实,下官执法,不管他是否有什么缘由,犯了错,就该受罚的。”

    “好,呵呵”夏浔轻轻鼓了鼓掌,一指那个五军都督府的侍卫,说道:“把你方才对本国公说的话,再对谢佥事说一遍。”

    那侍卫已经对谢光胜说过一遍了,可夏浔既然说了,他也不敢违拗,只好结结巴巴又对谢光胜重复了一遍,夏浔微笑道:“谢佥事,现在你知道了”

    谢光胜脸色十分难看,勉强说道:“下官知道了。”

    夏浔“嗯”了一声,问道:“许浒任聚鹰王宇侠,大闹五军都督府,冒犯本司上官,罪无可恕,谢佥事秉公执法,原也没错。不过,这郑经历冒犯上司,蓄意挑衅,以致闹出这种事来,该如何处置呢”

    谢光胜脸色一变,夏浔的目光便森然起来。

    谢光胜心中挣扎良久,才勉强答道:“自然自然也该受到惩诫的。”

    夏浔道:“好,那本国公就看看,谢佥事如何的秉公执法”

    谢光胜咬了咬牙,喝道:“来人啊,把郑小布给我绑起来。”

    郑小布一听,慌张地叫道:“佥事大人,不能啊,咱五军都督府,怎也轮不到外人来指手划脚呀。辅国公,您权位虽重,也管不得我五军都督府的人呐,辅国公,你这是不把淇国公成国公定国公放在眼里啊”

    夏浔冷笑道:“巧言令色,用各位国公来压我么现在处置你的,难道不是你五军都督府的官么,谢大人”

    谢光胜身子一震,连忙道:“来人,鞭笞三十”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今日屈服于辅国公,的确不会讨本衙上官的欢喜,可是屈服于一位国公也不算是多么丢人的事。现在辅国公摆明了宁可自降身份价,也要与他们计较了,真要闹将起来,吃亏的一定是他,他可犯不着为了一个郑经历,得罪一位国公。

    他知道淇国公丘福成国公朱能与辅国公杨旭一样都是北平系出身,而定国公徐景昌和杨旭交情更好,那是父子两辈的交情,如果他非要与辅国公拧着干,辅国公想让他倒霉的方法多得很,只要整治他的手段巧妙些,不直接损害几位国公的颜面,那几位国公可未必肯像辅国公给许浒等人撑腰一样为他出头。

    谢光胜把心一横,吩咐道:“把他的嘴堵上,给我抽,三十鞭,一鞭不可少。”

    立即有人冲上去,把郑小布的嘴巴塞上一团破布,皮鞭啪地一声炸响,便狠狠抽了下去。

    这么多人看着,尤其是有夏浔和许浒等人看着,那用刑的人可不敢手下留情,这郑小布在都督府欺上瞒下,人缘不大好,既然有大人物要整治他,用刑的也懒得维护他,一鞭子抽下去,便皮开肉绽,疼得郑小布两只眼睛都突出来,鼻翅翕动着,唔唔出声。

    夏浔淡淡一笑:“谢大人,三十鞭,好像不对吧”

    谢光胜一呆:“国公以为”

    夏浔道:“许浒比谢佥事只低了一级,冒犯上官,鞭三十;郑经历冒犯了三位上官,与上官的品秩至少差了三级,抽他九十鞭,应该算是宽宏大量了吧”

    “九十鞭那不是要活活把人抽死了”

    谢光胜暗吃一惊,迟疑道:“国公”

    夏浔笑了笑,说道:“皇上因怀念先帝,欲建一所大报恩寺,这桩差使,已然责令本国公负责了。本国公手下正缺几个得力的人手,谢佥事处事公正,本国公很满意,不知谢佥事有没有意思过来帮本国公的忙,如果你有此心,本国公可以向皇上要人”

    谢光胜听了这句暗含杀机的话,机灵灵打个冷颤,他乜了郑小布一眼,心道:“娘的,任你平时如何跋扈都没关系,谁让你惹辅国公了辅国公这是想要你的命,我老谢自顾不暇,可管不了你了”

    谢光胜眸中掠过一丝杀气,厉声喝道:“给我抽,九十鞭子娘的,没吃饱饭么,用点力气”

    第448章 难测天机

    “啪啪啪”

    蛇皮鞭子抽一记,便在旁边大木盆里蘸一次水,盆里的水早就变得一片血红,每一鞭子下去,都抽得郑小布额头青筋暴起,虽然痛沏入骨,偏偏晕不过去。

    “国公”

    许浒任聚鹰王宇侠三人含着热泪望着夏浔,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夏浔今天如此为他们出头,这几个恩怨分明的江湖汉子,已是牢牢记在心里了。

    夏浔转过身道:“你们都起来吧,本官还要入宫见驾,回来的时候,再与你们叙话”他扳鞍上马之后,又道:“留几个人,先照顾着他们。”

    夏浔打马扬鞭,直奔皇宫去了,许浒三人和几名辅国公的侍卫还留在原地,刚刚还对他们用刑的那几名行刑手轮番上阵,一个人抽累了就换一个,辅国公这么护短,他的手下还在旁边看着呢,这几个人可不敢省力气。谢光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羞忿却不敢制止,只好拂袖回府,来个眼不见为净。

    夏浔上了马轻驰一阵,秋风扑面袭来,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现在算是明白飞将军李广一代豪杰,为何对霸陵尉喝阻他入城一事耿耿于怀,日后官复原职,第一件事就是诛杀霸陵尉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有时候,未必是心中起了杀心,而是不得不杀。今日之事,他以国公身份,与区区一个八品经历计较,自觉已是大降身价,颜面上确是无光,可他不出头,现在就无人能替他出头。

    郑经历那样的小人物,只消他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死于非命。可这是官场,让他死于非命,没有任何意义,官场上的事,就得用官场上的手段,斗的是权斗的是势,斗得是风光,动辄动用特务,那就落了下乘。

    夏浔暗暗自忖:有些事,是不方便由我出面的,看来,是该培养几个官面上的人物出来才行。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夏浔可不知道,经由五军都督府衙门前那些各个衙门口儿的人回去一宣扬,整个大明官场无人不知辅国公特别的护犊子,他的人,轻易可招惹不得。

    夏浔赶到皇宫,把他寻找到的建寺地址慈恩寺的来历以及周边环境方圆大小各个方面向朱棣仔细汇报了一下,朱棣边听边问,欣然道:“好,好好,慈恩寺,慈恩改建大报恩寺,正合朕的心意,这应该是天意了。好,这件事你可以立即着手去办,让工部报上来吧。”

    “是,臣马上就去。”

    夏浔向朱棣深深一揖,告辞出去。夏浔离开不一会儿,木恩便进来禀报:“皇上,都察院御使海淳求见。”

    朱棣一边在奏折着批阅着,一边道:“叫他进来”

    “皇上,皇上,臣弹劾辅国公杨旭,杨旭干乱政事,草菅人命,皇上应予严惩啊”

    “哦”朱棣笔下一顿,抬头瞟了他一眼,蘸了蘸墨,继续批阅着奏折,淡淡地问道:“他做了甚么”

    海淳道:“臣经过五军都督府,看到辅国公杨旭正在门前,四下里挤满了各个衙门口的人,臣上前看了一下,原来”

    海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这人倒是正直,并不偏帮五军都督府,那都督府侍卫所言经过,他都一字不落完全叙述于皇帝知道,朱棣又蘸了蘸墨,淡笑道:“依你方才所言,那都督府小吏,倚仗管军之权,欺辱上官,情况属实啊。既然许浒等人冒犯上官,受到鞭笞,这郑小布受到同样的惩罚,有什么不对”

    海御使气愤愤地道:“皇上,那郑小布虽应受惩,却不该出自于辅国公的威迫,辅国公此等行为,非是出于公道,实为谋一己之私,如果朝廷大员俱都如此,倚仗权势威迫他人,朝廷纲常法纪何在”

    朱棣淡淡地道:“事情既然没有错,何必问他之罪”

    “皇上,郑经历欺辱外官,谢佥事处断不公,他们还有上司,朝廷还有都察,无论如何,轮不到辅国公去管,他这是买好外官,培养一己势力,此等行为”

    朱棣打断他的话,淡淡地道:“朕只问结果,不问过程。退下吧”

    海淳呆了一呆,只好忍气应道:“是,臣遵旨”

    候那海御使退出去,朱棣停了笔,微微出神了一阵儿,喃喃地道:“杨旭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了么”

    他的目光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神采,片刻之后唤道:“来人”

    木恩应声出现,躬身道:“皇上”

    朱棣道:“去太医院,取些上好的金疮药,赐予双屿卫指挥许浒副指挥任聚鹰王宇侠。”

    “奴婢领旨。”

    “传旨,贬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谢光胜为兰州卫指挥,即刻到任。”

    “奴婢领旨。”

    木恩瞄了朱棣一眼,见他挥了挥手,忙踮着脚尖退了出去。

    夏浔对此全无所知,离开皇宫之后,便去了工部。工部尚书郑赐名列j倿榜,原来被关进了刑部大狱,是夏浔去狱中说服众官员时认罪出狱官复原职的,因此对夏浔十分感激,此后一直对夏浔非常亲近。

    一见夏浔到了,郑赐连忙亲自出迎,将夏浔迎进衙门,奉若上宾。双方落坐,寒喧了几句,夏浔便向他说明了来意,莫说这是皇帝的意思,就算只是夏浔个人的意思,他也要尽可能地予以配合的,当下满口应承,立即唤来工部侍郎黄立恭,嘱他全权负责此事,不但负责起草奏章请建大报恩寺,而且以后就代表工部,配合辅国公全力完成此事。

    双方正相谈甚欢的时候,五军都督府门前的鞭刑已经结束了。九十鞭,每一鞭都要抽开一片血肉,九十鞭下来,已经把郑经历那瘦小的身躯抽得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了,当他被解下来时,那绳子是从深陷的烂肉里抽出来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他是很难捱过去了,而他没有当场身死,依然还有一口气儿,看着更加叫人怵目惊心。

    还是那间阴暗的房子,还是那张方方正正的桌子,桌前只坐着一个人,在他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坐着的人问道:“郑小布受了鞭刑”

    站着的人答道:“是,谁也没想到,杨旭恰会经过那里,他不但救下了那三个双屿海盗,还逼迫谢佥事对郑经历动用了同样的刑罚。”

    坐着的人缓缓吸了一口气,问道:“郑小布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送去就医了,不过以他严重的伤势,恐怕”

    坐着的人轻轻摆了摆手,站着的人立刻退了出去,坐着的人沉默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为了三个海盗,不惜得罪五军都督府,不惜得罪淇国公成国公我还准备了许多后手没用,想不到你就已经入彀了,双屿岛的一群海盗,对你这般重用杨旭啊杨旭,你还真是叫我看不懂了。”

    夏浔离开工部之后,马上返回五军都督府,许浒等人还留在那里呢。

    许浒三人虽然干出了五军都督府自成立以来从不曾发生过的大事,以一卫指挥的身份,大闹都督府,因而触怒了都督佥事谢光胜,可他们毕竟是四品五品的官员,谢光胜虽权力极重,论品秩也只比他们高一级,惩罚是惩罚,可也不能真往死里打,再加上三人身材魁梧结实,伤势并不算极重。

    所以夏浔才放心地把他们留在那儿,让他们观刑,就是给他们一个出气的机会。这些人毕竟刚刚归附,原本一群桀傲不驯的海盗,夏浔真担心他们一时气不过,重新反了朝廷,以朱棣的强势性格,可以接受他们一次,绝不会再接受第二次,反复无常的人,不会受到朱棣的接纳。

    而今事情已了,他得赶快去接回他们,给他们延医问药,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等他赶到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五军都督府门前的拴马桩上血迹斑斑,郑经历业已不知去向,只有许浒三人和夏浔留下的几个侍卫。

    眼见郑经历被打得奄奄一息被人抬走,任聚鹰和王宇侠的气也消了七八分,一见夏浔赶来,三人连忙上前叉手行礼,夏浔扶住许浒道:“免礼免礼,你们的伤势怎么样”

    许浒道:“国公放心,我们这点小伤不算甚么。”

    夏浔对侍卫们道“让出三匹马来,我陪”

    他刚说到这儿,后边有人扬声道:“皇上口谕,赐双屿卫指挥许浒副指挥任聚鹰王宇侠金疮药。”

    夏浔愕然回头,见木恩领着两个内侍,正笑眯眯地站在身后,木恩一摆手,两个内侍便将捧着的上品金疮药送上前来,夏浔反应过来,连忙对许浒他们道:“还不快谢皇上圣恩。”

    木恩赶紧道:“三位将军身上有伤,就不用跪了,快接着,还盼三位将军好好将养好身子,以报效国家。”说完拂尘一挥,又对夏浔欠身道:“国公,皇上下了旨意,贬都督佥事谢光胜为兰州卫指挥,咱家还要到五军都督府里宣旨去,就不多停留了,告辞。”

    夏浔怔怔地拱了拱手:“公公慢走”一脸困惑地望着木恩送进五军都督府,夏浔回过身来,就见许浒和任聚鹰王宇侠已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激动地道:“国公为我等如此出头,我等无以为报,从今以后,水里火里,只消国公爷一声吩咐,卑职等莫不从命”

    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方法争取,像这种自幼闯荡东海的大盗,共同的利益或者共同的志向,都无法尽收其心,他们更在乎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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