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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85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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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85部分阅读

    牲畜一律掠回来,搬不走的就烧掉,烧不掉的就砸毁,总之,要把这个被征服的部落整个儿的抄回来

    但凡不从者,杀无赦

    先是斩了辽东都司沈永,传谕九边,继而又来了这么一道命令,在这些辽东兵眼中,本来文质彬彬的夏浔,俨然已是魔鬼一般的存在了。

    夏浔出兵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开原,继而传遍了整个辽东,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这一战的结果。

    而作为这场大战的导演者,夏浔本人对这场战役却并不关心,在他看来,战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两天以后,他便约了少御使萧兵备和丁都司,兴冲冲地去参观哈达城了。

    夏浔本要微服前往,可哈达城还在广顺关外,周围没有什么屏蔽,如今连开原城下都能出现鞑靼骑兵的踪影,少御使等人怎能放心让他轻骑前往这几人执意不肯,夏浔万般无奈之下,最后只得调拨了一卫兵马护送,五千六百人护卫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出了广顺关。

    开原辖区共有五城二十一堡。开原下辖五城是开原中固铁岭凡河懿路,二十一堡如柴河堡松山堡威远堡镇北堡青羊堡镇夷堡古城堡庆云堡定远堡等。这些构成了开原军民聚居之地,外侧有六座关隘,拱卫着生活在其内的百姓,这六座关隘是广顺关镇北关新安关清河关山道关青羊关。

    其中,靖安堡在辽北东北乃至整个北方都堪称重镇。广顺关则是开原疆场的东部重关,而哈达城就在广顺关外。大明的几条交通要道就是通过开原出去,向西过新安关去往蒙古科尔沁草原,向北过镇北关往吉林黑龙江,向东过广顺关往长白山及朝鲜。

    基本上,开原地区的百姓就生活在这些城市及其附近。不要以为五城二十一堡,该有多么繁密的人群,在这儿,千户人家就是一城,百户人家便称一堡,人其实也不算太少,不过主要是军队,百姓比军队还少,这就是辽东现状。

    出了广顺关,一路下去,可以看到一些残垣断壁,似乎很久以前这里有些村庄,风吹过时,偶尔还会从那残垣断壁间刮出一些草灰。

    夏浔微微掩住口鼻,说道:“这儿还有人居住吗怎么会有燃烧的灰烬”

    萧兵备道:“部堂,这是去年秋冬时节烧荒起的灰烬,大地上草木复苏,已然灰烬掩盖,刮到这旧日村落中的草灰,有时还会随风刮出来,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少御使兴致勃勃地道:“为了防止鞑子侵扰,秋冬之际,遣士兵出关烧荒,使得鞑子不能近我边境放牧,便减少了许多事端,这是一些地方镇守想出的法子,下官觉得这个法子很好,正打算就秋冬烧荒以隔绝鞑虏的法子上奏朝廷,请朝廷立为定例,九边诸镇一律遵行,部堂以为如何”

    夏浔心道:“原来秋冬时节边军烧荒就起于这个时代,如今还未形成定例。”

    前世的时候,夏浔也看过几本穿越小说,其中有写到明代边军的,大多都提到过这件事,夏浔心里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这是一个有效对付鞑虏的办法,所以未及深思便要点头,一旁萧兵备已哂然笑道:“少御使,这是书生之见了,以我看来,这个法子是饮鸩止渴,弊大于利”

    夏浔立即闭口,侧耳倾听起来。

    少云峰不服气地道:“萧兵备此话怎讲”

    萧兵备道:“我大明立国初时,蒙元女真,均有不少部族归附我朝,当时,太祖高皇帝说:凡治胡虏当顺其性。胡人所居习于苦寒,今迁之内地,必驱而南,去寒凉而即炎热,失其本性反易为乱。不若顺而抚之,使其就归边地,择水草孳牧。彼得遂其生,自然安矣。

    然而,遗胡残虏遍及原野,去而复来,既离复合,归附者与未附者错综居住,实是难以管理,太祖皇帝便随机而变,下令将塞外夷民,尽皆迁入内地。可是,一方面元人北撤,一方面边民内迁,便造成了辽东大片地区空如旷野,荒无人烟。

    到后来,辽东已无民可管,干脆连地方官都撤销了,全部代之以卫所,辽东也就愈发地穷困了,太祖高皇帝后来也发现这个法子虽能一时隔绝敌我,长远看来,却是弊端重重,所以已经有意改变主张,从洪武二十六年开始,太祖高皇帝下旨,陆续从山西等处迁民户充实宣府左右卫万全右卫怀安卫,让他们分田立市,开辟荒野。可惜,太祖皇帝驾崩之后,这条遗策便没有坚持下来。”

    萧兵备叹息两声,指着漫无人际的荒野对夏浔道:“部堂大人请看,为了防止为鞑靼所乘,我朝限制军民到边界之外去耕牧,许多耕地草场,便只好荒废。秋冬出塞烧荒,更是荒唐,野草烧尽,所隔绝者,不过是鞑靼牧民,纵使轻骑远去烧荒,烧荒地带也不过一二百里,什么时候真正起过阻挡鞑子侵扰的作用了烧荒烧荒,烧得自己眼皮子底下越来越荒,敌人没有挡住,反让自己这边一片凋蔽荒凉。”

    萧兵备沉默片刻,又道:“洪武初年,萧某便戍守辽东,积资累历,如今才升至开原兵备道,这几十年时光,萧某都是在辽东度过的。部堂大人,下官还记得方出塞时情景,那时这里屯田连络,监牧相属,虽因那些年的战乱暂时有些荒凉,可是看那光景,用不了两年,便又是良田万顷,人丁兴旺,村寨相连了。

    可惜,元人往北撤,明人往南迁,留下的一些民户本就极少了,又不许他们缘边耕牧,秋冬时节还要烧荒迁民烧荒限制耕牧,大片的沃土草滩就这么荒废了。辽东变得一片荒芜,固然不能资敌,却也不能资己之军国大用。长远看来,乃是大大的失策。

    而且,如此一来,当我明军出塞征讨时,也少有耳目向导,又无居民协助。胡虏没有城廓居止,其地空旷。千里行军,劳师动众,便难以真正撼其根本。再者,大军远征,粮饷全靠内地百姓驮角馈运,耗资巨大,以朝廷之富有,怕也难堪其负。”

    夏浔听得暗暗点头,萧兵备别出心裁,这个论调仔细品味,却未尝没有道理。一般的战争,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而对整个辽东的坚壁清野,最终造成的却是壮大敌人,削弱了自己。

    蒙古人现在被赶回了草原上,失掉了许多生活用品的生产手段和来源;又由于与明朝处于对立地位,贸易关系不能正常地发展,由于他们愈加穷困,战争成本远远小于明国,为了满足物质生活的需要,定期抢掠就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说以前蒙古人尚有恢复中原的能力和企图的话,现在他们入侵则多是部落自发行为,目的仅仅是为了满足其经济需要。当然,这种情形是因时而变的,当战争成了常态,大明内部又出了重大问题的时候,劫掠就可能变成侵略,变成了统治权的争夺。

    可是辽东如果能够变得富庶,边贸能够变得发达,这种情况就会改变许多。我们不能排除野心家战争狂的存在,可是错误的措施,却只能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敌人。

    这还只是外面,对辽东内部也是一样。辽东自明初就掌握在明人手里,现在这儿的居民中,蒙古女真等部族人口不足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他们在这儿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少数民族,汉人数量在这里是占绝大多数的,后来大明还向更北方发展势力,建立了奴儿干都司。

    可是这么一大片广袤的土地,始终没有真正牢牢掌握在大明手中过,历经两百多年的发展之后,曾经是这里人口最多的汉人渐渐不见了踪影,最后被女真人做了这里真正的主人,原因何在

    因为这儿除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始终没有多少汉人民户,汉人始终不曾在这儿真正地扎下根来。否则,两百多年的发展,占绝对多数的汉人,早就把这儿的各族百姓同化了,哪还会两百年仍旧是泾渭分明,彼此关系甚至越搞越恶劣。

    尽管朝廷在北部边防上不遗余力,但是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边患是不可能解除的,总有一天,这边患也就成了心腹大患

    夏浔想着,愈发坚定了此去哈达城的目的。

    第566章 就你会数数

    哈达城比不了开原城墙高城厚,但是明显比开原还要热闹,尚未进城,老远就看见行旅进进出出,有人还赶着大片的牛羊,热闹非凡。

    陡见一支大军迎面而来,那些各族商旅都有些惊惧,幸好看清了是明军的旗帜,他们倒不致于落荒而逃,却也将牛羊早早赶到路边,给他们让开了道路。

    夏浔见此情景,也担心这样一支大军突然出现在哈达城外可能引起的马蚤动,便向少御使萧兵备等人提出只率数十骑侍卫单独入城。几人眼见哈达城已在视线之内,这么短的距离内,不会出什么事情,便也应允了,四人便带着几十名侍卫径往哈达城内赶去,大军则扎营在路旁等候。

    哈达城是一座极简陋的土城,估计这座土城建立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各族牧人入内交易,所以并不雄峻,甫到城下,迎面已有数十骑飞驰而来,马上的胡服汉子个个身形彪悍,肋下佩刀,肩上荷弓,夏浔的侍卫立即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等那些人驰到面前,看清了他们几人模样,其中一人大为诧异,失声道:“又是你们你们是汉人将军”

    夏浔定睛一看,这才看清那些胡人汉子群中,一个男装打扮的俏丽姑娘,正是头些天见过的那位女城管,不由笑道:“哈哈,又见到你了,姑娘,我们倒是真有缘呐”

    那姑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嗔道:“呸,谁跟你有缘份”

    丁宇怒笑道:“你这丫头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上一回怠慢部堂也就罢了,我们微服而出,未显身份,算你是不知者不怪。这一回你既看清了部堂大人身份,还敢如此无礼”

    那姑娘没好气地道:“你这么大的口气,吓唬谁呢什么步堂马堂的,本姑娘没听说过这儿是我们的哈达城,不是你们的开原,谁叫你们无端领了大队人马来,唬得城中百姓不明底细,还道要打起仗来”

    萧兵备慢条斯理地道:“部堂就是总督,总督就是比辽东都司还要大的官儿,统管辽东一切事务的,明白了么小姑娘,把你家巴依叫出来,迎接部堂大人”

    那姑娘听了萧兵备的话不由有些吃惊,她眨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看看夏浔,迟疑道:“总督你就是杨总督”

    夏浔笑容可掬地道:“正是本人”

    那姑娘又上下打量他几眼,二话不说,拨马便走,随她出来的那些武士立即拨马随之而去,丁宇摇头道:“这些胡人女子,好没规矩。”

    夏浔听着巴依老爷和阿凡提中那些财主们的尊称差不多,不禁好奇地问道:“这位巴依,是名叫巴依吗”

    萧兵备道:“部堂大人误会了,这巴依是他们对族中有权有势的富人的尊称,哈达城城主叫固尔玛浑,翻译成咱们汉语就是兔子的意思。”

    这萧兵备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实际上那时女真人没有文字,使用的也是蒙文,而蒙文是从回鹘文演化而来的,所以女真文和蒙古人中都有许多原封未动的回鹘语成分。巴依老爷就是他们从回鹘语里照搬过来的一种敬称。

    夏浔失笑道:“他们的名字怎么这般古怪”

    萧兵备也笑道:“他们的名字是这样的,女孩子还好些,大多是用花花草草一类的东西起名字,男人的名字则飞禽走兽,无所不用了。上一次,要卖羊给部堂的那个女真人叫雅尔哈,汉语的意思就是豹皮。他们还有些人名,比如努尔哈赤,就是野猪皮,舒尔哈齐就是小野猪皮,杜度意为斑雀,库尔缠意为灰鹤,马福塔意为公鹿”

    这些东西丁都司和少御使也不了解,听了萧兵备的解说不禁笑得打跌,夏浔心道:“难怪后来有人蔑称女真为野猪皮,原来根子竟在这儿,努儿哈赤本名的汉文意思竟是这样”

    不过他倒没有笑,不过是人家起名的习惯而已,实在没什么好笑的,汉人自古就有起贱名好养活的说法,什么猫儿狗儿的名字却也不少,汉武帝的小名叫“彘”,彘就是野猪,汉武皇帝不也就起了个这名儿么,取笑他人名字,实在有失风度。

    萧兵备前几天从雅尔哈手里买了个女真族女孩子做妾,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万一叫总督大人知道他从走私贩子里买卖人口,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趁着这个机会,萧兵备顺口提了一句:“他们的女子也有以飞禽走兽命名的,不过都是些小巧机灵的动物了。前几天,下官买了个女真族的女子为妾,这女子叫楞格里,意思就是硕鼠”

    这回是萧兵备的妾室,丁都司和少御使不好意思捧腹大笑,不过那脸上忍笑的表情可实在痛苦得很。

    夏浔微微一笑,说道:“走吧,咱们进城去,且逛逛街市,再去见见那位巴依老爷”

    此时哈达城里已经知道不是来了匪盗,商贾们又恢复了叫卖,做起了生意。

    这里面贩卖的可不只是牛羊骡马了,还有各种珍贵的皮货,以及各种山珍海味。海东青雄鹰皂雕这都是珍贵的活物,此外还有貂皮狐皮殳角海象牙好刺皮各种颜色的鹿皮豹皮等等等。至于北珠人参鹿茸,乃至晒干的木耳蘑菇,各种野雉飞龙,更是无处不见。

    这里面许多东西在中原都是稀罕物儿,价值百金以上,夏浔当年在北平得蒙古部落贿赂,才得到两条罕有的火狐皮,而在这里,上好的火狐皮竟也随意地摆在那儿,任人挑选。

    夏浔看到那火狐皮,忽然想起了他与茗儿初次相见的情景:“哇好漂亮,就像一团火焰一样。”

    那个声音脆若黄鹂,裹着一身青草香气的十岁小萝莉,乌鸦鸦一头秀发,挽个可爱的双丫髻,元宝般小巧的耳朵,肌肤白皙润泽,仿佛光滑的象牙透出粉润的血色,吹弹得破。

    当时自己就想,这小萝莉绝对是个美人胚子,等她长大了,一定是个祸水级的大美女。而今这祸水可巧的就成了自己的娘子呢。

    夏浔心里一阵甜蜜,忽然又记起,那时为了一张火狐皮,险些气哭了她,嗯也亏得如此,不打不相识,要不然哪有后来那许多的情怨纠葛

    夏浔凝视着那火红得仿佛火焰一般的狐皮,心中思念着那美丽的娇妻,目光越来越温柔。萧兵备忽见夏浔勒马不走了,扭头一看,只见部堂大人痴痴地只顾凝望一张火红色的美丽狐皮,登时心领神会,忙对夏浔笑道:“部堂好眼力这条皮子的确是上等货色下官把它买下来送与部堂,算是下官的小小心意吧”

    说完,萧兵备便翻身下马,走到那摊位前,一指那火红色的狐皮道:“这条皮子多少钱,我要了”

    少云峰比他慢了一步,便暗自撇撇嘴,嘀咕道:“马屁精”

    夏浔跳下马去,止住了萧兵备,微笑道:“不,这狐皮,我得自己买,必须自己买,才是心意”

    萧兵备本来不肯,一听这话倒不好再坚持了,便哈哈一笑,让到一边道:“既然如此,下官可不好再争了。”

    夏浔拿起那条皮子看了看,毛色虽好,只是不是秋季所猎,光泽手感就要差些,而且这猎人箭术也差些,是横穿肚腹射死的火狐,虽然疤痕不大,由狐狸毛发尽可遮掩,终究不够完美,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你这火狐皮毛,可有上好的么要九月金秋时节猎到的,最好是穿眼而过,整条狐皮没有箭伤的。”

    那女真商人看见这几个人穿着打扮,又是前呼后拥的,显然是明人军队中的大官儿,所以显得很是惶恐,可是生意上门,他又不舍得这主顾儿跑了,忙点头哈腰地道:“有的有的,上好的狐皮,哪舍得就堆在这儿呢,我家里正藏着一条上好的火狐皮子,官爷您要,请稍候片刻,我让婆娘去取,一会儿就回来”

    夏浔听了微微有些失望:“就只一条吗”

    那商人一听,这汉人大官儿要买更多,不由又惊又喜,连忙道:“符合官爷您说的狐皮子,小人手上只有一条,不过小人对这哈达城里贩狐皮的商贾全都熟悉,小人给您跑跑腿儿,张罗张罗去,只不知官爷您要几条”

    夏浔想了一想,小荻和梓祺都有了,便道:“要四条,俱得是上品货色”

    左丹站在夏浔身边,一听四条,不由有些奇怪,心道:“国公若只买一条,那不用说了,定是只送给茗夫人的,茗夫人天子御赐,正室嫡妻,自然与他人不同;若只买三条,也说得过去,嫡妻一条,祺夫人和霏夫人再各送一条;可是买四条怎么分那两个妾,给谁,不给谁国公莫不是贵人多忘事,算漏了一个吧”

    忠心耿耿的左丹马上提醒道:“国公买狐皮子,定是三位夫人一人一条了,只不知两位如夫人”

    夏浔瞥了他一眼,说道:“梓祺和小荻,已经有了。”

    左丹又道:“啊,这样的话,应该是三条才对。”

    夏浔又瞥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就你会算数”

    左丹还没反应过来,张开巴掌道:“本来就是嘛,国公您看哈,这”

    他刚扳下一根手指头,夏浔已然喝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一边儿去”

    左丹讪讪地退到了一边,摸摸鼻子,还在纳闷儿:“怎么是四条呢确实应该是三条才对”

    夏浔没理他,扭头问那商人:“价钱如何算呐”

    那商人陪笑道:“官爷,我们这儿,要么以金银交易,要么用货物来换,宝钞的话,我们收了可没地儿花去”

    夏浔听了顿时一怔,他还未及说话,旁边一个粗犷豪迈的声音道:“部堂大人要几条皮子,那是看得起咱们,谁他娘的敢要钱蒲剌都,你去挨家挨户的给我找,把他们压箱底的上好狐皮都给我拿来,由着部堂大人挑选,谁敢藏心眼儿,从今以后就别在哈达城出现”

    第567章 哈达城主

    夏浔闻言回头,就见一个身着宽大皮袍,辫发金环的六旬老者正满面堆笑地迎上前来,这老者身材极是高大,威猛如雄狮一般,披散的发辫,耳下硕大的金环,更透出一股极其狂野的味道。在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大汉,其中就有那易钗而弁的少女。

    那老者向夏浔叉手深揖道:“固尔玛浑见过部堂大人”

    夏浔放下手中的狐皮,转身笑道:“不要客气,快快请起,足下就是哈达城主”

    这老者在夏浔面前,可不像那男装少女一般倨傲,虽然他身材高大,气势雄浑,犹如一头雄狮一般,在夏浔面前,却温驯得像只猫儿,一听夏浔问起,忙又欠一欠身,陪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朝廷恩典,委了在下一些差使,替朝廷在这儿管着一些野蛮,当不得城主二字,部堂大人直呼在下的名字就好。”

    说着,他侧了身子,做出邀请的手势,说道:“在下不知部堂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部堂恕罪。若部堂大人不嫌在下住处鄙陋,还请到家中稍坐,让我奉茶伺候。”

    夏浔道:“城主客气了,此番前来,本督正是要拜望你的。”

    玛固尔浑似也知道他劳师动众,必是来找自己的,如今再听他亲口确认,面皮子顿时一紧,心中暗道:“糟了,哪一任官儿上任,都要来我这儿搜刮一番,只是这些汉人官儿都自矜身份,坐等我送礼上门的。这位总督倒是性急,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也不知要送多少财物才能打点得他满意。”

    心中忐忑着,面上还得强挤出一副笑模样,说道:“部堂光临,蓬荜生辉,那是在下的脸面啊,欢迎之至,欢迎之至,部堂大人请,各位大人请,啊,兵备大人也到了,请请请。”

    说完扭头冲那贩卖皮货的汉子喝道:“蒲剌都,还不快去将哈达城里所有上好的狐皮子都抄来,请部堂大人挑选杵在那儿做甚么”

    蒲剌都慌忙应了一声,摊子也不管了,一溜烟儿地便跑开了。

    夏浔摸摸鼻子,没有吭声儿,心里只想着:“该付的钱还是要付的,可我身上揣的只有宝钞,那小贩不收,这玛固尔浑一城之主,生意未必局限在这一座哈达城里,想必是会收的。”

    楚兵备要代他买下狐皮,是要拍他马屁,他要买四条狐皮子,其实也是要拍马屁,拍皇后大姨子的马屁。自家的丈母娘虽然不在了,可那皇后大姨子比丈母娘还要厉害啊,如今既要给茗儿买狐皮,少不得也得给这大姨子捎一条,出一趟远门儿,怎么不得给人家带点礼物回去

    虽说当初皇后娘娘曾经反对自己与茗儿的婚事,可茗儿既与自己成亲之后,这位大姨子对杨家的关照却也一点不少,茗儿那丰厚的嫁妆里头,就有挺大一部分是人家皇后娘娘置办的。礼尚往来嘛,虽说人家是皇后,啥也不缺,也算是自家一点心意。

    夏浔几人随着玛固尔浑便到了他的住处,玛固尔浑的住处在这哈达城里是一处极大的院落,要说富丽堂皇,那是不沾边儿的,这一城之主的住处也不过就是比别人的宅院宽敞一些,规整一些,院子里也堆着许多皮货,两厢还拴着些牛羊。

    玛固尔浑把夏浔等人请进上房,大炕上铺着簟席,大靠垫,炕上摆着大炕桌,一扇窗子,裱糊的白纸,上边贴着剪纸窗花,典型的北地风俗。玛固尔浑把客人请上了炕,便赶紧吩咐家里人张罗酒菜,又对那男装少女道:“了了,快去,把我那上好的团饼芽茶取来。”

    那姑娘不情愿地站在那儿道:“阿莫吉伯父,人家哪知道你的茶饼儿放在哪里”

    玛固尔浑瞪眼道:“你不知道谁知道昨儿个还偷了我一块团饼沏茶喝,你当我不知道吗快去”

    了了姑娘撅着嘴儿,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就听那少女的声音在堂屋响起:“阿木伯母,茶饼给你,我去城里转转”说完,脚步声响,那少女竟然走出去了。

    丁都司似笑非笑地道:“玛固尔浑,你这侄女儿,似乎对我们颇有敌意啊。”

    玛固尔浑有些尴尬地道:“几位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侄女儿,本来有个姐姐,是嫁给八虎道守备独吉思忠的,不想鞑子入侵,辽东都司沈永拒不发兵,独吉思守力战而死,了了的姐姐也被掳走,如今生死未卜,唉,可怜她已怀了身孕”

    说到这儿,玛固尔浑强打精神,陪笑道:“这一回部堂大人斩了沈永,又派兵出关,了了那丫头听说以后,不只一次在我面前盛赞大人您呢,原本心里纵是有些怨气,也早烟消云散了,呵呵,她就是个冷面冷口的性子,其实人是很好的,部堂大人切勿见怪。”

    夏浔微笑道:“呵呵,本督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唔你说她的姐夫是八虎道的守备据我所知,八虎道守备是三万卫特穆尔都司的女婿”

    玛固尔浑笑道:“正是,那丫头就是裴伊实的小女儿了了特穆尔。”

    夏浔这才弄清楚,原来这玛固尔浑和三万卫的裴伊实特穆尔是兄弟,他们一族归附大明之后,裴伊实特穆尔做了三万卫的都司,任的是军职,而他的堂兄玛固尔浑则利用他在部族中的地位和威望,成了哈达城的城主,辽东没有文官,他实际上就担负着哈达城一带的文官职责,在负责贸易秩序税赋征收等经济职能的同时,也负责着地方上的司法职能。

    一个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中,分别有人成为地方上政治经济军事各个领域的领军人物并不希奇,即便在中原地区,经过家族有意的培养和支持,家族中出现各个领域的杰出人物也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在少数民族地区就更普遍了,你想换个普通人去做,他根本履行不了相应的义务,要么没有能力,要么得不到地方豪族充分的支持。

    获悉这一关系的夏浔心中暗喜,他此来就是冲着哈达城来的,哈达城的潜势力越大,对他的计划越有好处。

    水烧开了,茶沏上来了,上好的芽茶团饼,茶汤芬芳香馥,用的都是青花瓷碗,不过那青花瓷的盘碟都比较粗糙,应该不是出自中原几处有名的瓷器烧制产地。

    几人喝着茶聊天,中间玛固尔浑又抽空离开了一下,小声吩咐婆娘,去给几位汉官准备礼物,那婆娘听丈夫说完了要准备的礼物,不禁有些肉疼,小声问道:“要准备这么多呀”

    玛固尔浑瞪眼道:“还不是你和了了那丫头,我早说,辽东换了主子,咱们得早点登门拜见,进献礼物,你们偏为着那沈永不肯出兵救援,害死了咱家女婿,不让我去,现在可好,人家主动登门了,不比平时多拿些财物,他能知足吗

    我听说,这位总督还是皇上家的亲戚,那就更不得了啦,礼物少了人家一准儿的不高兴,这地面上,有势力的可不只是咱特穆尔一家,要是人家总督想换个人来管着哈达城,你还敢造反不成到那时才真的是鸡飞蛋打,啥都剩不下了。去,照我说的准备。”

    他那婆娘万般不舍,可是丈夫说的慎重,真要如丈夫所言,惹恼了这个大明皇帝的亲戚,不让自家男人做这哈达城主了,那损失可就大了,那婆娘只好嘀嘀咕咕地跑到后宅准备起来。

    这边玛固尔浑又打起精神,跑回屋去陪着夏浔说话,不一会儿,厨下的菜也陆续烧好了,流水一般地端上来,虽说这玛固尔浑是哈达城一城之主,其实地位也就相当于比较大的部落族长,像绫罗绸缎细瓷香茗这些在中原也是上等人享用的东西他这儿也有,但是囿于生存环境和生活氛围,整个生活档次是上不去的。

    你在莫愁湖上,画舫荡波,穿一件湖丝比甲,蜀绣的筒裙,明眸皓齿,拂面春风,伸出一双柔荑素手去,兰花玉指都是涂着豆蔻的,那是一种什么意境你在这儿裹一身绫罗绸缎,一出房门就是马嘶牛哞,羊粪遍地,穿着就算一样,也是不合时宜的。

    这菜肴也是一样,这儿的菜肴透着一股子粗犷,和中原豪门的精致细腻是大不相同的,盘子碟子盆子,都是最大个儿的,菜肴都是酱拌野菜卤煮牛肉手扒羊肉砂锅炖鸡红烧猪肉块子,不过塞外菜式别有一股风味,倒也颇能勾人食欲。

    配着那入腹如火烧一般的烈酒,宾主双方吃得倒也痛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筷子都摞下了,玛固尔浑招呼一声,家里晚辈们便成箱成笼地抬进许多东西来,貂皮论箱,人参论斤,北珠论盘,还有百金难觅的海东青,架在手臂上雄姿英发。

    一瞧如此丰盛的礼物,少御使楚兵备等人眼睛都直了,夏浔目光一转,含笑问道:“这是甚么意思”

    第568章 一本万利

    玛固尔浑豪爽地道:“听说部堂大人到了辽阳,咱就想去拜望一番,还未成行,部堂就到开原来了,我那兄弟军务在身,一直离不得军营,我刚捎了信去,叫他抽空回来一趟,好为我引见一下部堂大人,可巧的部堂您就来了。

    这点东西,都是山上生的草里长的,不是啥稀罕物儿,只是在下一点小小心意,部堂大人您可千万得收下要不然,玛固尔浑这张老脸可没处搁了。哈哈,楚兵备,您几位辛苦,玛固尔浑也有礼物奉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都捎上”

    楚兵备喜出望外,刚要拱手称谢,夏浔已笑道:“你的心意,本督心领了,这礼物不能收”

    楚兵备一双手都拱起来了,一听夏浔这么说,拱起的双手连忙继续向上移动,挪到鼻子下边,拢着嘴巴很文明地咳嗽了两声。

    玛固尔浑微微一怔,强笑道:“不过是些山丛野地里的产物,只是聊表在下的一点心意,部堂大人您”

    夏浔微笑道:“叫他们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玛固尔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挥手叫子侄们抬了礼物下去,忐忑地道:“部堂大人请讲。”

    夏浔道:“这次到哈达城,本督的确是有所为而来,目的嘛,很简单,为了求财不过你别误会,本督可不是要打你的秋风,是要和你一起发财”他又看了楚兵备少御使等人一眼,说道:“是想着,让整个辽东,人人受惠,个个发财,于国于民,于你于我,都有好处的财路”

    玛固尔浑还道他坚不受礼,是有别的部落头领已经送了厚礼买通了总督,要把自己这个哈达城主给免了,想不到夏浔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诧异道:“部堂大人此言在下不甚明白”

    了了特穆儿的阿玛做得就是大明的将官,在女真人中,他们的家族算是与汉人交往最多的,照理说,她对明人是没有多少敌意的,只是上一回鞑靼入侵,她的父亲拼死抵抗,负伤退保开原城,而辽东都司连收七八道求援信,又亲眼见着烽燧火起,却拒不赴援,在开原百姓中引起了极大反响。

    了了特穆尔的姐夫战死,已然怀了身孕的姐姐被掳走,了了气愤难平,对明军自然生了敌意。不过,此后夏浔斩了沈永,又派大军进剿鞑靼部落,这些消息传到她的耳中,那怨愤之意也就平了。

    她是生长在草原上的女儿家,这里环境恶劣,这里的人也就更明白些生存的道理,她知道鞑子袭边不是谁能左右的,关键是明军的态度,是不是把他们这些归附的部落当成自己人。这位杨总督的所作所为,证明他是真把开原百姓当成自己人来呵护的,这就足够了。只是女孩儿家面嫩,前番相对还冷言冷语,今天不好意思突然就改了态度。

    她作势出去转悠了一圈便回来了,一回来正看见几个堂兄堂弟好像送嫁妆似的,大包小裹的从屋里出来,平时本族长老们巴结奉迎明军将领,她也是司空见惯的,只是一下子送出这么多厚礼倒是少见,她便站住,小声问道:“阿珲哥哥,这些都是阿莫吉送与那杨总督的礼物么”

    她的一个堂兄摇摇头,小声道:“是要送的,可那杨总督不收这礼送得够重了,他的胃口怎么这么大”

    了了一听又恼了:“甚么,这么厚的礼,他还嫌少他以为咱家的财物都是平白得来的么这些汉官怎么一个比一个胃口大莫非要把咱家都搬给他才知足么”

    她的一个堂兄便取笑道:“了了啊,你不是说,在开原城的时候见过他的么,如今人家追到家里来了,又不肯收礼,没准儿是看上你了,要不然,把你送给这个汉人大官吧,了了妹子若做了他的阿斯汉妾,咱们特穆尔家的靠山就硬了”

    了了白了他一眼,嗔道:“就你胡说,怎不叫你妹子送他”

    那人笑道:“我的妹子不及你漂亮嘛,送给人家,人家也看不上,要不然,我还巴不得让自家妹子去享清福呢。”

    玛固尔浑的老婆叹气道:“你们还有心思说笑,送了这么厚的礼他还不肯收,这一次不知要从咱家敲走多少东西呢,听说这个汉官是大明皇帝的克利连襟,得罪不起呀。”

    了了一听愈发生气,便从她手中夺过茶盘,举步就往房里走,码固尔浑的老婆急了,忙道:“了了,你干什么去”

    了了头也不回,说道:“阿木伯母放心,我去看看,那汉官到底索要多少财物才肯甘心不会惹事的”

    屋里边几人正说着话,门帘儿一挑,了了端着茶盘走进来,将刚沏好的新茶放在桌上,却不离开,只往旁边一站。一双浓黑的眉毛微微地挑着,明亮的眼波颇有敌意地看着夏浔,夏浔并未注意她的目光,仍旧与玛固尔浑认真地说着话。

    “怎么样这件事,与你们有百利而无一害,辽东诸族有各种山珍土货,奈何没有门路销售,我给你提供销路。你们即便组织起大批的货物,长途跋涉往中原去一趟,也需要有朝廷的敕书才能售卖采买,而辽东的汉人是没有这个限制的,所以可以经由他们来转一手。

    具体的过程是这样,你们负责从辽东各部族中收购各种山珍土货,集中到你的哈达城来,再由你们出面,把货物交给辽东商团,这就避免了你们直接关内交易所需要的敕书。辽东商团,由辽东的汉人和军人家属组成,初始资本可以自筹,本督也可以借贷一部分。

    然后由辽东商团负责把货物运抵金州交给海商,海商将这些产品运到北京山东,更南方甚至海外诸国销售,返过来,购进的商品也是这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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