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焘颤抖着双手，匆忙地结领带，结了两次都偏了。他把这条领带扔在了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擦上火抽了起来。他是1922年8月接到联共中央的命令让到莫斯科来开会的。在克里姆林宫里见到了列宁，列宁告诉他，他的远东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一职已经被免去了，布柳赫尔将接替这个职务，此外就让他在莫斯科等通知——说是会给他安排新的工作。结果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这期间他就和家人一起住在莫斯科市内的一套三居室的公寓里面，按照苏维埃政府部长的待遇领取特供卡，虽然生活水平还不错，但是心里压力可就有点大了。钟志杰来看过他几次，同他说起了一些中国国内的情况，和他在苏联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似乎不那么糟糕。但是张国焘却没有多少心思去想中国的事情，他在担心自己脖子上的脑袋，这的确是一件挺要紧的东西。像他这样的列宁派分子在眼下的苏联已经很不吃香了！被无缘无故从远东招来莫斯科，又给免了差事，接下去的难道不应该是逮捕吗？

    结果到了今天，1922年10月11日，联共中央组织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让他自己去卢比杨卡广场2号报到！呃，自己去报到，这真是一个很好的逮捕办法。可是谁又敢不去呢？不去就能跑得了吗？而且自己还有老婆孩子，还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或许不是逮捕，而是有什么新的任命吧？毕竟组织部干部在电话里面是这么说的，呃，要相信组织！

    吸完了一根烟，张国焘的精神终于振作了几分，手也不抖了，拿起那根领带很熟练的就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穿上上衣，拎了个公文包——里面没有公文，而是放了几件替换的衣服。他自己在卢比杨卡干过，知道那里的条件比较艰苦。最后他就同自己的俄国妻子吻别，一边吻还一边在心里想着：这是一只善良燕子，同时也是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如果自己还能继续为人类的解放事业奋斗，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公寓楼下面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一个契卡战士在马车边上等候着，看到张国焘走出来就给他敬礼——这似乎是个好兆头！要是逮捕就不应该有这种礼遇了。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军礼让张国焘怀着假日最欢快的心情来到了卢比杨卡广场2号楼门前。

    “张国焘同志，请您去三楼斯克良斯基同志的办公室。他将在那里接见您。”一个长得很英俊的契卡干部在大厅里面接待了他，并且带着他沿着铺满白色大理石的楼梯上了三楼。然后又穿过几个房间，在一个小会客厅里请他坐下等候。会客厅里不止他一个客人，还有约莫一个六十多岁，一头白发的东方老者。从老人同自己打招呼的客气程度，张国焘认为对方是个日本人，他也非常客气地冲对方行了礼，然后就静静地坐着等候。

    没多久。会客厅的房门一阵轻响，就看见一个有点发福的棕色头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戴着金丝边的眼镜，一副安富尊荣已经成为习惯的样子。只是朝张国焘还有那老者轻轻点头示意。张国焘认得他就是眼下苏联的内务人民委员兼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托洛茨基的亲密战友斯克良斯基。

    斯克良斯基也认识张国焘和那老者，坐下后就笑着给他们介绍起来：“这是张国焘同志，原远东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这位是片山潜同志，日本国民社会党副主席，也是一位真正的布尔什维克。”

    张国焘当然明白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是什么意思。他又瞧了一眼那个老人。心里面暗自感到惊讶。这是一名日本布尔什维克！真是稀有到了极点，自己在远东的这两年别说见了，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好吧，张国焘同志。现在说说你的新工作。”斯克良斯基客气地朝张国焘笑了笑。“组织上准备安排你担任gc国际远东局书记。”

    张国焘在心里长吁了口气，果然不是逮捕，虽然官职比原来小了一些。随即他又疑惑起来了，gc国际远东局书记的任命似乎应该由gc国际主席季米维耶夫向自己宣布吧？

    斯克良斯基似乎看出了张国焘的想法，笑着解释说：“正式的任命会由gc国际发布，请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告诉你远东局在未来几年甚至是十年中最要紧的任务——赤化日本！”

    这意味着托洛茨基对赤化中国不抱什么希望了！张国焘心想，中国现在同德国建立了非常特殊的友谊，苏联必须安抚中国以免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所以在最近的几期的《真理报》上又将中国称为“准社会主义国家”了……可是苏联又为什么要触动日本呢？

    “张国焘同志，你对赤化日本有什么看法？”斯克良斯基的问题打断了张国焘的思绪。

    “这……这不大容易。”张国焘照实回答说。“日本政府自明治维新后就对其国民实行洗脑教育，神话天皇……而且日本天皇号称万世一系，在国民中的威望非常高。如果没有苏联红军的直接帮助，恐怕很难将日本国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片山潜同志的意见呢？”

    这个日本老布尔什维克哈哈一笑，摇了摇头，用一口生硬的俄语说：“张同志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日本革命的形势的确比较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可为的，只要办法对路，我有信心在十五年内把红旗插遍日本列岛！解放七千万受压迫的日本人民！”

    “您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吗？片山同志。”张国焘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日本国民社会党的高层人士，而日本国民社会党又是执政党。所以我知道许多日本的国策。”片山潜沉吟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国策就是向南方扩张，打败英国海军，夺取西太平洋的霸权，将南洋和澳大利亚变成日本的殖民地！”

    张国焘睁大了眼睛。“他们疯了吗？英国的海军实力远远超过日本，他们一点机会都不会有的。”

    片山潜说：“两者实力相当！中国实际上在纵容日本南进，他们将五艘三万吨级的战列巡洋舰的建造合同给了日本。这实际上是个阴谋，日本将会在这五艘主力舰完工以后把它们统统征用，编入自己的海军舰队去同英美决战！而这个时间将会在1931年到1932年间……日本方面预计，苏联也会在这时发动解放欧洲的战争。”

    张国焘扭头看看斯克良斯基。对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片山接着说：“这会是一场世界大战！如果日本在战场上失败，那将是我们解放日本的最佳时机。”

    “您的意思是，要实行使日本失败的政策？”张国焘疑惑着问。他知道俄国布尔什维克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就实行“使沙皇失败的政策”，结果如愿以偿搞垮了沙俄并且取而代之了。

    “不完全是这样，”片山说。“世界的权力中心在欧洲，所以苏联解放德国的战争将是整个世界革命成功与否的关键。如果德国被解放，那日本的解放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们的政策应该是让日本军国主义先发动战争，将英美法的力量吸引到东方，以配合苏联在西方发动进攻——而在苏联红军成功的突袭了德国白军后。我们才要采取使日本失败的战略。”

    “怎么做？”张国焘疑惑地问。

    “设法引导日本军队去攻击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美国！”

    “然后呢？”

    “应该是之前。”斯克良斯基望了张国焘一眼，接过话题。“张国焘同志。gc国际远东局的任务就是帮助片山潜同志秘密地发展日本的gc主义者的力量，可以从远东共和国或是中国寻找适合的青年，以日本失踪侨民的名义潜入日本本土，然后进入日本国民社会党、工会组织、新闻机构……然后秘密地发展力量。不一定要以gc主义的名义，也可以用国家社会主义或是国家主义的名义。既然日本天皇的威望高，那可以将日本的财阀和官僚当成靶子。在必要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利用天皇的威信。”

    听到斯克良斯基的这一番非常明确的指示，张国焘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到卢比扬卡广场2号来了。因为这个赤化日本的方案根本就不是gc国际的办事风格，而是一个契卡式的阴谋……而且张国焘还隐约感到。自己并不知道这个阴谋的全部，甚至自己成为gc国际远东局书记也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

    ……

    几个蓝帽子的契卡战士突然出现在阿尔巴特大街的某个路口，让满脑子都是害怕的张宗可倒吸了几口凉气。还好这几个契卡战士不过上班时间溜号出来逛街的，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张宗可的存在。

    哦，他现在不叫张宗可了，当然也不叫康生了。那是他在另一个时空的化名，在叶帅给他致的悼词里。这个名字前面还要加上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光荣的反修战士……而在这个时空，康生同志居然沦落为一个修正主义特务了！现在已经成功打入了日本的布尔什维克者之中，还有了一个日本身份，刚刚被找到的日本失踪侨民和田康夫——真正的和田康夫现在还在西伯利亚的某个劳改营里面。已经因为劳累过度得了重病，很快就要死了。而且这个和田家里面没有什么亲戚，差不多就是孤身一人，是个很好的冒充对象！此外日本人还有一个喜欢收养子和当养子的习惯，于是片山潜（他以为康生是朝鲜人）就给他找了个日本爹，是个膝下无子而且上了年纪的日本大使馆官员，所以他的姓氏就理所当然换成了养父的安田，这样就是遇上原来那个和田康夫的熟人也没有暴露的可能了。

    这个新鲜出炉的安田康夫的目的地是阿尔巴特大街上的布拉格饭店。两个东方面孔的家伙正在饭店门口游荡。张宗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原来中g代表团的保卫人员。钟志杰出门的时候一般会带着他们俩，看来自己要见的人已经提前到了。

    安田康夫匆匆地走近了这家豪华饭店的大门口。习惯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周围。在门口散步的两个钟志杰的保镖似乎都没有看见他。也没和他打招呼。走进饭店大门，几道警惕的目光就在安田康夫身上来回扫了几下，这是饭店特科的同志，他们属于最底层的保卫战士，不过权力却是非常大的。安田继续往餐厅里面走去，钟志杰就在靠窗的位子上正大光明地坐着。已经点了菜。看见安田康夫走过来，还主动起身相迎——今天安田名义上是奉了片山潜的指示来找钟志杰谈话的，所以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安田同志，”钟志杰开口说起了俄语，招收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片山潜有什么事情不能自己出面吗？”

    “片山先生是大使。不方便常常出面的。”安田说起了生硬的俄语。说着他就从随身带着的皮包里掏出事先预备好的一个信封递给钟志杰。“这是您的酬劳，一共一万日元。”

    钟志杰接过信封，从来里面抽出一叠钞票瞧了瞧就塞了回去。“好的，还有什么事情吗？”这是他出卖中苏粮食贸易的情报给日方所得到的酬劳——实际上片山潜早就知道了，但必须装作不知道，再花钱向钟志杰购买。

    看过了钞票，钟志杰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随手拿起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片山先生要的都在这里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菜已经叫了，会记在我账上的。你就慢用吧。”说完就把那个装满了钱的信封塞进口袋，大步走了出去。

    ……

    “解放日本……宜臣、孟离，你们怎么看？”

    钟志杰拿到的那个信封里面除了钱，当然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托洛茨基同志解放日本的指示什么的。不过安田康夫所知道的也不多，只有一个大概，没有太多的细节。但是钟志杰还是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就用电报把消息发回了南京，摆在了常大委员长的案头。

    听到常瑞青的提问。两个特务头子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们俩不是那种具有国际视野的特务，负责国内情报问题不大，国际上的事情吧，也就是打听一下消息，真要他们进行分析。准保错的离谱。

    “要不请**、陈会长（渔农总会会长陈独秀）他们过来商议一下？”任怡江试探着说。

    “这个不成。”常瑞青笑了笑，“他们可不知道咱们的人已经混进日本国民社会党了，这事儿是最高机密！”

    “明白了。”两个特务齐声道。孟离接着说：“委座，咱们现在知道的情况还太少。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职部建议应该静观其变。”

    常瑞青冷冷道：“就是什么都不做吗？”

    孟离皱着眉头，思索着说：“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这个事情咱们恐怕很难使上劲儿啊！”

    “不对，不是完全使不上劲儿。”任怡江这时突然想道什么。“委座，您还记得唐九吗？就是您最早的警卫，他一直都和咱们保持着联络。”

    常瑞青微微一笑：“现在是让这步暗棋作用的时候了……他和张国焘关系不错，可以让他试着加入gc国际远东局，帮着张国焘一块儿去赤化日本。”

    “赤化日本？委座，您在开玩笑吧？”两大特务愣愣地发问。

    “呵呵，算是玩笑吧。”常瑞青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脸色已经放沉：“日本没有那么容易变成gc主义国家，托洛茨基或许不了解日本国情，但是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不担心日本变成一个苏维埃国家后和苏联一块儿对付咱们。但是托洛茨基会不会有别的什么阴谋就很难说了！看看苏联对付德国和波兰的手段……这可是个扎手的狠角色！咱们一定要小心应付着，你们知道吗？”

    “职部明白！”两个特务知道常瑞青是下了一道命令，同时都站起身大声地回答。

    “我的朋友墨索里尼在几天前夺取了意大利的政权，他已经向我发出了访问意大利的邀请。此外，希特勒也发出了相同的邀请。这次我准备去一趟欧洲，我离开中国以后，你们一定要盯紧了gc国际和苏联在中国的情报网，决不能出什么纰漏，知道了吗？”

    “知道了，职部一定盯紧他们。”两个特务都信心满满地保证。常瑞青也满意地点点头，眼下他的统治已经稳定，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因此是可以安心地进行他上台以来的第一次出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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