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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花落开结巴而胆怯的鼓励下,有不少人随即回去,直奔刘启对面的四五家鱼肆。

    这里的几家都是批鱼的铺子。

    一个胖子正在自家铺子面前巴结一位贵族家的下人,边送自己的鱼,边介绍自己的名字让对方听清楚,回去告诉主人承这个情,他一口的蛮音,一字一顿地介绍自己的名字:“林——罗——谭!林,是双木的林——”他刚说了一声,就听背后声音有点不对。他一转头,一个舀子迎面飞来,正打在他头上。

    他捂住额头哎呀,怒气冲冲,大嚷着喊自家的伙计,却傻了眼,看到有人在和自己家的伙计推攘,有人哄抢自家的鱼。

    他把肥胖的身子挪得飞快,俯身飞跳。

    胖身胖脑,我心永愤。

    鹅样的身体在空中伸展,若是脖子够长就是一只白天鹅样,那身体起了一个抛线,肥肥的肚子,上等的衣料,都在这简短而逝的时光内伸展。他就像一大块炮弹一样,姿势优美地落地,用全身的重量压到一大堆鱼上。冰鱼滑脂,带着巨响。空中有压紧冲高的鱼飞,一下打到行人群里。

    这铺子为了占位置,占路很多。

    这几飞鱼无疑是个信号和前兆,一个男人抓了凌空飞来的两个冰鱼,一把塞进自己拿的布袋里,接着想去摸第三条又不敢,便匆匆离开。但第二人就没有这么善良,整整搂了一怀。略微有些拥挤的人流瞬时就拥挤不堪,人见此场面,听买鱼人跑来讨公道,纷纷觉得杀进去理所当然——毕竟不义奸诈之人,人人得而抢之。

    “不要抢!不要抢!”

    林罗谭历尽艰险蹲起来,用两只肥肥的胳膊护了东西,大声提醒众人。

    可无数人蜂拥挤过,甚至波及到邻居的铺子。

    秩序刹那被打破。弱小而富者胆怯逃命,强悍而穷者挤进抢掠。店铺的老板们指挥伙计提起可用器具奋勇击打,人群忽而后退,忽而上前还击并掳掠,将动乱加剧到其它地方。此处不远出摊子的小商小贩们也连带遭殃,摊子被扛倒。东西要么被踩,要么被人抓去。市场轰然雷动,四处响起骂人干架声。

    好在东市场中间有两排宽阔柱子摊棚,好在人还不够多,以至这种暴乱只发生在围绕多家鱼肆的地方。

    管理市场的公人闻变赶来,但他们制止不力,只眼睁睁地看事态继续恶化。东市司长是个白发秃顶的半百之人,还是新任的,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他没有鸣锣疏散,监督公人进去处理,反派人去衙门要援。

    公人督促数家店铺都赶快关门,还大声地叫:“快!那谁家,快收摊子,关店铺!暴民,暴民,抢东西的!”

    当通晓的锣鼓在刘启家店铺响起时,无论是刘启还是万立扬,他们都没有想过是自己的竞争策略太毒。

    他们不但没关门,反注视着这边平静无事的人流,大声在一块谈论这哪有抢东西的,为什么抢东西。

    尤其是刘启,毫不分心,还在为有什么办法能让二道贩子大量进自己的货想破脑子。刘阿雪不怕腥地扯了头奇怪鱼跑到刘启面前问是什么鱼,那鱼竟然长了几跟粘须,头大身子小。刘启也不知道。

    “大概就叫大头胡须鱼吧!”刘启说。

    “没听说过呀!”旁边的黄皎皎大起胆子说。蔡彩和张鲁氏已经很不耐烦,又把自己的丫鬟派来叫刘启走。刘阿雪怪自己哥哥没水平,又被人缠住,就去找小玲嫂子问。刘启被叫得心烦,也站起来乱走,却听到小玲搂着刘阿雪说笑话的话:“就你哥哥会想,竟然把粘鱼叫做大头胡须鱼!干脆有人再来买鱼了,咱们就介绍这新鱼!”

    刘启晕了一晕,豁然开朗,奔过去就亲了小玲一口,看得刘阿雪有点结舌。

    “老万!”刘启抱住小玲高喊,震得小玲连忙捂自己的耳朵。

    万立扬正在前面观望市场,怕强制要关门,赶走买鱼的客人。这会听到唤他,赶快回来。

    刘启一见他就嚷:“有办法了。咱们可以给自己的鱼取上名字。这样的话,小贩们可以和他们的鱼分开,卖新一种的鱼了,这和旧鱼是两回事。”

    万掌柜不懂,小玲不懂,刘阿雪也不懂。

    大伙看着他发愣,想不明白怎么个新名字,难道还真要把粘鱼当新“大头胡须鱼”卖?他们纷纷摇头,表示刘启此行不通。

    “怎么不行?酒楼里可有董大酒,可以有汾酒,可以有女儿红……。鱼也分鲢鱼,草鱼和鲤鱼,价格不一样,那咱们也可以给鱼起个名字,比如叫‘嫂子鱼’。小贩把鱼当成不同的鱼,也可以进其它家的鱼,同时进我们家独有的‘嫂子美人’鱼,和他们的老鱼不一样的,对不对?”刘启极力解释说,“可关键是怎么让人人都知道‘嫂子美人’鱼。这样,鱼行面对的问题就不是贩子们,而是我们,我们怕他们么?不怕。贩子们呢,面前是两种鱼,哪怕他们再没理由,在别人要‘嫂子美’鱼的时候也要来进一点吧?”

    小玲一听这从“嫂子”到“嫂子美人”,都和自己有关,红着面庞一口否决。

    “……”万立扬冒着泡泡站住,觉得有点道理,可又不知道道理在哪。

    “剩下的你搞定!我们要看街去了。”

    刘启边说边扯了小玲一起,心中倒琢磨起那天自己观摩黄皎皎的衣服,想着要不要给小玲阿嫂买上一身。

    “我还是不去了吧!”看一大堆鲜亮衣服的女眷,而自己却粗布棉袄,小玲自觉卑微,不想一起去。

    刘启却不肯,低声在她耳朵边说了好多好话,大多是要给她买什么什么的。小玲脸色越来越难看,却是答应去了,可她却想:我不是要你的花衣服,也不想你的金银首饰,只是想你对我好,和我在一起。别人怎么说,我已经渐渐去习惯不理会。你要是爱我,却不要让我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蔡彩该上了路,才注意到一个卖鱼的少妇正被刘启牵着。

    她打量了对方一番,态度也不怎么傲慢,只是有点过分:“你不为我外甥卖鱼,也要去呀?”

    小玲木然。

    她知道她比刘启大了五六岁,又是已婚的女人,怎么都没脸见人家的长辈,尤其是面对以前在一起的花流霜。

    说好听了,人家会说她“媚惑”,难听了,就是“勾引”,“骗”。

    她也不想这样,但却舍不去刘启,这个少年已经拿去了她的魂魄,甚至挥霍了她的尊严,而她竟然提不出一丝反抗,只是任心中煎熬。

    是她“勾引”了刘启,还是刘启“勾引”了她?她没想过。

    若她想一想,就会知道自己多么的委屈,刘启的甜言蜜语每字都能让她理智泯灭,百劫不生,刘启做的事,每件都让她感动。她几乎变成了一只蝴蝶,面临灯烛,虽知是火,也忍不住去投。

    一阵心酸上涌。她脸色苍白,不敢面对蔡彩,不敢抬头。

    她心说:刘启,你知道我的痛苦吗?你知道我的难堪吗?你真会像自己许诺的那样,一生一世对我好?你就是骗骗我,我便已经很满足了。

    刘启却对舅母的话恨得压根痒痒的。小玲深埋自己的头,心中不是滋味,以为蔡彩的窃窃私语是在对自己评头论尾,以为藏在一侧看的孩子,女人都在笑,甚至包括刘启的民户。

    她想:他的舅母一定在说我如何的难看,土气,带着鱼星味。她想去闻身上带了鱼腥没有,这就费劲地吸气嗅,她不肯让其它人看出来意图,便不敢抬起胳膊,一动不敢动闻,却闻不到到底有没有。她低头看,这才看到胸口的土布花棉衣从糁子里透着班驳的刺色,真的又土又难看,上面还沾了鱼鳞。是呀,这样的人只配在这里卖鱼才是。她再看看自己的手,已经生了冻疮,难看臃肿。而面前的刘启,已经高过自己,修身隆鼻,渐渐像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举手投足都带着魅力,两人是怎么也不般配的。

    寒意渐渐擦亮她的内心,突然将她唤醒。

    这一刹,她突然觉得自己离刘启好远,非要好好冷静一下,想想才行。她突然微笑,抬起头用眼睑抿去泪花,吸了下鼻子里的酸流,淡淡地说:“是呀,刘启,你们去吧!”

    “怎么?”刘启盯住她的眼睛,见到一滴露头的眼泪,慌忙用手指去抹。

    小玲推开他的手,表情平静,转过头就往里面走,一遍一遍说,别哭出来。她数着自己的脚步,不敢走快,怕颠簸触发眼泪。但不知道走了了第几步,她的眼泪还是不自觉的流淌下。刘启愣了一下,想去问问为什么,却被蔡彩拉住。“走吧,下次带上她!不然都过了市了!”蔡彩说。

    这个迟钝的少年,率性而为,却还没能学会足够的经验去为人处地,或许,这才是他骨子的占有,让你****裸地属于他,就像野狗撒尿,狐狸踏足。

    他真不知道为什么,半点也想不出为什么。

    刘阿雪和别人一样看小玲,但她却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也不去了,以要看鱼的理由留下。在哥哥和许多人走后,她到屋子里看了看。小玲她对着墙角坐拥被褥,神色呆滞,眼泪只是平静地流淌。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她。她回脸看到刘阿雪,勉强一笑,慌忙抹了抹眼泪。

    刘启刚走,长月东市便有兵丁前来,现场相邻的几个鱼肆几乎被掠夺一空,伤十五人,死一人,死人名叫林罗谭,是鱼肆的老板,因为护鱼被人踩踏至死。官府前后共逮捕三十八人,经过查问,朝廷并无督办派遣,设立什么标准舀,元凶不明,但几个铺子确实存在缺斤少两,最后不了了之。

    过年也就这几天,刘启在第二批鱼运到后就捎话收手。如今,即便自己的第一批鱼已经顺利卖完,他屯的鱼却依然有三个这么多。为了能够把鱼卖完,他甚至靠诱骗去寻街头等接活的短工,告诉他们可以卖鱼挣钱。而他自己也赶着一辆马车,一家、一家酒楼去问,问人要不要鱼。紧接着,他又打通宫廷关节,还往官署和一些酒楼塞鱼,相当繁忙。刘海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这么尽心竭力地奔波卖鱼,在门口碰到,他还分明地闻到,儿子身上带着一身的鱼腥味。

    他其实满骄傲的。

    比起那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厮混帷幄和张口要钱的纨绔子弟们,做老子的心情难以言表。

    只是刘启明显有点沮丧,低着面孔,见了面,是一口一口地叹气,一句话不说。刘海不知道怎么回事,叫住他,想以诱骗为主,便询问:“是不是卖不出去,积了许多鱼?要是卖不完,反正会坏,免费送军营里给阿爸的兵改善生活。”

    “不是!”刘启依然眉头不展地说。

    “累了,兴趣乏了?”刘海又问。

    “不是,你不知道的!”刘启答了一声,爱理不理地就要走。

    他大为惊讶,刘启被他灌输得皮糙肉厚,自读书修身起更增气量,自小到大少见为鸡毛蒜皮的事儿烦心,可他左看右看也不像那种故作的。他心中也有烦琐事累成一团团疙瘩,耐下心打算问问,儿子不理睬,他只好佯怒:“你看你的模样?掉了苞米的熊瞎子相?丢人不丢人?!”

    刘启“哼”了一声要走,狠狠地冲门发泄。

    刘海觉得儿子是给自己示威,一把拉他回来,狠狠给了几巴掌,却想不到竟打掉了眼泪下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说什么都有点不信。

    自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巴掌抡出来的,却想不到今天像往常一样的巴掌竟然打出眼泪?怎不让人奇怪。

    花流霜拉了他,刘启乘机又狠狠踢了几脚门,然后扬长而去。

    刘海跟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气结,问:“他怎么了?”花流霜撞一撞他,示意他是真不知道:“都几天了,你刚看出来?”

    “心里有了发愁的事!”花流霜说。

    “那就该给老子脸色看?”刘海问,“我看是卖了几天鱼,想呀:挣钱了!要阿爸也没了用,没事还爱给我几巴掌,今天就不理他!”

    “我看是赔钱了,掉了钱,手里没钱发愁!”章蓝采也在一旁臆度。

    刘海点点头,说:“堆了一大堆鱼,卖卖不掉,吃吃不了。我辛辛苦苦挣钱,烦闷得要死。你们却好,****在家不顶用,想给我巴掌就给我巴掌。这还了得?!”

    “我的儿子我知道。千军万马中不皱眉头,却不能碰到女人。”花流霜探头挑了一眼,回来说,“我问了,说是二牛媳妇不理他了。人家已经够了不起了,心里哭,出去卖鱼还得撇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