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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走不远,担心他安危的赵过拉了祁连连跑带撵地跟了上来。他们一起去了章维所在——一处垫了沙的马场。远远已能看到章维一身白衣,腰挎宝剑,头戴冕冠。刘启还是很快扑捉到他和自己二叔神似的地方,不禁哑然。他所不同的就是一身白衣,而这是有情可原的,雪山族人尚白,雍人尚玄。

    虽说如此。章维比起夏侯武律让人可亲的地方就多了。他很远就摆手,冲刘启嚷:“快给舅舅看看。都这般高大,个子足足窜了一头多!”

    刘启倍感亲切,只是傻笑,看赵过跟到跟前,倒当真是一付看身高的样子,不由给他一下,问:“看什么看?不是还比你低点!?”

    章维哈哈大笑,随即一伸手,等别人递了张上好的弓箭,拿在刘启的面前,指着一干人说:“看看这张弓怎么样?趁手就收下。”

    刘启看弓身中规中矩,知道刚出自良匠之手,接在手里一比,果然是好弓,不禁赞不绝口。章维和他略一叙情,就鼓动他试一试。他看马场里竖有几靶,这便走去。章维和他一并往栏杆处走,回头看过他的马匹,又指住一匹黄骠马,说:“此马千里挑一!骑骑试试!”

    刘启识马,见此马毛色鲜亮,并不怎么起膘,两只耳朵像两只剑尖,知是黄骠中的极品,又有人称之为“瘦黄骠”,当下也不推辞,这就解下缰绳。章维微笑,有意询问:“此马比你的马怎样?”

    “我的马自幼养于我手。患难与共。两者无没相比。不过。这的确是一匹千里挑一的好马。”刘启说,说完也不要鞍子,翻身而上,直驰入场。他驾马绕了几圈,自知此马速度无与伦比,又通灵温顺,几乎不想再下来。章维似能看透他的不舍一样,也不督促他射箭,只是和身旁的汉子交头谈论,脸上露出笑意。接着,他看刘启随手射了几箭,枝枝中的,率先叫“好”。

    刘启骑马回来,知道自己和以前不同,也不敢妄想相求,下来就系马。章维这就问:“此马送你如何?”他见刘启摇头不语,以为不合意,不由又笑,打响指头。有人这就托两个托盘过来,掀开一看,金灿耀眼,十足完赤。

    要说送弓送马还说得过,此时却似乎不是见面礼。

    刘启迟疑了一下,随即便问:“阿舅为何送我这么多钱?莫非有什么事要我办不成?还是说来听听吧。”

    章维身旁的汉子似乎有话要说,却被拦住。章维见刘启目不视金,却盯住自己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一两年不见。他大大变样,难不成弄巧成拙了不是?这就说:“这是你一位叔伯的心意。他有一子,刁得很,平时尽看不起平辈,听说你到庆德,想和你喝酒结拜。至于这金子?”

    说到这里,他凑过来,趴在刘启耳边低声说:“他父亲给的彩头。你刚才连射连中,已经赢了!”

    刘启叹服这家人的阔绰,推掉金子入题说:“射箭得心应手也不算本事。其它的就不一定比得过他。这不太公正,你叫他出来选个其它题目,再比一比。”

    “只怕你嫌弃人家!”章维带着一丝夸张的责怪说,“可得说好了!”

    刘启心里越来越奇怪,却只是静观,遥遥看章维给人眼色,心想:若是那人,我便是得罪章维舅舅,也要让他——。可真要要他?偿命吗。

    不知何时,一名武士带了个略小一点的少年过来。刘启看来看去不认识,这就问:“他是谁?”

    “说话需算!你们这就结拜!”章维一手扯了一个,往前头走,把他们的手臂举起来。刘启只得顺从地半跪,跟从章维念叨:“长生天之目如炬,之怒如电。此二人(我刘启|我——)对您盟誓,当不假言相欺,不以货利罔顾视听,视他如若兄弟手足。其有父母兄弟姐妹,共以诚心永待。”宣誓完毕。刘启不情愿也没辙,虽没听清对方叫什么,自觉相处时极容易知道,也没有追问。

    这时,又有一少年露面,正是福安无疑。

    他这便变了脸色,霍然在众人面上转视。

    与他结拜的那少年喊:“阿哥,你以后也是他的兄弟了”,心里豁然明了,不禁暗恨。

    章维自觉已经拉刘启上了贼船,笑着说:“这弓、马、黄金都是我提议他父亲给的。你等兄弟相处,最当不得误会,有什么当面说清楚就是!”

    刘启发怔发傻,却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糊涂,上了贼船,回头看赵过和祁连,自觉他们盯了自己的背,陡然想起马里得的尸骨未寒和张奋青的心酸直言,热血急涌,这就丢弃章维的手,指住福安说:“你自己说。你有没有杀我的人?”

    福安和长辈对视,随即默契一笑,说:“你我出入战场,都是视人命如草芥之辈。我见他离间你我兄弟,引得你我不和,一时急了。你前日寻我,不也杀了我的人?这般下去,仇隙会越来越大,岂不坏了父母长辈的大义!”

    刘启啐了一口,怒声说道:“你我无意气相投之处,我的兄弟又不认识你是谁,哪来的挑拨关系?!硬夺你戒指的是我,你便是如何的气急,也找不得他。大丈夫当是非分明,你既有心杀人,却又为何要消弥仇隙?我的确杀了你的人,那是你在先我在后。我今日便和你这般的鼠鸦屑小有了仇隙,干不得别人大义,何况我和我叔叔分家在即,容不得你躲在大人的情份里!”

    “就是分家。你叔叔还是你叔叔。你寻他报仇,我家再寻你报仇,何时有个了断?”章维身旁的大汉说,“福安年少无知。你总得给他个机会。”

    “是呀。刘启!让你来,是让你们冰释前嫌的!”章维打断说,“是非恩怨都不论好不好?就说一说怎么了结。你叔叔要赶你出家门也是我意料中的事,那你日后也不是没有有求你这兄弟家的时候,别那么小心眼。我来做主,你就放过你的兄弟一回?”

    刘启知道这是叔叔成败的关头,自己却不该以恩怨心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分家前最后的努力。

    但他依然难以违心许诺,只好沉默。

    祁连暗中捅了捅他。他只好小声地说:“那也就是这一回!只是弓马、黄金就不要了!”

    章维要的不仅仅是刘启和福安的和解,还迫切地想肯定他对自己叔父的敌意。但这等府城的人更愿意在别人需要帮助,诚恳请求的时候慷慨答应,便有意询问刘启艰难的将来,不停咋舌来表示痛惜。福家父子也加入同情之列,不合时宜地插入一句半句,“你怎么能忍得下”,“连我这个外人都忍不住了”,以此来推波助澜。

    章维的关切在言谈和眼神中流溢,让刘启从内心里感到温暖。

    这时又有冰镇葡萄酒不断被喝入肚子,说刘启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但他再牢骚满腹,也知道亲疏有别,不肯随便乱倒,只是酸溜溜地硬撑说:“我和三叔吵闹,一不小心说出了口。男子汉大丈夫要说都说了,还怕什么?什么狗屁家业!我阿爸早就不要了,难道还要我要?几马几人,我还看不上呢?”

    说了一会。

    他得到机会,就把肉块摆成战线,劝章维说:“舅舅觉得我们能打赢吗?早日退兵才能谈到好的利益。”

    现在已远非开战前支持大规模用兵时可比。

    那时,章维迫于夏侯的咄咄逼人,想在不分裂的基础上共同牟利,随时观候风向;而目前,靖康的皇帝在手,靖康伪军和伪朝廷正在建立,而秦台应急填充的府库足够时需,己军已经兵临长月,散沙一样的靖康军阀派使者来观望,已经该是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刻了。

    他也把新的顾虑放在夏侯武律身上了,他也跑来庆德的目的就是怕对方有了伪朝廷,力量独大,自己也来物色一个扶植。

    这时,任何泣血忠言也显得苍白,田晏风为此追在来庆德的路上,刘启之说又怎么放在他心里。

    他淡淡地笑,心想:你知道什么?但嘴巴里却说:“我想呀!可你叔叔不肯,难道要我和他分道扬镳吗?”

    刘启以为是真的,很想劝他就这样退兵,却怕让自己家孤军奋战,心里矛盾不过来,就没有说话。章维等了他一下,看福武看过来,知道他能分出真假,就怕再往下讲让人觉得太奸诈,连忙问刘启:“你阿叔安排你什么时候回去?你真甘心就这样回去?”

    刘启也还没谱,回答说:“要看萨满和礼官的安排。此时,庆德是战略重地,二叔和您都难以离开,衣冠冢是不能选取得太远。我想,回去就定在葬礼之后,要不了几天!”

    章维觉得他说的不错,可转念一想:刘英为什么说是登州,要老二远去登州,不可能呀?他不会犯这样白痴的错误。

    心里正疑惑着,刘启已就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并要了半盆的冰。

    章维有心送他,却怕福安和他的父亲心里不舒服,就撒过一个眼色,让吴隆起去送。

    吴隆起这就悄悄带刘启出去。出门时捏了捏刘启的手,见左右无人,赵过两个又是心腹样,便低声说:“咱们雍人虽以孝为大,但也不能不顾忌形势。章爷希望你能假走,转上一圈留在他身边。他对你的期望和福安不同,不会受你叔叔和他的关系影响。你才是他真正培养的人。”

    吴隆起对他极有好感,看他诧异,怕他摸不到头,干脆拉他走了几步,超出章维要求地提点:“你是章爷看着长大的。一来,他知道你为人温良,对你放心。二来,你将来能倚重的亲戚少,又和许多子弟相熟,不会对章家不利。一旦你和大小姐完婚,他完全可以把你当儿子看的!”

    刘启蓦然。

    吴隆起见他吃惊,微微鼓励地点头,又说:“若你能成继,可完成我们这一代人的梦想。而以后,小可也能仰赖公子的恩沐,为新主尽力!”

    刘启一时缓不过来,看吴隆起张皇要走,连忙拉扯住他的衣服,冒出疑问:“那和我带父亲的骨灰回去有什么关系呢?舅舅有那么多的侄子!”

    “侄子和女儿谁亲?何况近枝的都不亲了。记住!你要和你二叔斩断关系,势不两立。”吴隆起说到这里,眼看田文骏带人远来,快快说完,还掩饰一样补吵两声高音。

    正说到这里,他却又见田文骏绕了道,这就一面回走,一面在心里奇怪。

    田文骏是田晏风之子,之前在长月谋生,因为恨无人知其才能,又千辛万苦潜入关外,就在他去防风镇的时候,失足落水,被刘启救了一命。章维一提刘启,就会给田文骏说:“那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但从这一层关系上,田文骏是断不该不到跟前的。除非他怕和刘启接触。

    吴隆起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透这个人了。

    一开始。他觉得这人和夏侯接触过密,甚至有点私下交易的迹象。但以现在看,他私下建议章公扶植秦纲,又和拜把子李卫,天机山的人频频接触。谁都知道,他一开始就出卖了秦纲。说起来,怎么解释都不合理?吴隆起因而心想:他难道因出战前被父亲打了拐杖,真一下变了另外一个人?说到这里,他回到章维那里。

    章维也不避福氏父子,转而向田文骏发牢骚:“你父亲快要到了?!我非把护送他的人给治罪了!一定得治了!说真的,我真怕你父亲!我看了,这回咱们都有得受的。你知道他说你什么?他说你这个人读书入了武途,不肯屈于人下,迟早会做犯上的事,他是我先生,我没办法,只能听着。”

    吴隆起心中一下豁然,突然觉得还是他父亲看得准,要是这么去看,他所做的就有了答案。

    他见田文骏苦笑摇头,心说:主公信任他,又怎会把反对他南下的田老说的话放在心上?也许换为我说,他会听上一点的。

    这时,田文骏已把带来的一件大事说了出来:“夏侯要对秦纲下手了。恐怕下一步叫要对准我们!他调集人马攻打长月,说是为了老大的葬礼,又会抽调回来。我看不是没有猝然发难的可能——”

    吴隆起正要说话。

    章维已止住他,说:“有个笑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两个猎人一起去打猎,看到一只大雁。他们不先把大雁射落在地,就相争不让,争了半天,架都打了,可抬头一看,大雁已经无影无踪。我想他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吴隆起点头。

    章维自己却陷入深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