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思面无表情地等着佣人忙活完,转身走向房门。经过外头的走廊,坐上电梯直下二楼宴会厅,就是他这辈子的头等大事即将落锤定音的地方。
马小毅说得没错,登场亮相,成角儿前第一回上台,要么被人捧,要么惹人笑,他今晚就是出来等着给人笑话的。
他很想问问弟弟,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思?弟弟是否有想过,他将来也会变得像自己这样,连自己都婚姻都无法自主呢?
马文思曾经认为自己处处高人一等,心中所愿必能实现,而且有一段时间事情确实是像他想的这样的。
可愿望有大有小,所得到的结果自然有所不同。小时候他希望有一只限量版的高达模型,这在小朋友里还没人拥有过,可马沈就有办法帮他搞到手。上大学了他想要一辆保时捷,连方向盘都没摸过马沈就能帮他把手续办齐全。再后来他喜欢别系的系花,想在毕业前谈一场恋爱,只不过请吃了一顿饭,系花就把自己送到了他的床上,结果甚至比马文思所想的还好。
而如今他想要一辈子自由自在爱娶哪个女人就娶哪个女人,马沈却告诉他四个字:别做梦了。
走到房门前,他突然停住脚步,佣人顿时又是一阵紧张,生怕这位一向喜欢“出人意表”的公子哥临到前了又打算由着性子胡来,那倒霉的可就是他这种下人了。
好在马文思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反抗父亲的安排。他只是站在那里,站了有将近一分钟,而后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小毅,哥哥不行,你加油了。”
哥哥不行,你加油了。
记得小时候马沈下到基层工作,事务繁忙,兄弟俩在乡下跟着外婆生活过两年。有一回去河里游泳,马小毅腿肚子抽筋,哥哥拼着小命把他拉回河边,自己却体力不继差点沉了下去。当时他就说了这几个字。
从受尽冷落的孩提时代到备受嫉恨的青年时代,马小毅本以为自己历经艰辛跌宕,已经不会再流泪。然而再度从哥哥口中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这一刻马小毅却是鼻头微酸,差点忍不住泪水落下。
马文思说完这句话,没有再停留,昂着头一如往常那般迈着傲慢潇洒的步子走出了房门。
他有着不俗的外表,他有着不错的家世,今晚是他的人生大事,他只要一出现,注定要引人注目。
而这,或许是他所能得到的唯一安慰了。
…………
马小毅目送哥哥下了楼,一声长叹,转过身来准备打点装束。
几天前他便在帮忙操办宴席,从确定邀请名单、发送请柬到核对座席,除了公务之外的空闲时间他全都贡献了出来,因此连再次联系舒娆的功夫都挤不出。有赖于丽景老板高文玉跟他私交不错,在布置安排方面都十分迁就他,好歹没让他操劳得筋疲力尽。
当然,把自己一头埋进杂事里还是有一个好处的,至少他有很好的理由来逃避面对某个人……
这么想着,马小毅下意识地往走廊一头望去,未来嫂子叶倩文的房间就在那儿。
而某人,也就在那个房间之中。
只不过随便一望,马小毅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自己此刻最怕面对的那个人——叶梓琪站在门边,正眯着眼睛微笑地看着他。
马小毅手一哆嗦,第一反应就是躲进房间。然而叶梓琪已经在冲他招手,这么做显然不适宜了。没有办法,马小毅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梓琪,有事吗?”他问。
与他有些生分的表现不同,叶梓琪没有一点犹豫地揽过他的手臂,俯低脑袋轻声说:“没什么,就是有些紧张。”
这么一说倒好像她才是今晚的准新娘似的。别的不说,两人现在这样亲密的举动,放在旁人眼里确乎别有隐情。马小毅已经察觉到不远处的佣人正频频朝这边看来了。
这可不是他所希望的。马小毅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言宽慰道:“没什么,只不过是订婚而已。”
“订婚也还是会紧张的啊。”
“那等到正式婚礼呢?你不是还要当伴娘的吗?”
叶梓琪歪了下脑袋,摇头说:“不知道。反正人家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嘛。倩文姐可是家族里头第一个出嫁的姐妹呢,别的朋友结婚父亲又不同意我去,弄得我现在什么都不懂,我好担心待会会出丑啊。”
假如有人看到她此刻的小模样,保准会跌破眼镜。堂堂叶梓琪叶小姐何曾在男人面前这么乖巧卖小过?反正那些追求她的男人是从未有幸见过。
马小毅不觉意揉了一下太阳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叶梓琪这种可爱娇憨的语气了,回回都能要他的命。
最后他只能随口安慰道:“没事,别担心,待会我不是就站在一旁吗?紧张的话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于是叶梓琪甜甜一笑,点了下头说:“好。那待会倩文姐和文思哥哥手牵手,小毅哥你也要牵着我的手哦。”
马小毅只觉手心冒汗。
这剧情,怎么越来越朝他无法控制的方向走了呢?梓琪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啊?
难道真像朋友们打趣的那样,哥哥成家后不久,该被逼婚的就轮到自己了吗?可是,若真要结婚的话,也该是那个人自己才会不抗拒吧。
念头一岔,舒娆的容颜又在他心中悄然浮现。在今天这个事关婚姻的日子,她的点滴比往常时候更能触动他的心灵。
今晚她应该会来,希望能再跟她说上几句话吧,马小毅心道。
而叶梓琪在旁低着头,女人的直觉让她第一时间发现马小毅走了神。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把马小毅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
水南-市小桥镇,一处不起眼的民舍中。
夜幕降临,还未竖起路灯的小桥镇迅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漆黑的乡道上伸手不见五指,游荡着饿得两眼冒绿光的野狗和癞皮带病浑身长满跳蚤的野猫。偶尔可见一道强烈的白光由远及近,伴随着隆隆巨响,那是晚归的镇民正骑着摩托往家中赶去。
在水南-市区,摩托车早在前年便已被明令禁止上路,而在这种天王老子管不着的小镇里,摩托车正是镇民赖以代步的交通工具。别说镇里头不想管了,哪怕真有心去管,也管不过来。
小桥镇的民风彪悍着呐,都是些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的刁民,一向就不服从组织纪律。尤其是近两年冒出个谢星豪,没用多少时间就在一帮混混流-氓里迅速崛起,黑白两道混得如鱼得水,这种费力又捞不着好的破事镇里头就更管不着了。
这间看似破旧的民舍就是谢星豪的“产业”之一。这货不知打哪听说小桥镇过两年房地产要大热,会有大批开发商来圈地建楼盘,因此早早地就开始屯地坐等发财。至于他到手的方式是强取还是豪夺,那就没人敢过问了。
黄泥掺米汁土烧砌成的三间半歪半斜的老屋,四壁都让稻草给燻得一片发黑,从屋顶上垂下来一只缠满陈旧蛛网的电灯泡,昏暗的灯光照着四个人——光头坐在竹椅上,隔着小几子的另一只竹椅上歪歪斜斜地靠着脑袋打满绷带的陈浩南。至于两个小弟,就只能在地板上铺张草席坐着了。这四人全都耷拉着脑袋呆坐在屋子里,不发一言彼此间毫无交流,看上去就跟初经欢场的嫖客对上未曾接客的雏妓一样。
忽然那扇满是蛀洞的旧木门发出一声吱嘎轻响,光头警觉地抬头望去,待看清闪进屋里的那个瘦小身影后,捏紧的拳头才渐渐放松开来。
“邱东方,你他-妈去哪了?”光头低声喝问道。
来人正是邱东方。自从那天被邱东方拉来小桥镇后,光头四人在这里已经猫了一个多星期了。本来光头对邱东方的消息来源还有些好奇,可在这每天无聊透顶白粥咸菜地过了这么久,他那心思慢慢就没了,剩下的只有烦躁不安。
这期间光头也曾联系过一票哥们,结果却听到民警上门查自家水表的消息,乍听之下差点没把他吓死。也幸亏邱东方把他们带到这来,否则自家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号子里蹲着了。以光头残缺的智慧,显然是没想到他之所以会被调查,纯粹就是邱东方没摸清舒娆门路就轻举妄动的缘故。
这会儿不单是顾飞在找他们,就连马小毅也在到处查访,想要通过他们揪出一条大鱼来,帮父亲彻底扳回一局。
这几人风声鹤唳,眼下过的简直是通缉犯的生活。而邱东方却每天都出门去,到了很晚才回来,一进屋就一身酒气,难怪光头会觉得不爽了。
邱东方听了光头的喝问,也不生气,走过来一把抓住光头的手臂就往里间带。其余三人里,那两个小弟看了一愣一愣,没敢说话,而陈浩南这个平时最会来事儿的家伙,这会儿还捂着脑袋正晕乎着呢。
邱东方和光头在里间说了一阵子话,那个曾被邱东方当街臭骂的小杜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断断续续听到两人是在争辩什么,而光头从“老子不干!”“东方不败你还想害老子?”“你这是不怕死啊?”到“有把握么?”,显然是像之前两次一样,在邱东方的诱-惑中逐渐屈服了。
只听得只言片语的小杜当然不会想到,邱东方说服光头只用了一个极简单的方法,那就是答应带他去见星豪。
不想成为土豪的混混不是好流-氓,掌握可靠的消息渠道,抱上一个黑大佬的粗腿,竖着金字招牌坐地生钱,从此摆脱过街老鼠人人可打的生活直奔小康,这是光头此生最大的梦想。而现在邱东方把实现这个梦想的机会摆在他面前,试问光头又如何能不心动?
随着邱东方的面授机宜,又一锅虎头蛇尾名为阴谋实为闹剧的策划,就这样在小桥镇悄然点着了炉火开始慢炖起来……
而这个时候,舒娆正驱车赶往丽景国际酒店,耳边响着安妮那喋喋不休的唠叨。
“其实小娆你的样貌绝对是倾国倾城没错啦,据说你前几年都在写书?那就连见识也有了,这可是很难得的。还有你的气质也是天生的女神范儿,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迷倒一大片人,就连我这个女孩子看了都要心动呢(舒娆: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可是有一点是你欠缺的,那就是品味,也就是说享受生活的技巧。”
“我说的不是那些小资情调啦,像那种背几句电影台词念几首英文情诗懂几个波尔多酒庄名字还有记得一大撂名牌什么的,那装得太假太作,根本不叫品位。品位这种东西就像一个从小只吃白蛋糕的女孩,偶然给她一块掺了一丁点荞麦面的蛋糕,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品尝出不对来。我打的比喻可能不太准确,但就是要告诉你,一个人是否有品位这种东西,那根本是不需要刻意去装的,那就是他长年累月惯出来的本事,是一种近乎潜意识和条件反射的存在。”
“我要向你保证,小娆,只要有我从旁指导,一步一步跟随我的安排,从今晚开始,你一定会慢慢慢慢地变成一个由里到外有品有趣的真正女神!相信我,准没错!”安妮拍着傲人的胸部,昂着小脑袋夸下海口。
这算是安妮对于舒娆屡次不合作由着喜好随便穿衣所作出的积极反应,可舒娆却觉得,这言论……怎么跟诱拐萝莉养成攻略似的?再说您看着也不像多有品位的人呀?
看着安妮在那摇头晃脑地甩着两颗钻石耳坠的小财主样,舒娆一阵无语,只能借着红灯的空当默默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