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
“这回带舒乔出去,肯定要惊掉不少人的下巴。”
客厅里,舒菁洋洋得意地说道。
这是舒乔回到水南家中的第二天。昨晚那变脸的惊人一幕刚刚过去,大家似乎都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原本应该让人诧异惊慌的事情,这其中尤以几个女人为甚。她们对事实接受之快,仿佛舒乔是长年护肤自然蜕变似的。这一大早,舒菁和惠芸就拉着舒乔要出门,说了到三中门口喝豆浆去。
“你不是最爱喝那家的豆浆了嘛,难得回家一趟,怎么能不去过过瘾?”舒菁年轻时最爱惹是生非,即使现在嫁了人也还是性情跳脱。舒乔心里还有些不自在,好容易借口要洗漱才躲进了洗手间里。
“这小子还害羞呐?嘁。”舒菁说着拈起热茶杯放到嘴边吹了吹。
惠芸抿嘴轻笑,说:“姑姑你不要太过分,吓着他可就不好了。”
舒菁撇嘴:“我就是嫉妒他了,怎么着?看他那脸蛋,白得跟豆腐似的。老娘从十四岁就开始保养,费了多少精力花了多少钱,都没他这么好的皮肤。他倒好,啥事没做没疼没痛的突然就脱胎换骨了——谁知道他说的哪句是真的!”
话音刚落,洗手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惊叫,吓得舒菁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摔到地上。
“怎么回事……”舒菁茫然问道。
原本在楼上看书的舒云反应倒比她还快,这会儿已经旋风一样冲下楼来,钥匙一插刷地开了门——因为昨晚的事情他留了个心眼,把洗手间专配的钥匙给找了出来。
接着舒乔就被扶了出来。舒菁、惠芸和舒苓围在门外,甫一见到眼前的景象,顿时都后退了一两步,抬手捂住了鼻子。
只见舒乔面色灰白,眼眶发黑,像是晕厥了般软软地站不直身子。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两旁,殷红的血液像小股泉流般从他袖口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板上。舒菁和惠芸正是给那刺鼻的血腥味吓到了,女人对血液有种天生的恐惧,这与是否胆小无关。
“难道是不小心被玻璃割破了手?”这是舒菁脑中自然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都已经不是不晓事的小孩子了,惊慌过后,舒菁和惠芸很快回过神来,帮手把舒乔扶到椅子上坐下。舒云遣舒苓去药箱里找来医用棉,醮了水擦拭伤口,舒菁这才发现不单止手腕内外,就连手臂各处也都遍布着如刀片割过般的细小创口。要不是对自家弟弟了解甚深,她甚至都要怀疑舒乔是不是一时想不开在洗手间里割脉了。
血液殷红黏稠,间中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黑色颗粒,看起来就像凝固的血块一般。舒云本想擦干血迹之后设法止血,可不知为何,明明伤口极浅极细,鲜血却不断地涌将出来,任凭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舒乔从方才一阵惊叫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声,只有口中咻咻地出着气,想必是疼到了极点。舒云三人还在手忙脚乱,舒苓却被吓得哇哇哭着去找爸爸。舒庆丰焦急地跑来一看,立马说道:“快,抱到地下室去!”
接着一指舒菁:“把你弟的被套搬下来,再去找一截绳子过来!”
舒庆丰一来众人似乎都有了主心骨,连忙依言照办,把舒乔抱到了那间不知多久没使用过的地下室。直到舒乔在那张旧木床上安安稳稳地躺下,像个血人一样一动不动时,舒菁才缓过神来一阵后怕,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
…………
回想起数月前的那一幕,舒云眉头紧锁,心中忐忑不安。
难道这次又出了什么问题了?上帝保佑,千万不要这样。当初变身的经历就连舒云回想起来都仿佛噩梦,他可不希望舒娆再承受一番。
不管怎么样都好,哪怕留下疤痕也好,千万不要让这伤口反复难愈,如同上次一般。舒云心里一边祈祷着,一边探过镊子,小心地扯了扯缝合线……
……
原本以为会很疼,结果一点儿也不疼。
舒娆绷紧了心弦,咬着嘴唇准备忍着,到最后却发现什么事也没了。
“好了?”舒娆秀眉轻抬,沙哑的声音中掩饰不住惊讶。
这就跟小时候打针似的,一开始都哭得要死要活的,结果完了发现,咦,原来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疼嘛。
那么舒云和安妮之前那么古怪的表现是为什么啊?舒娆心中正大惑不解,安妮适时地告诉了她原委。
“小娆,你的伤好了!”
舒娆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明明后背还感觉得到疼痛,怎么安妮却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
安妮怕解释不清,干脆拿过床头的镜子一照:“小娆,你看!”
舒娆吃力地扭过头,只见镜子里照见自己后背上一条粉红色的疤痕,确是原本受伤的位置无疑。
这一瞬间,舒娆的心里也跟舒云和安妮一样,霎时间被不安所填满。
在变身的那一个月里,舒娆仿佛是一个厚度仅有一根丝的极易破碎的玻璃器皿,轻轻触碰都会使她受伤。哪怕一根针般大小的伤口,都会让她血流不止,似乎她的染色体天然就缺少了关于愈合的片段。这本来是极为可怕的事情,但相比全身骨骼断裂又自行接续这种事来太微不足道,因此舒云他们并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关心。然而如今回想起来,整个变身的开端,似乎就是从那天早上舒娆洗手时发现自己双手血流不止而起;归根结底,就是“愈合”这一功能的异常开始。
放在现在情况也是类似。只不过当初的异常是难以愈合,而现在的异常,则是异乎寻常的快速愈合。
都是异常,前者是一切祸患的肇始,看起来将要就此改变舒娆的一生,而后者呢?这是提早消耗生命力,然后飞速地油尽灯枯吗?会不会有一天醒来,舒娆突然就发现自己一夜间衰老成了一个老太婆?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可变身这种事不也是一样的不可思议吗。既然连这个都能接受,那么未老先衰又何足道哉。何况相比变身这更近乎现实,毕竟国外又不是没有这种先例。舒云和安妮所担心的,正是这个,只不过因为担心舒娆担惊受怕所以没有明说出来罢了。
然而即便他们不说,舒娆也能够想到这一点。
舒娆看着那道粉红色的鲜嫩伤疤,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自己这算是什么?超强愈合力?吸血鬼?狼人?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超自然物种?会不会一转眼就出现一队身着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一溜排站在病床前,说对不起舒小姐,你是我们一款新型病毒的活体实验对象,很抱歉没有事先通知你?
她死死地盯着,直到用力过度以至于双眼开始分泌泪水。安妮丢下镜子扑过去抱着她,学着像个姐姐一样用笨拙的姿势抱着她。
“我没事。”舒娆说着,抬起手来擦了擦眼角。
我没事,又是我没事。要知道安妮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从她口中说出这三个字。
舒云在旁轻声宽慰道:“没什么,不用太过担心。也许这是好事呢?我们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话刚出口舒云顿觉失言——正因为谁也不知道,舒娆才会更加担心。她性子本来就多愁善感,变化无常只会让她更加压抑,舒云早该想到这点的。
“我真的没事,哥。”舒娆用一种让人心疼的自嘲口吻说道,“都变成这样子了,才糟能到哪里去呢?”
不等两人再说些什么,她已经下了逐客令:“你们出去吧,我有点累了。”
说完便拉起被子盖好,做足了不想多谈的姿态。洁白的被单将她遮蔽得严严实实,只留头顶一束乌黑的发丝昭示着她的存在。
舒云和安妮出了病房,相顾一眼,彼此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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