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虎客栈位于虎谭山庄西面,玉虎二字因依靠玉虎泉而来,隐有玉虎泉第一客栈之意,但其修缮并不对得起这名号,几乎可以用简陋来形容,虽处地利,客人却很稀少。今日还算热闹,一个中年和尚带着一个小和尚坐在一旁。点的竟是牛羊一类的荤腥,喝的也不是茶水,而是当地闻名的泉酒。一边喝还一边嘟囔嫌酒太过清淡,气得店老板腮帮鼓痛,若非见那大和尚生得壮实,非得过去和他论论理。过去两桌坐的是一个男子,二十三四,衣着倒似有些不俗,一进来便要了两坛子酒,也不要菜,直接一碗接一碗的喝,一坛过后已然趴到桌上,手仍不停下,仍拿着海碗往嘴里灌。
看穿着倒像是个大户公子,没想到是个酒鬼,掌柜在一旁腹诽道,不过只要有酒钱,什么人他都欢迎。
忽闻门外一阵马蹄声,接着走进来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黑衣如墨,腰带甚为宽大;女的红衣似火,长得漂亮,却又英气逼人。
掌柜迎了上去,刚想开口招待,便那男子道:“我们来找人。”
掌柜脸一沉,应了一声,扫兴地返回柜台前,一手托腮,一手拨弄算盘,眼睛却盯着二人嘴里还念念有词。
青年男子走至那两个和尚桌前,拿出一封书信,抱拳道:“请问方丈在么?”
大和尚头也不抬道:“方丈在楼上念经,不得打扰,信给我便好。”
青年男子递过书信道:“那有劳了。”那女子在旁边看着,忽的开口道:“本清大师,我想问……”
“黎訫。”青年男子皱眉道:“你先回去,我在此还有事要办。”
黎訫哼了一声,抽出张凳子坐下道:“我偏不走!”
青年男子道:“随你。”转身走到那醉酒男子身边,眯着眼道:“你怎么在此?”
醉酒男子闻言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听说武林大会要在齐州举行,我特意来看看。”
青年男子道:“那你看到了么?”
醉酒男子摇头道:“还不知具体时候。”
青年男子道:“武林大会已经开过了,就在三日前便结束了。”
醉酒男子淡淡道:“是么,可惜了……”说罢抬起头将一碗酒饮尽。
青年男子厌恶地看了旁边的酒坛一眼,说道:“当年率领群雄北上对抗少林的罗无慑便是这番模样么?你就自暴自弃,甘愿堕落为一个酒鬼?”
罗无慑闻言一僵,继而间歇笑着说道:“率领群雄北上对抗少林?你难道不知这已经成为一个笑话了么?”
青年男子凑过头轻声道:“我看你现在才是个笑话!”
罗无慑愤怒地瞪着他,继而眼睛又黯淡下去,移开目光道:“是啊,我的确是个笑话。”
青年男子闻言怒从心起,夺过罗无慑手中海碗掷在地上,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陶碗摔得粉碎。掌柜惊叫道:“你怎的打坏我的碗!”
青年男子道:“我赔你便是!”
掌柜道:“这是上好陶碗,一个得一钱银子!”
青年男子不再理会他,低头对罗无慑道:“谁都可以看轻你,唯有你自己不可!”
罗无慑摇头道:“谁都看轻我时,我再高看自己,岂不成了无知匹夫?”说罢又满了碗酒端到嘴边。
青年男子夺过他的碗又摔到地上,喝道:“既然别人看轻你,你就须得证明给别人看!”
掌柜尖声道:“两钱了!”
罗无慑道:“拿什么证明?我已非罗门之主了,不过一个寻常武夫罢了。”
青年男子道:“夺回罗门之主,击败罗啸。”
罗无慑闻言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说道:“我罗某固然落魄,却也不会学你们黎门那样自相残杀。”
青年男子怒目圆睁,将一碗酒全都泼到了罗无慑脸上。还不解气,一抬手就欲将桌子掀翻,但罗无慑已然一只手按在桌上,盯着他道:“你真当我罗无慑好欺负?”
青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看着他道:“是又如何?”
罗无慑道:“别忘了,黎越穹,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黎越穹道:“过去是,现在,未必。”
罗无慑站起身盯着他道:“很好,我便来见识一下你进入分光后有何进益。”
黎越穹目光不闪不避,一字一顿道:“你外号归心刀,我倒要看看是否能令我归心。”
罗无慑道:“我听闻你号睚眦,果然是睚眦必报。”
二人相互对峙,目光越来越亮,周遭温度却是越来越冷。
圆丙低声惊呼道:“他们要打架啦!”
本清不言不语,喝了口酒,冷眼旁观。
掌柜一拍柜台道:“要打出去打!不然休怪我……”一锭小指头大小的金珠飞来,嵌入他的柜台。
“够了么?”黎越穹冷冷道。
“二位小心别碰坏了桌椅!”掌柜快速说了一声,取过一根筷子挑动金珠。
黎訫看了眼二人,转头看着本清道:“本清大师,您认识洛愁春对么?”
本清道:“你说洛家那小子?认识。”
黎訫满脸希冀道:“那您知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本清道:“不知。”
黎訫脸色一黯,颇为失落。
一旁的圆丙道:“你说洛愁春公子,我知道!”
黎訫闻言又是一喜,抓住圆丙衣袖道:“在哪里!”
本清怒视圆丙骂道:“你知道个屁!老子的法名你都不知道!”
圆丙闻言脑袋一缩,又鼓起勇气,梗起脖子道:“我……我记得,那个拿折扇长得漂亮的公子就是洛愁春施主,那个青色衣服,没拿折扇,长得没那么漂亮的公子就是王子骆施主!”
本清抬手道:“你还胆敢顶嘴!”
圆丙又忙将头缩回去,顺手拿了块牛肉塞入嘴中。
黎訫道:“那小师傅你知道洛愁春在哪里?”
圆丙摇摇头。
黎訫转转眼珠,说道:“那你上次见他是在何处?什么时候?”
圆丙道:“就是在很多很多天以前,在一个很热闹的城里面。”
黎訫追问道:“那个城有多热闹?”
圆丙道:“可热闹了,人多得很,可惜街上不许人走,很多马儿来来回回,还把我撞翻了。”
“街上不许人走?骑兵巡逻?”黎訫心头一动,暗道:莫非是皇帝出巡?她前段时间便听黎流水说起此事,故也有些印象。她眉头一皱,惊呼道:“长安!”脸色刷地苍白,喃喃道:“他为了躲我竟然跑了这么远。”一时又是气恼又是难过。
那边黎越穹与罗无慑已然动起手来,二人不约而同各往前推出一掌,抵在一起,却是在比拼内力。罗无慑只觉对方内力并未高过自己,但却如溪水连绵不断,无个穷尽,暗道:这便是柳暗花明诀么。黎越穹仗着柳暗花明诀的神奇,本以为胜券在握,但对上掌才觉罗无慑内力颇为奇怪,半刚半柔,时阴时阳,有如天上浮云飘忽不定,不由心中一凛,说道:“你这是什么心法!”罗无慑开不了口,也不愿开口,他心知柳暗花明诀余力无穷,自己却不耐久耗,故暗暗催动内力,意图强行将对方内力压下。黎越穹感到对方内力骤增,本是潺潺流水,俶尔化作滔天巨浪,却是不忧反喜,只见他右掌变得青色,用出了黎门的百辟掌,硬生生的将二人内力隔断。罗无慑内力涌至手心却陡然失了目标,一时气血充顶,难过至极。黎越穹则趁机射出两枚透骨刺,罗无慑勉强侧身躲闪,黎越穹手上动作不停,透骨刺一颗接一颗射出,罗无慑左闪右避,跌跌撞撞,退到角落。他后背抵住两面石墙,暗道中计,只见黎越穹手腕一翻,白铁腰带握于手上,铁砂蜂拥而出,绕在周身转动。继而他双臂一合,周遭一阵罡风卷起,桌椅板凳翻飞开去,只见无数铁砂汇成一根长矛朝着罗无慑射去。
他此招一出,客栈内骤然罡风四起,飞沙走石。掌柜正努力抠着金珠,被迎面一阵夹杂着沙尘的狂风吹得惨叫连连。本清移到他身前,如拎小鸡一般将他抓至圆丙身旁,再大袖一摆,将沙尘与狂风尽数挡在外面,护住圆丙三人。
尘土好一阵才散去,黎訫紧张地看着战局,心中狂跳,暗想:哥哥赢了么?
本清也瞪大眼看着前方,忽地眉头一扬,低声道:“这小子,恐怕快赶上当年无双了。”
只见黎越穹抱臂站在一边,眼中光芒闪动;而角落中无数铁砂垒成一面三尺高的漆黑墙壁,继而沙沙声响起,笃地砂墙坍塌,露出罗无慑的身形,只见他半跪地面,手中握着一把阔刀撑地挡在前方。
巨灵刀!
黎越穹瞳孔一缩,昔日王子骆的巨灵刀已是固若金汤,而在罗无慑手上的巨灵刀威力不知大出多少倍。照此看来,要想正面强攻怕是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最后多半是拖得比拼内力的结局。
正在黎越穹思忖之际,罗无慑已站起身来,将阔刀收入腰间,又取出一把湛蓝环首刀,指着黎越穹道:“我接了你一阵铁砂,你也该尝尝我的纳川刀了。”
黎越穹冷笑道:“那要看你是否追的上我了。”话音一落两颗毒蒺藜射出,人却飞速后退。罗无慑身形飘忽无常,避开毒蒺藜两步便至黎越穹身前,然则又有数十粒铁砂飞至,罗无慑长刀一挥,似道漩涡将铁砂卷入,再一挥手铁砂已被他抛于脑后。但他这番却又耽误了数息,黎越穹已然退至客栈另一侧。二人如此你追我往,纳川刀虽然行云流水,但黎越穹有柳暗花明诀傍身,一边投掷暗器阻路一边后退,始终与他保持着丈余的距离。二人抱着客栈转了三圈,虽无胜负可言,但罗无慑吃亏在前,现在又连对方衣袖都未碰到,心中愠怒不已,眼见又是两枚毒蒺藜射到,他运转纳川刀将毒蒺藜来势减缓,接着变为希夷刀将蒺藜黏住,再以巨灵刀掷出,两枚蒺藜顷刻间调转方向,反而朝着黎越穹射去,速度还更胜先前。黎越穹眉头一挑,五指轻颤,将毒蒺藜抓在手中。说道:“我能掷出暗器便能收回,你这一招固然不错,对我却没有用。”罗无慑冷笑一声道:“那这一招呢?”话音一落人如一道闪电朝黎越穹射去,他这一路直来直往来,阻碍的桌椅尚未及身便被一股无形力量掀开。黎越穹暗暗吃惊,忙往旁侧躲去。他这一躲甚为高明,须知奔雷刀速度虽快,但变化甚少,往往一刀刺出便无后退更易之理。却不料罗无慑刀至半途气势一变,竟如一根鸿毛翩跹飞舞,却是吟风刀中的风卷轻尘。吟风刀轻柔多变,恰恰化解奔雷刀的一往无前之势。待他变换方位,又立即化作奔雷射来。黎越穹脸色大变,双臂一展,数十铁砂在空中一滞,布成一道薄薄的墙壁,虽不企图能挡住奔雷刀,若是罗无慑不收招,自己亦会受伤。两败俱伤并非罗无慑所愿,他刀法一变,吟风刀使出,将奔雷刀的势头化解开去,长刀斜指,淡淡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