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啸得一刻,戛然而止,但见得四个灰影从远处疾驰而来,不过数息便至眼前。
洛愁春一眼便认出是当日宋州庄垤客栈所遇的几人,只是他们的帷帽早已摘取,显出各自的容貌。
那人目光从四人脸上扫过,笃地开口道:“一刀出世鬼见愁”
四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人接口道:“二刀显形阎罗羞”
另一个华服男子续道:“三刀空怀帝王志”
旁侧一人道:“四道血影煞气留”声音沙哑尖细,极为刺耳。
最末一人道:“五刀破空天神降”
话音落下,四下一片死寂,洛愁春却是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已然知晓了这几人的身份,竟是江湖上凶名远扬的太行刀客几大当家!那最末一人,背了把三叉两刃刀,一看便是太行第五刀“天神”杨晋;左边一人腰间别了把血红三尺长刀,料来便是传说中的凶刃“饮血魔刀”,那此人当是“血煞”疾;这个华服男子,扮相儒雅,想来是排行第三的“帝王刀”慕容冷,此人是昔年北燕后裔,亦是太行山的智谋;至于这年纪最长之人,既然说到“鬼见愁”,自然是太行第二刀“阎罗刀”薛首,而最后的那骷髅长相的人,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便是太行山的大当家,“鬼王”北殷寒!
过得片刻,北殷寒缓缓道:“六刀醉饮寒月酒,七刀问天尽屠龙,八刀不见美人眸。除我之外,还有七句,却只来了四人。”
几人沉默一阵,薛首道:“袁水清前年死于黎门之手;洪龙也在前年死在魔门毋左、毋右二人手上;李素八年前被朝廷追捕,最终被大理寺的卿鹊所杀。”
北殷寒拈须不语,好一会儿才目光流转,看向“天神”杨晋,杨晋心中一颤,忙半跪道:“大当家。”。薛首察言观色,连忙道:“明夷十四年前去世了,这是其子杨晋,武功不下于他,亦为太行立下不小功劳。”
北殷寒道:“明夷老弟是我太行栋梁,死得可惜。”他说过此话便调转目光不去理睬杨晋,只淡淡道:“我的刀拿来没有?”
慕容冷道:“在!”他身后背了一件五尺木盒,说罢忙取下打开,只见里面一把长刀漆黑如墨,唯有刃上有些许殷红。
洛愁春偷偷瞥了一眼,心中大震,暗道: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鸿鸣刀!
北殷寒拿起刀轻轻一吹,刀身发出铮的一声鸣响。北殷寒咧嘴笑道:“鸿鸣兄,你也寂寞了快三十年了吧。”他盯着阔刀看了一阵,终于移开目光,看向了洛愁春。
洛愁春心中咯噔一跳,冷汗直冒。
“洛忌是你什么人?”北殷寒慢悠悠道。
洛愁春小心翼翼道:“正是家祖。”
北殷寒略一默然,继而缓缓道:“当年,我与南宫炎赌斗争夺天下第一,姬琚在旁观战。南宫炎凭借浩然剑气布下剑阵,破了我的天魂刀罡,胜我一招。当时姬琚追了我八百里,我本以为必死,却被洛忌救下。洛忌保我一命,却又碍于我身份,只得将我关起,如此一关便是数十年。洛忌救我一命,我便答应为洛家办一件事。如今洛忌已死,小子,你有什么请求便说罢。”
洛愁春闻言大喜,脱口道:“那请你饶我一命!”
北殷寒微微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另外几人由“阎罗刀”薛首带起也低声笑起来。
洛愁春面红耳赤,暗骂自己怯懦,同时又竖起耳朵等待北殷寒的回应。
北殷寒止住笑道:“洛忌英雄一世,没想到有你这么个孙子。呵,小子放心,我自会留你一命,不过我要你做件事。”
洛愁春捣蒜般的点头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透露您的行踪的。”
北殷寒道:“不,我就是要你将此事散布出去。”
洛愁春毫不犹豫道:“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北殷寒便不再理他,冲着那四人一招手道:“走!”一阵衣袂响动,转眼高地上便只剩洛愁春一人。
过得半晌,洛愁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确定五人离去,才长长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浑身已然被汗水浸透了。
数十钟声远远传来,一道烟花冲天而起,绽放开来。继而又有无数道颜色各异的烟花冲上天空,将整个夜幕照得五光十色。
覆钵静静矗立在原处,前方的铁皮人依旧耷拉着头,而右边的平台空空如也,这位置本该是那铁鸢所处。覆钵一旁,张丙倒在血泊之中,无声无息。
两道人影从不远的密林中跑来,却是王子骆与隐霆。
二人来到凹坑之中,隐霆扫视一圈,目光在张丙身上微微一顿,最后停在了那空荡荡的平台上。他喃喃道:“还是来晚了一步。”话一说完,掉头就走,转眼便已远去。
王子骆走上两步,蹲下来看着血泊中的张丙。此时张丙双目徒睁,嘴巴半张,竟还未死去。似是看到了王子骆,他眼珠动了动,喉结颤抖,却只发出了“喀喀”的声音。过得片刻,他缓缓将右手伸出,朝着王子骆摊开手掌。
王子骆看了他一眼,略一迟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宛若下了一阵秋雨,把四下都冲淡,化作水波荡漾开去,待得雨歇风停,栀子芬芳在空气中传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在花间穿过。张丙在一旁道:“无双少爷,功课做完了吗?”
“完了。”小男孩随口答道
“刀法呢?”
“练了”
“水潮练到多少层了?”
没有回答。
小男孩跑过来打量他道:“你这人,怎么和那糟老头一般啰嗦?我便告诉你,这水潮刀法三十六层我早已练全了。”
“哦?”张丙挑眉道:“此话当真!”
“骗你作甚?”小男孩哼声道:“莫说水潮刀法,就是吐纳诀我也练到了三层。”
张丙大吃一惊,动容道:“闲游公天纵之才,当年练至吐纳诀三层也是十岁之后了,如此说起来,无双少爷天赋更胜一筹啊。”
小男孩得意道:“那是自然。不过那个闲游公是谁?怎么没听过?”
张丙面容一僵,含糊道:“一位门内前辈,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小男孩“哦”了一声,并未在意。他撇撇嘴道:“不过这刀法、心法都好生无趣,和那些糟老头教的诗句一样没点意思。”说着还故作老练地摆摆手,却因幅度过大身子不住晃动。他忽地瞪大眼打量着张丙道:“你就是内庭长老,罗乌龟对不对?”
张丙苦笑道:“我名叫罗归无。”
小男孩咬着指甲念道:“乌龟?龟乌?管你是什么,我问你,你是不是练了那个天帝刀?”
张丙点头道:“是的。”
小男孩道:“里面是不是有一门武功叫通什么心?可以看到别人想什么?”
张丙道:“少爷说的可是通明心境?”
小男孩点头道:“好,就算是通明心境,是不是真能知道别人想什么?我要是练成了,就可以在爹爹要打我之前溜走了。”
张丙道:“通明心境能体察他人情绪,判断出其心中所感。这是道家传说的功法,天帝刀中或许有所详述,但在下并未练成”
小男孩双肩一垮,嘟囔道:“他们都说你是唯一从天帝刀中有所感悟的人,搞了半天连别人想什么都没学成,真不知感悟些什么。”
张丙脸色一红,却没有辩解。
小男孩嘟囔一阵,忽地抬头道:“那你说说你学了什么?”
张丙也不多言,摘下一枝栀子花,两指一掐,花朵竟迅速萎蔫下去。小男孩得瞪大双眼,忙也摘下一朵,掐了一阵,也不见花有什么变化,他惊道:“哟,乌龟,你挺会变戏法的嘛。”
张丙道:“这并非戏法,而是我掐断了它的生机。”
“生机?我只知道公鸡母鸡还有小鸡,生鸡是什么,却没吃过。”
张丙莞尔道:“一草一木都有生机。他们之中包含了一个小的天地,生机周而复始维系着这片天地,但死机却含藏其中,待得生机渐渐凋零,死机才暴露出来,将其天地吞并,草木也就凋零。我不过是将其中的死机牵出罢了。”
小男孩听得似懂非懂,偏着头想了半晌,忽道:“那人呢?人有没有‘死机’呢?你能不能把人的死机也牵出来,那他岂不就被你杀啦!”
张丙眉头一挑,点头道:“不错,确实也是如此。除此而外,云、风、雾、土、水,乃至真气都是有生与死的。”
小男孩道:“真是奇怪,我看着花,花瓣白的一片,花干黑的一片,哪来生机死机,没准你是气力大了些,把花掐死了,再胡诌这些东西诳我。”
张丙微笑道:“若欲辨得死机,需通阴阳之变,贯三才之气,辩五格之数,识十方天地。”
小男孩听得连连撇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那天帝刀中的?”
张丙点头道:“均出自天帝刀,可我所学尚不及其中十之一二。”
小男孩闻言眼睛一亮道:“你学了十之一二,就可以掐死花,那我学个十之十,那些先生谁敢打我手掌,我不是可以直接掐……嘿嘿!”他傻笑一阵,看着张丙道:“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天帝刀好不好?”
张丙道:“无双少爷真要学?只是这门功夫并非用于打斗,而且艰难晦涩,除了努力之外机缘天赋缺一不可。”
小男孩摆手道:“不管不管,你既然能练成,我这么聪明,莫不是还不如你?”
张丙道:“只是此事我答应并不作数,须得门主发话。”
罗无双道:“这有什么难的,改日我寻个时间给爹爹说了便是。只需要你同意,我不信谁还敢不准!哼,你到底同不同意。”
张丙点头道:“若是门主答应,我自然同意。”
小男孩喜道:“真的!你既是内庭长老,说话可是作数?”
张丙道:“自然作数。”
小男孩伸出小指道:“那好,拉钩!”二人手指勾在了一起。小男孩笑道:“成啦!今后你就做我师父,把那天帝刀都教给我。”
二人聊了几句,便见魏伯进来,罗无双匆匆离去,张丙便与魏伯谈在一起,刚说起那韦姓女子,四面俶尔转暗,过得片刻,周遭景物渐渐清晰,却是在一间屋子内,和煦的阳光正从窗外透进,床上一个女子抱着婴孩,含情脉脉地看着床边坐的张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