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浪与范奇峰藏在树荫之下,听得飕飕几声,想是那孔干戈追击得近,均表愤愕。阿浪一手握住范奇峰,好让他知道自己定当与其共度危机,一手运足气力,劲道随手腕飙至拇指、食指上,范奇峰低声阻道:“听声息,似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且看孔干戈要与谁拼命不迟。”阿浪意气上涌,不曾细细聆听,当下双耳一震,点点头道:“果然如此!不知那独角兽又要对谁狠下杀手?未免惊扰了独角兽,我们只好暂居此地。”范奇峰道:“这寺中的僧人想必稍后即要巡查至此,谅这孔干戈也不敢久留!”
听得脚步声时有时无,原是有人以照壁、树枝为辅,正作翻腾举动。霎时功夫,孔干戈即已到达藏经阁前,他黑衣裹体却仍自坦露面孔,阿浪与范奇峰极目远眺,只见孔干戈对面一个鬓发如雪,饱经风霜的老者赫然挺立,夜空弱光之下,犹如一棵苍翠青松,一袭玄色长袍,一副浅笑模样。孔干戈与老者凝视良久,似乎一场火并即生。
阿浪知眼下情势难逆,孔干戈说到“老子要取你性命”自然是对那老者说的,他久居嵩山少林,难得见到高手过招,心中大是激动,竟想冲上三两步观摩观摩,范奇峰在暗处瞧得仔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他按捺得住。两人屏息之间,定住心神而作壁上观。
孔干戈先道:“原来是你这老秃驴坏了孔某的大事!”老者鼻息一允,默然不语。阿浪忙问范奇峰道:“独角兽对面那位老人家尚未蒙面,纵然夜黑,也知他分明是个披发老者,那孔干戈怎的‘秃驴,秃驴’使唤?”范奇峰未及应答,听得孔干戈再施冷言,“你既坏我大事,今日若不好生交代,老子可要大开杀戒了!”披发老者将双手掷于身后,声色苍然道:“你爹他尚且知道悔过,你却破罐破摔,一错再错,先害得你师弟涅谷鲁疯疯癫癫,你便可受了你师父寻颠大师的法衣!你这愿望既已实现,你师父也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所谓‘凶鸢飞鸟,吞象之蛇’,你并不知足,反而变本加厉,盗了孔氏祖园的‘飞虫汁毒’,这‘飞虫汁毒’乃是你爹噬脐难悔所创立的一门毒功,他曾经在武林大会上说过,飞虫汁毒虽乃绝世神功,却害了无数条英雄好汉的性命,应当永世封存。你拿到这本禁书秘笈以后,强加练习,近日在开封马家的灭门案,想必正是出自你手,‘飞虫汁毒’肃扫天下之名果真丝毫不假;上个月崆峒派两个弟子在大都对你稍有得罪,当夜即毒发身亡,七窍出血,惨状实难言语。你今下又来我……又来少林派,寻无量心法不得,便转取罗汉堂的‘罗汉密宗拳谱’?这套‘罗汉密宗拳谱’与寻颠大师的一门绝技‘吸风手’相得益彰,你自然想据为己有。方才若非老夫及时出现,你罪孽加重,险些害了两名少林弟子,幸好你爹他早已淡出江湖,否则定会被你气死过去!”心中愤懑兀自绵绵。
阿浪听到一半,早已心血沸腾,怒牙相向,一双圆圆的眼睛,迸出两团火光喷到远端。听到最后,一股脑激愤,“通通”两声站起身来,范奇峰低声劝道:“你先听听,这前辈对孔干戈尽是数落言语,但孔干戈并不反驳,看来这前辈是个武林名宿,否则不会对孔干戈的事了如指掌。”范奇峰胆色豪气兼具,也对孔干戈切齿愤懑到了极处,只是他喜怒常掩于色。平息良久,阿浪才问范奇峰道:“这怪兽的爹是谁啊,他师父好像也是个大人物,这怪兽害了那么多人,又差点害了罗汉堂的两个师兄,对了,那‘飞虫汁毒’听来似乎是一本秘笈,却坏在了一个‘毒’字上,究竟是何种惊世的神功?”范奇峰寥寥几句,答道:“我听大哥说,这孔干戈的爹乃是几十年前的一位武学宗师,外号毒圣,名叫孔应旻;孔干戈的师父又是大漠的不佛和尚寻颠。两位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那飞虫汁毒更是中土武林泰山北斗级的武功!只是太过阴毒,被它打伤的人,最后竟没几个能痊愈。”阿浪略一凝想,说道:“这毒圣的大名啊,我也听师父说起过,他精于用毒,武功奇高,一面受人景仰,一面被人唾弃,只可惜,纵然名气再大,到头来生了个不学无术,成天害人的儿子,那有甚么好?”范奇峰只淡淡一笑,目光却朝藏经阁前望去。
孔干戈教老者畅快指责一番,两手环在胸前,哈哈大笑道:“老秃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着:那马家在开封乃是一方恶霸,视百姓如草芥,强占民女,欺凌弱小,那日孔某正巧路过开封,亲眼看见马家的人光天化日之下打死了人,官府无为,于是只好由孔某替天行道;再说那两个崆峒竖子,太也不懂礼数,竟然在大庭广众说余道平的武功远胜于恩师!孔某当夜只是打算教训教训他们,谁知他们居然暗箭伤人,孔某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孔某的师弟涅谷鲁,他自己偷吃丹药与人无尤;你也说得不错,孔某是想借‘罗汉密宗拳谱’来翻阅翻阅,你却从中干预……”
老者笑道:“如此说来,你害的人却是尽属无心?那好,此次你来到中土,‘罗汉密宗拳谱’求得固然最好,但说以此来增强你的功力,未免有‘舍近求远’之嫌,那大都的喇嘛宁都庙尽是这类拳谱,无一不能补强你师父的‘吸风手’,虽无少林绝技这般出奇,习练有方,自也能收意外之效。老夫想知道,你来少林究竟所为何事?”孔干戈两手一合,冷哼道:“老秃驴你果真非同凡响。不错,喇嘛宁都庙由我师叔坐镇,里面的经书典籍孔某若是需要,一句话足以。但孔某乃是堂堂大漠独角兽,何必要向你这老秃驴解释,先前也是看在你与我爹多少有些交情,才只与你比试脚力,否则……嘿嘿!你在二十年前,因为未能继承你师父闻肃的衣钵,气得离开少林!这么些年来在大漠闯荡,确也颇有名声。几个月后漠北将举行英雄大会,莫非你是到少林来盗取无量心法,或是易筋经,想在大会上一枝独秀?还是要来向你的师兄问个明白,讨个公道?”
阿浪与范奇峰均是一凝:原来孔干戈之所以唤这老者为“老秃驴”,只因他原是闻肃大师的徒弟。范奇峰远渡重洋,是因有求于少林,先前自然翻阅了诸类典籍史料方能得悉少林要闻,所谓闻肃大师,正是当今少林派掌门人明真方丈的师父。阿浪寻思:“方丈他老人家的师父是老方丈闻肃大师,若然孔干戈所言属实,这披发公公即是方丈他的师兄弟。不就是这‘明字辈’的高僧啦!方丈他常常独自在达摩堂嘀咕,暗暗呼唤‘明禅’师弟,这少林除了明善、明玉大师等明字辈的,更无一个法号明禅的,莫非……莫非这披发公公便是方丈口中常念叨的明禅师弟?对了,老方丈在二十年前授法衣于如今的方丈,这披发公公恰好离开少林有二十年,看来孔干戈此次所言属实!”想到此处,低声对范奇峰道:“范大哥,那披发公公原来曾是少林弟子,我料想他就是方丈他老人家的师弟!一会他若与孔干戈交手,阿浪想出手援助!”他豪气顿起,头脑一热,早将孔干戈武艺高强一事忘得一干二净。范奇峰微声道:“万万不可!这孔干戈说这位前辈是因没得到方丈法衣才离开了少林,二十年来一个人在大漠漂泊浪荡,你想大漠风沙漫天,又在异国他乡,哪里好受?万一日夜积仇,此刻对于少林的人多半不会客气;再说他此次突然重返少林,有何用意尚待查明,阿浪你贸然出手,孔干戈本要杀你,岂非自投罗网?你也听得他的飞虫汁毒有多厉害了?”遂将阿浪牢牢挡在身后。
阿浪却道:“万一披发公公中毒了可怎好?”阿浪自小受明真呵护,在少林集万千疼爱于一身,纵然明善平日怎的严厉,曾无数次希望明真能严惩阿浪“不守寺规”的行为,但明真均是左耳一进,右耳便出,从不肯责备半句。阿浪确信眼前这个辩不得是敌是友的披发老者正是明真的师弟,对他忽有九分敬意。范奇峰却料想甚周:既是少林弟子,又在大漠累世经年,能与孔干戈相持至此,武功路数必然不弱。只把阿浪的话当作耳旁之风,要他稍事歇息,静候“佳音”。
老者听了孔干戈一席话,神情淡然地道:“老夫当年心胸狭窄,因此记恨恩师和师兄记恨了十五年,连师父他老人家圆寂,老夫都不愿回到中原。人世之变又岂旦夕能料?幸好老夫五年前遇见了江南斧头门的周千寿周兄弟,他以真诚感化了老夫,还将老夫心中的怨火彻底熄灭,老夫从此忘记仇恨,将世上一切看开看淡。故老夫此次重返少林,又不愿让明真师兄他知道,并非是冲着少林至宝无量心法来的。”孔干戈、阿浪、范奇峰三人听得“斧头大王”的名讳后心思各有不同,阿浪曾听师他父与到访嵩山的客人谈及此人,只知他是一位武林天王级的人物。
话音之外,阿浪与范奇峰则已确定,这老者正是明真方丈的师弟,阿浪心下暗暗称他为“明禅大师”。
孔干戈却问道:“不为这个,又并非要与你师兄弟们重逢。那你回少林做甚?但若是来拜祭你师父的,塔林所在西边,想必你早已去过,现下早应不在寺中。”阿浪与范奇峰心头也颇有疑问。
这老者的面色枯黄无力,但双目却极富温情,说到“恩师”二字,眼眶已不由得滑出数颗泪珠,凄然说道:“老夫三日前便到了少室山,才去拜祭过恩师!老夫只恨没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当初不明白他老人家的苦心!”话说到一半,便似已塞在喉咙间。阿浪想到秦衷一平日待自己点滴,睫毛眼睑一动,差点没能忍住!孔干戈不识深情,冷冷说道:“哼哼,你总不会真的从大漠赶来,就只是来拜祭你师父的吧!”这老者道:“独角兽乃世间祥瑞之物,你既以此为名,若能造福一方百姓,自然高高在上,老夫也没资格知道你来少林的目的!但老夫是否为了拜祭恩师而来,你也无权过问。不过你若可凭真本事将老夫打败,老夫心服口服,兴许会告知一二,以解你求知之苦!”朗声笑了笑,这声音苦涩之中更有一份自负,这老者虽知飞虫汁毒的厉害,却仿佛自信不会败在孔干戈的手下。
这孔干戈武功极高,先前让范奇峰救走了阿浪,也是事出有因:一来他先与范奇峰追奔了许久,稍感疲惫;二来他负才兀傲,不知骄兵必败之由,一时颇不留神,这才被阿浪用啸音诀抢了先。武林中纯以轻功追击,若非相差太远,只要稍有间隙,高手落在身后也见怪不怪,两人的步伐又皆属轻盈,是以不为孔干戈立时迫上。然而这老者毕竟乃是明真的师弟,武功当属强手之列。当夜阿浪,范奇峰二人翘首偷窥,阿浪情绪一动,嚷着出列同战,只是范奇峰刻刻阻他,哪里能由他胡冲莽撞?
孔干戈与这老者仰息之间,可将四周巡夜僧的脚步尽吸耳畔,因此有人靠近,两人自要换到别处交战。这时孔干戈双眉一皱,左脚并右手同时攻到老者身间。老者闪开之余,向孔干戈突击了一掌。孔干戈应对自若,当即施展出一种吸引力极大的武功,将老者的掌力吸到他手上,又借力使力反攻向这老者。老者似乎早就知晓,提前预判,轻轻将这一招化解了。
如此这般,两人拆了几十余招,尽是你攻我避,你击我解,各自竟无半点损伤,斗打时声息几无,也正待此刻没有巡夜僧经过。招式上虽各有变化,却都是平平之举,阿浪瞧得睡眼朦胧,脑袋微侧在范奇峰肩上半眯过去。范奇峰知阿浪好动,看得这不精彩的较量必然不会生多大趣味。他自个儿却还细细观看,已记得其中的一招半式,对那孔干戈身上较难的武功也贯通了些许。他悟性着实不差,也猜想这火并的前奏即是如此轻微的试探。欲当下叫醒阿浪罢,又听他已微微发出酣睡之声,就只先一人瞧着,心思却又半刻不离远处,时而望着身后的灯火,巡夜僧一旦逼近,那两人必立马易地再战,那时若要往而观之,恐于送死无异。
果然不出所料!
二人以柔软之式斗得良久,均知对方大概身法。各以拳脚并同内力再酣斗半晌,中途招式奇快,又新颖多变,范奇峰自叹当真是可看可学。范奇峰再一抬头,见他两人招式变化得愈来愈是神速,发功也快到毫巅,莫说再学,看得清楚亦属不易!
孔干戈一掌扑过,老者略一掣肘,便又拆了十招,孔干戈大笑道:“哈哈哈!老秃驴你武功倒是不弱,也不枉在大漠这么些年。只是,现下要叫你尝尝我的吸风手第九式‘如来圣手五指功’”言讫,气沉腹心,迅即迸出极强功力,五指并伸,如野鬼抓人般朝披发老者掠去。不远处的碎石被这功力震得旋到半空之中,就连睡得正香正甜的阿浪也教它吹醒了。范奇峰的衣襟随之嗖嗖生风,阿浪头一偏离,范奇峰担心阿浪呼喊即至,赶紧捂住他嘴,蝇声道:“醒来就好,有好戏看啦!”阿浪连连点头,范奇峰这才松手坐定。阿浪拭了拭眼眶,捂嘴打个哈欠,看得藏经阁外的场面变得甚是宏伟,倒显得格外欣喜。
再说孔干戈这一招乃属上乘功力,旁人受了罢必定当场毙命。这老者内力压制得住,对他这吸风手却毫不在意,当下待孔干戈的功力欺到身前,左手略微一拂,双脚稍只一跃,便未遭任何损害。
阿浪这时才打起十二分精神。
范奇峰心道:“这一招汇聚气力打向披发老者,他再怎的厉害,也要用相应内力化解或是匹对,为何只一拂一跃如此随意。想来这披发老者可在浩瀚的大漠中得一席之地,武功定算强中强手,孔干戈这吸风手的路数,老者看得多了,自有一套应付法门。”
范奇峰观得仔细。见孔干戈这招不行,续使旁的,转身之际,又换了一种用腿的功夫。这腿法连连出击,明眼人一瞧当知此乃北少林的‘大力连环腿’。披发老者平退丈余远,右手五指陡然生出内劲,快速攻到孔干戈的腿跟与脚踝间,阿浪识得,这即是南少林的‘弹指神功’。孔干戈疾是闪避,披发老者就势奔来再向他上身一击,听得巴掌和合声响起,道是老者狠狠劈了一掌。范奇峰笑了笑,心想这老者目下俨然已操必胜之算,阿浪心中骂道:“打死这只大漠独角兽!”
若以常理,孔干戈时下已被老者一掌命中,不说立即毙命,这会儿功夫也须扑到地面。但纵观当场,孔干戈却伫立风中,十分稳当。道是为何?原来这披发老者一掌劈中孔干戈,非善却坏,犹似被孔干戈反击了一般,不时大叫一声,“呀!”,后来双腿一斜,“扑通”一声跪将在地。
阿浪与范奇峰二人瞧不出缘故,并皆愕然不语。心想明明是披发老者占了上风击中孔干戈的,为何孔干戈无碍,披发老者却不由得落败了?莫非高手过招,波诡云谪往往付于一线?
细视!
孔干戈拍了拍夜行衣的衣襟,笑道:“你的‘拂尘神功’虽极厉害,‘弹指神功’也是天下绝技,不过与家父的飞虫汁毒比来,这些似乎都还是稍逊一筹。”那披发老者方才一拂,定是个‘拂尘神功’。他兀自跌倒在地,面色忽然变得极是苍白可怖,似乎心胸剧痛已到难忍地步,他沉吟许久才道:“老夫这少林‘拂尘神功’、‘弹指神功’双双用上,却始终不敌你孔家的飞虫之毒,老夫不得不承认,飞虫汁毒伤人之外,真是一部难得的武学奇书。老夫听说中了飞虫汁毒者,大多是七窍流血,立赴黄泉。为何老夫……老夫……却还活生生的?”孔干戈道:“哈哈!你中的只是飞虫汁毒的入门式,‘斗转星移式’,家父在典籍上说,制人之道,属以彼制彼为先,这也是有感于兵法中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此你击中孔某,自己却加倍受伤,那是孔某早已知之。不过你且放心,入门式的毒并非无药可治。念在你也曾是家父的故人,孔某也非大奸大恶之辈,便指一条明路给你。那松柏谷的医侠,医术冠绝天下,应该可以解这小毒!只是若他也束手无策,恐怕就是天意了,世上也难有别人看得懂这毒。”范奇峰自听得披发老者中的是飞虫汁毒,已甚伤感,还以为他必死无疑,但听到医侠一段,心头一松,遂对难过已极的阿浪说道:“他说的是医侠张青松!”阿浪忙道:“幸好无事,好歹有个松柏谷的张医侠。这独角兽可真是厉害,不过手段不近人情之至,他说明禅大师与他爹是故人,算来也应该叫明禅大师一声‘伯父’或者‘叔父’,一口一个‘老秃驴’不尊重也罢,却还以飞虫汁毒伤了大师!”范奇峰安慰道:“幸得孔干戈还有良心,并未即刻取了大师的性命。”阿浪摇摇头说:“先前大师说了,若这独角兽打败了他,便要告诉他此行目的。你说这怪兽会不会是想听听大师为何而来,然后再把大师杀了?若他真要下手,我立马拼尽全力保护大师的安危,一会巡夜僧来了,我们也可大叫呼救!”范奇峰即道:“若真如此,我们就算中毒也要拼一拼了。”两人均是热血年少,勇猛之外更着豪情,当下相互点头示意,决计相机施救。
这老者捧心皱眉,显然疼痛之感已遍及周身,想要自己爬起来,劲道尽处,也是无功而返,只叹口气道:“老夫既然败在你手,那还有甚么话好说?你也不必担心老夫会抵赖。”吸气吐气数着,正要相告,孔干戈却赫然制止,说道:“且慢!”众人诧异之下,孔干戈却将目光洒到藏经阁对面的大树旁,那里不是别处?阿浪与范奇峰正藏身其间。孔干戈喝道:“你们藏在那半天了,莫非丝毫不累?”这老者也纵目一望。
两人皆知目下犹如骑虎半山,避无可避,只得缓缓抽身跳出。危急关头,阿浪灵机一现,在地上随意抹了些泥土,直朝范奇峰与自己的脸上擦了去,半刻工夫,两人已是简单易容,从两个样貌俊朗之人化成两个不见真容的黑小子。相顾之下,内心都笑翻了江。孔干戈又斥了一声,两人纷纷跃出,缓缓走近孔干戈身旁。
出去后更不说话,先一道扶起受伤的老者,阿浪这才细细看得老者,他也是面目慈祥,不过皱纹早已爬满了整张脸。老者颤颤谢道:“两位小兄弟,有劳了!你们为何来了少林?”阿浪知道孔干戈若听出自己的声音,活命之机则荡然无存,立马变了声气,粗略说道:“不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并不回答老者的后一句。此刻他面貌大变,轮廓却还分明,身材魁梧,老者打量阿浪与范奇峰久时,向两人点了点头。
阿浪与范奇峰处境尴尬,不得其便,正转首抬眼,恰与孔干戈四目相触,孔干戈顾盼良久,始终认不出这个险些被他掐死的人,范奇峰立在一侧,并不说话,他自然认他不出。
孔干戈森然道:“你们以为藏在对面大树之下,老子就发现不了你们?岂不知你们俯仰呼吸之间,早已在老子掌控之中,你们在那窃窃私语,无一句不传入老子耳朵里,不过老子与这秃驴在此对峙,才没听清你们说话的内容。老实交代,你们是甚么人?”两人如下打扮,自然不是寺中僧人,况且范奇峰正穿着一件夜行衣,起初这老者提问尚可不答,但凶悍狰狞的孔干戈既然发问,哪有搪塞之理,他即便不使用飞虫汁毒,单个方才那阵吸风手所致的大风,两人应付起来也须费全力。阿浪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可一时意气贸然与之斗武,不能斗武,便只得斗智……斗智未必居于下风……”闪过数个念头,看孔干戈渐渐逼近,脑中一沉:想起自己曾在师父秦衷一收藏的武林英雄谱上看到,孔干戈的爹毒圣孔应旻当年虽然啸傲天下,打遍大江南北的好手,最终还是败在了当今的至尊神鹫神盟主手上。阿浪想孔干戈对此事多少知道一二,其父创了飞虫汁毒,他的飞虫汁毒独步武林,唯不及至尊神盟主,何况孔干戈本人。又知神盟主乃是灵鹫派的祖师掌门,若自己谎称是神盟主派来少林的灵鹫派弟子,孔干戈多半便不敢造次。
盘算已定,只好奋力一搏。抱拳应道:“我二人是灵鹫派的弟子,祖师掌门让我们到少林来送信,是关于……是关于神火教的机密要事。我们闲来无事,又睡不着,便乘夜四处走走,也好欣赏下天下第一宝刹的优美风景,巧遇两大高手对决,好奇心油然而生,怕惊扰了两位,才斗胆在树下静静观看。”范奇峰知道这是阿浪的应急策略,想他谈及“神火教”,也是想博得孔干戈的信任,心中嘉许之至,连忙点头道:“不错!”孔干戈忖道:“盟主的确修书一封送到了少林,此事旁外之人必不知情!”心头实已默认两人“清白”之身,面上却还道:“可是你们这一黑一白的,鬼鬼祟祟,不会单单为了欣赏风景这么简单吧?”阿浪应声道:“我们确实是有意四处看看,这少林寺的景致是否如昔日般雄伟。这也是祖师掌门的意思,他很久没来少林了。”他每一句话都带上神盟主的威名,却也果真有效,孔干戈两眼一闪,低声道:“你们真是灵鹫派的?那你们走吧,老子不想得罪百岁的至尊,何况至尊也算有恩于我孔家。你们可别在少林寺到处乱说,否则就算是至尊的门人,老子也不客气。”两人谢过,孔干戈又道:“记得替我向至尊问声好!”孔干戈纵然功力如此,在至尊神鹫面前依然如溪水之于江海,顽石之于高山,之前定的种种规矩,自也无暇顾及。
两人诺诺连声。危机顿除,那老者也松了口气,阿浪心系老者的安危,迟疑不走,鼓气勇气朝孔干戈说道:“阁下既然放了我们两个,这老前辈好说歹说也是你父故人,你也放过他吧。”孔干戈叱道:“你方才想必也听我说到那松柏谷的张医侠可治其毒,我要杀他早杀了。”说得振振有词。阿浪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范奇峰扶着阿浪,两人并步要走。老者道:“灵鹫派自神盟主创立以来,对武林贡献举不枚胜,门下弟子兼具侠义、仁爱,当属为天下各大门派之典范。先来扶起老夫,现下又替老夫求情,神盟主教导得好,教导得好!”两人回首望罢,迈步走了,孔干戈不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