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相互间议论许久,但见王洛昊、秃部禄及阿浪三个都不说话,各自安静下来。约莫过了半柱香时候,听得酒碗落地破碎的声音,原是那玉剑庄庄主熊腾起身说道:“王四爷,在座诸位等待时久,还要看看其余的宝剑呢?若真难论断,我等索性告辞了,省得在此碍事。”崆峒派、秦山派、唐门、江南四大世家等一齐附和,大厅立时又喧闹起来。
阿浪见状,知道骑虎难下,在座大都是天下间成名的人物,能够耐心听一个青葱少年唇舌论断,实属难得,然而想起秦衷一平日教导,兵法有云:将先于法,法先于令。若要群雄悉心听讲,不止论调有理,还须树立威信,遂以啸音诀喝道:“诸位听在下一言。”将大厅的喧闹声掩盖在自己的话语之下,这声音拿捏有度,不至伤及群雄耳根,但可教群雄立时停止谈论,纷纷朝这“声如洪钟”的少年望去。姚箫道:“这小兄弟年纪轻轻就会啸音诀,用的方寸恰当,豪迈如我,教人不得不喜欢呐!”吕珍道:“不知秦真人近日可好?可回到了嵩山?”
阿浪一展神功,群雄或已自愧不如,余下的尽悄然听他说道:“如今神剑门与万仞宫都陷入两难的地步,神剑门若交出寒烛剑,那万仞宫上下欢喜,但神剑门必不会就此罢休,争斗难免;若神剑门不交出寒烛剑,教万仞宫放弃镇宫宝剑,那神剑门暂无损伤,但传到渤海,万仞宫必有轩然大波,到时候门下弟子来到中原,要与神剑门周旋到底,后果也是不可预料!在下想到了一计,也未知能否有用,但求一试。”群雄不管妙计与否,俱都聚精会神侧耳倾听。阿浪问秃部禄:“在下知万仞宫分为紫剑、白戟、赤枪、玄锏、银刀五会,以紫剑会为首,而寒烛剑乃是镇宫之宝,可见万仞宫内对剑最为重视,但既以‘万仞’为名,其余四会可有代表之物?或者宫内是否有其他宝物?”秃部禄笑道:“难得小兄弟你知道敝派分作五会。敝派奉寒烛剑为至宝,乃是一贯常理;其余四会也各有一物以作代表,地位虽不及寒烛剑,却都是敝派瑰宝,白戟会有白戟珺,赤枪会有赤玉圭,玄锏会有环珏锏,银刀会有银刀。敝派帝君府中有青帝令,由玉璧打造,令牌上刻着‘青帝’二字,背面有**图案,想必在座诸位知道,大英雄黄巢有‘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诗句,他自比青帝,要让秋菊与桃花一同开放,抱负何其远大,只是后来兵败被害,万仞宫始祖为了纪念他,检海搜罗玉璧,请来巧匠打造了青帝令。”
“原来万仞宫的宝物也是不少……”群雄坐处传来如斯赞叹。
阿浪续问:“青帝令是做甚用的?与寒烛剑可有一比?”群雄不知他所问何故,只好静静聆听。秃部禄道:“帝君手中共有三块青帝令,那青帝令与寒烛剑都是本门历代最重要的物件,寒烛剑乃门人精神所在,而青帝令则属权利象征,见令牌如见帝君,必要时刻还能调度人马。如今帝君手中只剩下两块青帝令。”阿浪高声道:“咦?怎的只剩两块了,那另一块是丢失了、还是……”秃部禄截口道:“第三块送给了至尊他老人家,在渤海人人都知至尊的事迹,无不是顶礼膜拜,此前三代帝君最崇敬的人也是至尊,恰好那一年至尊他希望万仞宫加入中原盟会,帝君感恩戴德,遂以青帝令为礼,要万仞宫上下与中原武林和睦相处。”阿浪听到此处,朝西川五虎笑了笑,似有感激之色。吕珍鉴色微细,又听秃部禄说起青帝令来,低声对姚箫道:“这小兄弟可真是有备而来。不出一刻,难题即将迎刃而解。”姚箫两眼木讷地望着吕珍,吕珍教他只须等着看好戏。
阿浪听秃部禄说完,吟吟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贵派剩下的两块青帝令算是当下最为宝贵的东西了?”秃部禄低声道:“可寒烛剑要是能重归敝派,于敝派而言,那也是天大的喜事!诸位或许不知,青帝令与寒烛剑还被兄弟们唤做‘万仞双璧’。”朝王洛昊斜视两眼。
阿浪道:“王四爷,这位仁兄,在下方才所说的法子正是……神剑门与万仞宫用寒烛剑与青帝令对换!神剑门现下的寒烛剑本是万仞宫的宝物,可知这两派之间的渊源颇深,神剑门将寒烛剑归还于万仞宫,而万仞宫要将剩下的两块青帝令其中一块送给神剑门,从此两派永结盟好,万仞宫弟子往后遇着神剑门弟子,须知神剑门有青帝令在手,要先行问候以偿还剑之恩……”声音浩远,似有余音绕梁之意。
王洛昊听得阿浪最后的法子,寒烛剑也将不保,自有千个万个不愿意,阿浪附耳说道:“王四爷,这青帝令唯有三块,一块在盟主手中,一块在万仞宫,要是另一块在神剑门,可知神剑门的地位又上升一步,人们说到神剑门,从此就会增加一句‘至尊他老人家手里有一块青帝令,神剑门也有’,在下资质浅陋,确没想到其他法子……”王洛昊不置可否,先看秃部禄有何举动。群雄方始明白这少年为何问到万仞宫宝物诸事,不知王洛昊能否答应,青帝令可号令门人,无疑是万仞宫无价之宝,秃部禄也未见得必会应允。
群雄侧耳。秃部禄道:“如此一来,寒烛剑重回万仞宫,万仞宫必向神剑门交付重利答谢,帝君与门下兄弟自也欣然奉上另一块青帝令,那时世上三块青帝令:至尊、神剑门、万仞宫各得一块。敝派必定永世与神剑门交好。”秃部禄只须迎回寒烛剑,万事均可商量。他与十个门下弟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哪还有丝毫异议?这时盟会特派锦上添花,起身说道:“至尊他听到此事圆满结尾,定也十分开心。天下武林本一家,始终应以和为贵。”曲长青与贺一叶瞋目结舌,满脸不解。既然两派都无异议,不论阿浪的计策是好是坏,在座群雄均松了口气,兴致又重新回到宝剑的身上。姚箫笑道:“这小兄弟的法子虽不见得最是绝妙,却是眼下最易让神剑门与万仞宫接受的,可真让兄弟你说准了,这小兄弟自有计议……”看阿浪憨憨笑道:“在下实在是没有甚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想到此处。若真能帮助神剑门与万仞宫,也算略尽绵力。”王洛昊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小兄弟你直言快语,方才剖析得较为恰当,如今倒也只有你这法子可教本门与万仞宫相安无事,我们都应当谢你才是。”秃部禄道:“应当好好谢谢这位小兄弟。只是在下想,若是本门没有其他宝物,小兄弟还有甚么计策?”
群雄也自发问。阿浪道:“在下之前已向几位大哥讨教了万仞宫的历史事迹,便知敝派有青帝令,未免神剑门与万仞宫伤了和气,才决意上前一试。倘若万仞宫并没宝物,在下只得到渤海去检海搜宝……”群雄均是大笑。
阿浪又向王洛昊与秃部禄说到西川五虎,大虎拱手道:“还好我兄弟五人曾在渤海盘桓了数月,听人说起过万仞宫的事,如今倒真派上了用场。”王洛昊与秃部禄一道拱手向西川五虎回礼。王洛昊对阿浪道:“小兄弟方才环环相扣,使在座诸位都知神剑门与万仞宫陷入两难境地了,接着顺势来了个交换青帝令与寒烛剑的办法。此所谓抛砖引玉!使得好,使得好。”群雄听到最后,俱知这少年原来早有盘算,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王洛昊教人端来好酒,要敬阿浪一杯,阿浪欢喜地回到座上,韩林儿看着阿浪在厅中表现,对他也是大加赞誉,阿浪不忘再谢西川五虎,蓦地瞟见曲长青与贺一叶,两个正怒气冲冲地喝着酒。王洛昊回到正座,请秃部禄入座,举杯向阿浪道:“小兄弟,这一杯是王某敬你的,请恕王某不敬,方才并未记起小兄弟的高姓大名。”阿浪举碗回敬,一口即下,直呼这酒味道甘醇,朗声应道:“在下赵浪。”一个弟子絮语道:“他与身旁那少侠都来自嵩山……”
群雄记在心上,邻近几桌说到“原来是赵浪赵兄弟”客套一番。阿浪一时颇受瞩目,心下不禁飘飘然。这时对面的徐达与常遇春与他目光相接,阿浪再自倒一碗酒,举在半空向两人示好,徐达与常遇春大喜,赶忙一饮而尽。王洛昊问阿浪道:“小兄弟你帮了敝派一个大忙,往后但有需要,只管向敝派上下吩咐便是。”阿浪笑道:“在下人微言轻,承蒙诸位不弃,谈不上甚么大忙,王四爷用美酒招待了在下,在下已大感满意了……”韩林儿拍他道:“神剑门人多势众,可教他们帮忙寻找昆生……”阿浪略感不妥,最终没有请神剑门相助。
王洛昊更觉阿浪与众不同,心下暗暗赞许。转首对秃部禄道:“秃部禄兄弟,如今家兄在外处理大事,门中事务暂由王某代为掌管,寒烛剑毕竟曾是敝派宝剑,须得等到家兄回来后,王某将此事原委告知家兄,家兄深明大义,敝派也不会食言而肥。那时王某派人通知万仞宫,你们可到洛阳来取寒烛剑。”在座一百多人常在武林行走,何况神剑门威名之下,定不会事后赖账。秃部禄欣然接受,应道:“到时候敝派也相应奉上青帝令。”两人相视一笑,恩仇尽泯。
王洛昊再将另外四把宝剑拿出供群雄鉴赏:第一把是三尺六寸的始皇定秦剑,群雄一并畅论当年秦扫六合的伟业;第二把是三尺两寸的青霜剑,王勃有诗文‘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此剑剑光青凛好似霜雪,群雄看得它时,王洛昊适逢兴起,在大厅中舞起剑来,群雄悉知神剑门以碧波微浪剑法威震武林,王洛昊只轻微一动,那五帮十一会的小喽啰便以为是碧波微浪剑法的招式,俱个欢呼雀跃;青霜剑一出,第三把是裴王剑,正是大英雄裴傕昀的佩剑,当年裴傕昀与神剑门先祖乃是莫逆之交,他功成身退、离开中原时将宝剑赠于故人,此剑指石而碎,削铁如泥,神剑门拥之而令天下人莫敢小视,群雄各自说起大英雄裴傕昀的事迹来,东拼西凑,直把裴傕韵说成半人半仙的角色;最后出场的是王洛昊说的无人能拔剑出鞘的九龙剑。正向群雄展示之际,忽有神剑门弟子行色匆匆冲将而来,那弟子三步大踏,看似十万火急,群雄稍微压低声音,王洛昊即刻教弟子将九龙剑封在木盒里,无暇向诸人解释,那弟子到得台阶上端,附耳对王洛昊如此如此。大厅里的氛围登时变得诡异起来,群雄揣度间,王洛昊黯然喧道:“诸位,王某接到密函,要立马赶赴大都处理事务,今下论剑大会到此为止!事情确实迫在眉睫,王某也不赘言。还请诸位多多担待。他日再来神剑门,王某必与诸位痛饮一番……”又吩咐身边一个弟子:“你好生安排在座群雄陆续离开大厅,务必以贵宾之礼护送。”那弟子当下组织招呼群雄,王洛昊一再揖手,径直离开大厅。群雄但见王洛昊行步如风,料知此事非同小可,最遗憾的莫过于未能亲眼得见九龙剑的真容。故此神剑门论剑大会宣告完毕,在场一百六十一人按序乘马车到得正门,不一刻纷纷离去。阿浪与韩林儿也算见识了武林中浩大的场面,正与西川五虎一道踏步要走,群雄一个接一个赶来结识,只说“他日定到寒舍盘桓”云云,秃部禄率领门下弟子前来相送,请阿浪与韩林儿他朝到渤海一聚,必设上宾之筵招待,阿浪不忍拒绝,说道“后会有期”。
走出门口,瞧见曲长青与贺一叶追至秃部禄身侧,低声寒暄几句,阿浪等并不在意。韩林儿与西川五虎只说阿浪如何如何大放异彩,一众走到石狮前沿,见姚箫与吕珍拿着长剑立在银杏树下,原来两人虽然服从神剑门弟子的安排,乘马车到了正门口,但姚箫执意要结识阿浪,遂在柳树旁恭候久时,见了阿浪身影,姚箫迎上前去,阿浪、韩林儿、西川五虎在大厅无意中也瞥见了两人身影,如今见姚箫满面欢悦同向奔来,均点头示好,想来群雄可在此参加同场论剑大会,实乃缘分所致。姚箫与吕珍故意与阿浪擦肩而过,待有半丈余远,姚箫大声对吕珍说道:“唉!你说天地下竟还有寻龙真人这般侠义的人物,只可惜……”吕珍本要接下三两句以便吸引阿浪的耳目,却见阿浪登时一怔,先对韩林儿及西川五虎道:“稍候片刻。”转身朝姚箫与吕珍呼道:“两位兄台请留步?”阿浪听吕珍说到“只可惜”三个字,担心恩师有所不测,自要停步问寻。韩林儿与西川五虎均逆步跟上,姚箫与吕珍相视一笑,接着止步回头。阿浪沉吟一阵,颇急促道:“两位兄台,在下方才无心听得两位说起寻龙真人,又说到‘只可惜’,两位可见过家师?”阿浪情急之下,顾不得甚么江湖禁忌,姚箫与吕珍顿时眼前一亮,才知这少年乃是寻龙真人的徒弟,想到当日寻龙真人仙风道骨,侠义为怀,弟子竟也这般样貌出众,方才大厅之上,见其胆色过人,所谓名师出高徒,自觉一瞬间千百分亲近。
那姚箫直言快语,开怀大笑一声,才道:“哈哈,我兄弟二人见你在大厅里施展啸音诀的内功,已料想你与寻龙真人必有渊源,因此故意试探,原来小兄弟你是秦真人的徒弟,可算巧了。”他笑声爽朗,似可教人忘却所有烦恼一般。阿浪听罢尚觉困钝,只问道:“兄台的意思是家师并无不测,两位在何处见过家师么?”阿浪好不容易得知恩师音讯,自要打听到底,韩林儿与西川五虎在旁驻听。吕珍知他思念之故,遂将路上与秦衷一相遇诸事一并告知,一行人缓缓离开神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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