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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恶魔
    针尖扎进去的时候,路歇尔还很清醒,她一向觉得这些药对她作用不大——除非把她整个人浸泡在里面。艾因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腿上,用手遮盖住她的眼睛。

    滴液一点点进入她的身体,她开始觉得越来越困,在某个瞬间,一睡不醒。

    但也不是完全“失去意识”。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可以感觉到艾因轻轻触碰她的头发,甚至可以在寂静中听见药水一点点滴下来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封闭的透明玻璃里,出不去,也动不了。

    过了会儿,指挥舱好像有人进来,脚步声节奏感强,应该是兰德。

    “你在干嘛?”他问,“她怎么了?”

    艾因回答了一句什么,他的声音震动让路歇尔觉得昏昏沉沉。

    过了会儿,她好像被移动了,封闭的透明玻璃外全是蓝色液体。她应该是被转移到了生存舱,感觉像是被装进瓶子里然后沉入大海,周围一丝光也没有,回荡着空洞可怖的声音。

    这不是她呆过的第一个笼子。

    亚特兰蒂斯宫是她呆过的时间最长也最华美的笼子,笼中还有不少其他人作伴。研究所则是最让她痛苦不安的笼子,整日整夜都面临死亡威胁,秘密随时有可能暴露。艾因的家是最让人垂涎的笼子,它仿佛是由奶油蛋糕铸成的,上面挂了“禁止食用”的牌子,但是总有一天路歇尔要把它整个儿吞噬。

    这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笼子。

    离胜利还有很远很艰险的一条路。

    路歇尔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多久,药水从来没有停止过,连剂量也没有任何减少。但是她觉得自己的抗药性正在增强,牢笼变得越发薄弱。她一遍遍给自己心理暗示,试图让手脚动起来,完全行不通。

    她已经很接近突围边缘了,但是还需要一点点外力帮助。

    *

    多明妮是卡彭特最近娶进门的妻子,在卡彭特被押到首都星最高级别的监狱之后,她和其他几十个女人一起被半囚禁在内北方星域。

    其实军方对她们也不算太苛刻,她们的生活水平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活动范围缩小了很多。不过这对多明妮不构成什么影响,她向来喜静,不像其他太太们一样热衷于游猎与高尔夫。

    她喜欢读书,聪明伶俐。在嫁给卡彭特之前,她就读于北方星域最好的医学院。成绩总是前几名。但是后来在一次视察中,她被卡彭特看上,再也没有回过学校。

    现在卡彭特突然倒台,其他太太们满心想着怎么摆脱干系,唯独她觉得有点开心——也许很快她就能返回学校,继续深造了呢?

    最近这两天,多明妮注意到一些高级军官进入了总督府。

    他们都是游夜舰队的人,虽然没穿军装,但多明妮偶然瞥见了一个军人颈背的纹身。“游弋长夜”,那家伙脖子后面有这么一行反射出金属光泽的黑色小字。

    多明妮知道,游夜军团的人才有这种纹身,与之相对的,徒昼舰队的人颈后会有一行银白色的“徒然白昼”。如果有人两支舰队都服役过,那他就能得到一句完整的革命军暗号。

    多明妮很信任革命军主力舰队,但她也留意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军人们将总督府里防护最严密的主卧征用为保管间,然后将一个胶囊形的维生舱放进里面。每天会有专业的军医进入保管间检查,然后定期为它调整温度湿度。

    多明妮怀疑里面有某种危险生物,她很好奇,但不敢探究更多,直到某一天,那个维生舱被人推出来。

    她听见警报声响彻整座总督府,于是赶去声音源头看了看。舰队里几乎所有医生都跑过来了,多明妮听见细碎的讨论声。

    “……抗药性增强,时不时会清醒过来……”

    “她拔掉针头……掐住了供氧管……”

    多明妮听见了“王裔”这个关键词,随后还听见“割腕”、“加强用药量”、“更换试剂品种”之类的可怕玩意儿。

    两三个小时后,警报终于解除,维生舱重新从医务室出来,被牢牢锁住。

    这里面到底是谁?多明妮心里有小小的疑问。

    这点疑问一直折磨着她,直到这天深夜,警报声又一次响起,说是有人闯入了总督府。军人们把总督府所有睡着的人都叫了起来,挨个儿搜查房间。多明妮趁乱来到了主卧附近的走廊,用一张临时身份牌打开了保管仓的门。

    她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主卧被改造成标准实验室规格,一个巨大的维生舱摆在房间正中央,上下连通着维生溶液循环管道。中间的透明玻璃干净明亮,无数根纤细的输液管织成网,下方有蓝色紫外线灯,将整个维生舱照得如同一个后现代树屋。

    最引入注目的不是这个,而是维生舱里面的人。

    舱中沉睡着银发雪肤的年轻女性,可能是因为紫外线灯的缘故,她的银发染着点蔚蓝色。输液管连接到她身上,看起来就像缠住昆虫的蜘蛛网。

    多明妮想起那些军人们谈论的“王裔”,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起。

    更让她害怕的是,舱中沉睡的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

    多明妮震惊地往后退。

    舱里的人抬了下手,动作幅度很小,做了个类似射击的动作。多明妮对上她冷冰冰的银瞳,身子就像过电似的战栗起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失重感从头穿到脚。

    “我叫路歇尔·亚特兰蒂斯。”

    多明妮的脑海中响起这么一个声音——虚弱,困倦,苍白,但是十分危险。

    “什么?”多明妮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回了一句。

    维生舱里的路歇尔注视着她:“我问你,你想要永恒的生命与无尽的力量吗?”

    “请等一下……”

    “通常我不会要你这样的超寄生体……但前段时间艾赛亚死了,他的六百一十六道圣痕无处安置,你又恰好出现在我需要的时候。”

    “等等,你是在我脑袋里讲话吗?”多明妮睁大了眼睛,一步步往门口后撤。

    “别动。”路歇尔警告她。

    多明妮当然不会听,她连忙打开门冲了出去,脑海中那个少女的呼声越来越遥远。不久之后,警报声解除,守卫们再度回到门前,多明妮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毕竟是她先偷偷潜入房间的,要是关在维生舱里的人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责任就该追究到她头上了。

    她一整晚都没睡好,脑袋里一直回想着路歇尔的话。

    ——你想要永恒的生命与无尽的力量吗?

    谁都会想要吧?但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还不如一袋金币来得实惠。

    第二天,游夜舰队的军人们让总督府的所有女性出来做测试,多明妮不知道这是什么测试,只隐约感觉与维生舱里的旧王裔有关。

    “……不行,现在她的抗药性已经很强了……”

    “昨晚又拔了输氧管……”

    “医生建议参谋长将维生舱转变为人工护理……嗯,对,必须是女性……”

    多明妮做完一系列类似心理测试的东西之后走出来,听见房间里的医生们在议论这些。她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才突然反应过来,房间门都关上了,她为什么听得这么清楚?

    她内心有点惶恐,昨天维生舱里那个神秘少女跟她说的话焕然如新。

    ——你想要永恒的生命与无尽的力量吗?

    不到三小时,游夜舰队的军官就带来了通知,她被选中为护理者之一。

    对方告诉她:“因为情况特殊所以我们只采用有医护经验的女性,你必须与我们签订保密协议才能进入实验室。”

    多明妮答应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再一次见到那个少女。

    值班安排在第二天,在进入实验室前,军方给了她一本厚厚的保密协议,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护理对象的身份是最高机密,我方不便透露,但是有以下几点你需要注意。”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男医生告诉她,“首先,对方有很高的智能与攻击性,你不能与她发生任何交流,一旦她清醒过来,就立即向门外的守卫示警;其次,护理对象被怀疑有超出五感之外的第六种感官,这是很难用人类医学仪器监测的,你要学会判断;最后……”

    又一阵警报声响起,男医生连忙带着多明妮往主卧赶。

    多明妮进门后,被满地的血吓得捂住了嘴。维生舱被一张病床取代了,现在四五个军医正围着病床,急急忙忙地缝合伤口。

    “快点过来帮忙!”有人叫了一声。

    “马上就来。”中年男医生朝多明妮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旁边的消毒间换衣服。

    他低声说:“这是最后一点需要注意的,因为护理对象情绪暴躁,所以经常会进行自我伤害。你要确保她远离锐器……”

    多明妮忍不住问:“她是怎么受伤的?不是有麻醉吗?”

    “抗药性太强,偶尔她会清醒。之前用维生舱的时候,她就经常拔输氧管,现在又把输液吊瓶砸碎,用玻璃片割腕。”医生看起来很紧张,手套好几次都没戴上去,“她需要二十四小时的陪护,而且上头要求必须是女性。游夜舰队里的医护人员大部分都是男性,二十四小时轮换的话,人手可能不够,所以我们才找你。”

    穿戴完毕,外面已经差不多缝合结束了。

    又交代了一会儿七零八碎的事情,那些医生们都出去,只留下她和另一个女护士。对方看起来干练冷硬,有种军人作风,应该是游夜舰队的。

    “我们是两人一组值班,不会有人单独与她相处。”那个护士告诉多明妮,“尤其是男性。”

    “为什么男性就不行?”多明妮忍不住发问,她用余光打量着病床上那个少女苍白的侧脸,努力做出不太害怕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没有了荡漾的溶液与变幻的紫外线灯光,那个少女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真实了。她凌乱的灰色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眉头紧皱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不知道,上面就是这么要求的。”护士一本正经地说。

    “因为艾因觉得我会引诱男性。”

    那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彻多明妮脑海,她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颤抖的手指指着床上的少女:“她……”

    坐在对面的护士紧张地问:“怎么了?你还好吧?”

    “蠢货,坐下。”多明妮脑海里的声音说。

    她震惊地坐下了,结结巴巴地对护士解释:“没什么,我看见她眼皮动了一下。”

    “哦,这是正常的,她一直是浅睡眠状态。”护士松了口气。

    “你怎么进入我脑袋里的?”多明妮在心里提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我相信有人已经跟你讲过某种亚特兰蒂斯裔特有的感知?”路歇尔语气轻快地解释,“我把这种感知能力分享给了你。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听觉视觉都特别灵敏,偶尔还能看见墙壁后面的东西?”

    “好、好像是这样没错……”

    “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你想要永恒的生命与无尽的力量吗?”

    多明妮有点怀疑:“且不说永恒的生命与无尽的力量到底存不存在,假设它存在吧……你自己都躺在病床上,还能许诺我这些?”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路歇尔用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娓娓道来,“被困在瓶子里的恶魔,他发誓帮助第一个放他出来的人实现任何愿望。相信我,你就是那个解救我的人。”

    多明妮打了个冷战。

    那路歇尔呢?她就是那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