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首领似乎是最高兴的人,他拍了拍苏晓尘示意看着他,自己执起了那根长枪,将苏晓尘先前使出的那几招又演示了一遍。
同样的招式,在这个巨人般的首领的手中,变得有如神助一般,每一招的尽头都带着一股劲风,将地上的黄沙卷在空中,完全是另一番气势。
苏晓尘仰脖看得都呆了,忽然惊觉道:为何铁花传我的招式他都会,而且还有我没使出来的那几招他也都一一演示出来,他是如何知道的。
场面上正热烈的时候,首领忽然住了手,望向远处。众人也都顺着看去,只见隐隐约约有一队人马过来。苏晓尘瞧着有些眼熟,再一看,竟然是前几日自己乘坐的那一支车队。
为首的是一个高高的中年妇女,一身伊穆兰人的装束,只是蒙了面纱,见了首领行了一礼,然后对着苏晓尘拜了下去。
“苏公子,可叫奴婢们好找,这里风沙大,还请公子上车赶路吧。”
苏晓尘是逃出来的,心中正有忐忑,听这个女人言语间却丝毫不提之前的事,态度还很谦恭。若说她是伊穆兰人,那听她的口音还真听不出来,可若说她是南边的人,又少有像她这么高大的女人。
她蒙着面纱,可苏晓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去沙柯耶城?”
“公子误会了,我们怎敢抓公子去沙柯耶大都,只是奉命来请公子,路上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公子多包涵。”
“请我去沙柯耶做什么?”
“公子到了大都自然知晓,我们并不敢伤害公子分毫,这一点请公子无论如何放心。”
其实苏晓尘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但说只是想从他口中探听碧海苍梧的情报,又似乎恭敬得太过了点。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算了,连赫萍赫琳这样的小丫头的口风都那么紧,想她也不会爽快地告诉我。
苏晓尘忽然指了指首领,问那个高个女人道:“那么你告诉我,这位又是谁?”
女人略一迟疑,改用伊穆兰语和首领交谈起来,似是在询问能否将首领身份告知苏晓尘,只见首领摇了摇头,又说了几句。
那女人的脸上带了几分歉意,回道:“苏公子,他说等什么时候苏公子学会伊穆兰语了,他想亲口告诉你他是谁,恕奴婢不能告诉公子了。”
这可奇了,竟然还要我去学伊穆兰语?苏晓尘越发不明白起来。
他看着那个嬷嬷,一脸的面纱将真面目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苏晓尘思索了一番,忽然高声说道:“原来闻和贵是这么喜欢故弄玄虚的人。”
在场的伊穆兰人都听不懂苏晓尘的话,惟有那嬷嬷显得十分震惊,半晌才回道:“苏公子果然机智过人,但奴婢不知是何处显露了痕迹。”
苏晓尘其实心中本来并无把握,他是忽然回想起当日入住闻宅,林管家带着他和小潋在院子里七拐八绕时,曾经碰到过一个高大的嬷嬷,当时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极少在碧海看到身材高大的女人,所以有些印象。况且闻和贵行事神出鬼没,南华岛案之后就隐匿了行踪,不想今日能在这里遇到闻宅的人。
苏晓尘见那嬷嬷已然承认,心想,不妨再套一套她的话,便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银铃索,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道:“当时蒙林管家赠了我这条银铃索,用得十分趁手,还没好好谢谢他,他现在也和闻老丈在一起么?”
嬷嬷见他神情笃定,觉得已然是瞒不过了,便回道:“林管家已陪二老爷先行一步,已是到了大都,就等苏公子前往了。”
苏晓尘细细思量了一番,原来闻和贵就是二老爷。眼下这情形,逃也是逃不了的了。这闻和贵上次遇见时便不知是敌是友,亦正亦邪的模样,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把自己请过去,连伺候自己的婢女都是早几年前就开始调教的,想必是早有盘算,不如索性就去大都看一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若有求于我,也证明我有能要挟他的本钱,应当是吃不了亏。
想到这里,苏晓尘主意已定,微微一笑:“敢问嬷嬷怎么称呼?”
“奴婢不敢劳公子相问,奴婢姓刘。”
“这也不是真姓吧?”
嬷嬷的眼神有些尴尬,道:“奴婢真名叫赫桂。”
果然是个伊穆兰人!苏晓尘暗想,脸上却不露声色道:
“怎么你也姓赫?那赫萍和赫琳……?”
“她们俩个是奴婢早些年亲手带大的,所以就随了奴婢的姓。”
“原来是你带大的……她们现在何处?”
赫桂嬷嬷指了指远处的马车道:“就在车里,天候不早了,傍晚怕是还会有沙暴,请苏公子早些上车吧。”
苏晓尘看了看首领,转头问道:“赫桂嬷嬷,那这位大叔……”
赫桂又改用伊穆兰语和首领交谈了几句,言语间也是十分恭敬。
“他说,他会亲自护送公子,直到沙柯耶大都。”
好吧。
苏晓尘暗暗觉得,这个战神大叔看起来是个莽夫,却心思缜密,一路都紧盯着他。但他并没有觉得反感,相反,听到他要沿途护送之后,自己心里居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
苏晓尘上了车,果然赫萍与赫琳都端坐在角落里。他急忙问道:“他们可曾难为你们?”
赫萍笑了笑道:“并没有,公子放心。”
苏晓尘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赫琳却在一旁忿忿地说道:
“他们没有为难我们,毕竟身上要是带了伤,伺候公子也不方便。不过他们也说了,如果下次公子再逃跑,那留我们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到时候……”
“赫琳!”赫萍严厉地打断了话头,示意她不许再说。
到时候?苏晓尘听得不禁打了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可怕的景象,不由地愧意大盛。
他红着脸宽慰道:“是我牵连了你们,我不会再逃跑了。而且,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们!”
赫琳立刻转了笑脸,问道:“此话当真?”
苏晓尘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咱们都是苍梧国的人,互相帮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赫萍听他这样说,也陪了一笑,但笑意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
* * * * * *
樟仁宫含元殿。
太子李重延已早早地候在殿内,胖乎乎的王公公笑盈盈地站在身后,和太子一样巴望着殿外。
碧海国的清乐公主朱芷洁入了帝都已有三日。李重延早就耐不住性子想要去见她,奈何温帝再三明令禁止,说大婚之前便相见很是不吉利。于是李重延又使出软磨硬泡的功夫来,温帝总算答应在朱芷洁来觐见时,让他可以来含元殿上略略地待上一会儿。既然朱芷洁是来觐见温帝,那便算不得两人相见。大臣们听了私下都笑,这温帝一辈子都是和稀泥的性子,如此掩耳盗铃的法子也就是他最能信手拈来的。
李重延见父亲应允,自然是乐不可支。他原料想凭自己的身份,碧海必是能答应联姻的,只是没曾想叶知秋去了趟太液城就直接把人给带回来了。
如此精干的大臣,应当重赏!对了,他把外甥教得也不错,龙须的事儿也是苏晓尘替自己善了后,真是个可造之材。将来自己登基成了国君,这样的人才是要好好重用。于是李重延把王公公叫了过来,吩咐他随便找点什么东西,回头赏给苏晓尘,好让他感点儿恩。
王公公听了有些迟疑,说听说那苏晓尘在回国的途中离奇地失踪了。
李重延听了,哦了一声,说那就等找着了再赏吧。
早有户部尚书裴然在边上听了一耳朵,忙殷勤地凑过来说这次替太子大婚筹措了不少东西尚有结余,也不拘的随意搜罗些点什么就够赏了,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李重延很是满意地笑了笑,夸奖裴然这副婚使称职又细心,难怪能掌那么多年的户部。裴然赶紧趁机表白一番,说能一辈子效忠于圣上和殿下便是此生夙愿再无所求了。
太子其实不耐烦听这些车轱辘话,他的心思都飞到殿外了。所以当忽然响起:“碧海国清乐公主殿下觐见”的通传声时,他便立刻掐了话头,站起身来,奈何被御座上的温帝瞪了一眼,只好又悻悻地坐下了。
其实温帝才是最暗自窃喜之人,他知道李重延不过是看上了这个公主的美貌,而他看中的却是她的血统。如今朝中慕云氏被自己一点点地蚕食得气数已衰,虽然这是自己隐忍暗算已久的结果,但“君仁臣智”这四个字的评价于举国上下早已根深蒂固。慕云氏势弱了,朝中对将来国运的质疑声也渐渐纷起,这个局面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也难怪,李氏依靠慕云氏得了天下,又守了近百年,忽然要大言不惭地说苍梧国不需要慕云氏了,怕是连他自己都难以启齿。
在这个节骨眼上,朱芷洁来了。碧海朱氏的聪慧之名早已扬名天下,朱氏的女儿能和李氏联姻,为李氏传宗接代,无意是给举国上下吃了一颗定心丸。甚至无需再多解释什么,街头巷尾已是传言纷起,说太子娶的是外族的聪颖之女,日后的国君当再不会有智亏之症了。
传闻入了温帝的耳中,他也不在乎民间坊传的粗鄙,心里只是得意。看来李氏与慕云氏之间一长一消,终是扭转了局面。
然而当朱芷洁踏入含元殿的瞬间,温帝还是吃了一惊!
且不说四下的大臣们无人不惊,就连温帝身旁阅人无数的李公公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此倾国美貌!
仪态万千,绝世佳人,头戴千珠垂璎百花冠,身着双凤绕梧紫霞万福衣,悄望去双瞳剪水,移步间婀娜如柳。身后的巨大的裙摆几乎铺满了丹樨前的红毯,裙边上的孔雀翎被殿外射入的阳光映得光彩夺目,华贵无比。
在这个女人面前,再多的词藻都是空洞,再多的形容都是多余。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不禁屏住了气忘了呼吸,霎时整个含元殿安静得如同一座禅院。
朱芷洁走到御阶前,单膝跪地,缓缓拜下:
“碧海国朱芷洁拜见苍梧国皇帝陛下。”
尚未大婚,仍是外臣的身份,行礼和言辞都毫无差池。
所有人立刻由惊讶转为窃窃私语。
聪慧、美貌,听说还是个温婉的性子,再加上天底下最高贵的出身,这样的女人简直完美无瑕。
大臣们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词穷,连想恭维都不知道该从哪一条说起了。
此时的李重延则是在场之人中最为得意的一个。
因为你们垂涎惊叹的女人,是我的。
他急急地向朱芷洁投去热切的目光,想要得到心仪已久的一笑。但他忽然发现,朱芷洁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李重延确实不太善解人意。
朱芷洁其实还没有到万桦帝都,就已忐忑万分。孤身渡过瀚江是自己的主意没有错,但骤然离开碧海对她来说已是莫大的决心了。何况谁都知道她在这次联姻中有多么积极,不等婚使前来就跟着叶知秋过来了便是最好的证据,这让她在苍梧国众人面前的矜持荡然无存。倒不是说她此时有点后悔,至少在这朝堂之上,她想竭力表现得淡然一些,或者……冷漠一些。也许这样可以让她的羞意减去几分,为自己扯回一些颜面来。
可李重延哪里懂得这些。
好在温帝是猜到了,他和颜悦色地让朱芷洁起了身,又十分和善地宽慰了几句。而后便责令工部即刻大修太子的允杨宫,待太子大婚后再行迁入,大婚之前可让朱芷洁暂居昭华殿。
昭华殿本是皇子们居住之所,因李重延是独子,又独居于允杨宫,昭华殿便一直空在那里。朱芷洁暂住那里,也是应了将来要成为太子妃的身份,十分恰当。
朱芷洁向御座上望去,只见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那里,头上的帝冕威严九重,看向自己的眼光却温柔得像秋日里的阳光,和煦满目。
这便是父亲对孩子的感觉么?
她想起那日双泉亭中,李重延曾经红着脸说过:“你若愿意,他也可以成为你的父皇的。”
我愿意!
我之前也许不懂得什么是舐犊情深,但我现在忽然懂了。这样的慈爱既无需言语亦无需矫饰,只是看一眼,便足以润入肺腑,我怎会不愿意?
朱芷洁的手中紧紧地攒着那根罗缨,她头一次觉得这里真的可以成为她的归宿之地,一个再也不会离去的地方。
也许是温帝的态度让朱芷洁紧张的心情放缓了不少,她终于在出含元殿前朝李重延投去了一笑。
你可知晓,其实我比谁都更想见到你。
大年初三,早上8点,我敲完了这则短暂的章评。过年期间,没能更新什么喜庆的内容,不过所幸也没有写到什么杀伐血色的情节。总算是在朱芷洁觐见温帝时一片祥和气氛中结束了这第十一卷《大漠孤烟直》,步入猪年的头一卷,第十二卷《归雁入胡天》明日将继续连载。这会是耳目一新的一卷,因为神秘的沙柯耶大都终于浮现眼前。这也会是水落石出的一卷,揭露出的真相将目不暇接。感谢您又翻过了神州历史的这一页,我们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