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朝左手边看,大约四十胡蛇的距离,可看见一块大石头?”
胡蛇是血族的山谷中常见的一种蛇,长约二尺五寸,因地漠天寒常常冬眠。与别的蛇冬眠时盘做一团不同,胡蛇总是把自己冻成直直的一条棍子,当地人便会拿来当成拐杖,有时也会顺手拿来丈量物件,用得久了便用胡蛇的长度来当成单位。这种丈量法在沙柯耶大都虽不通用,在血族领地之内却普遍得很。
所以那女人一说四十胡蛇,哥黎罕即刻明白过来大约是有多远。
时值天色已经昏暗起来,他有些瞧不清楚,刚要命人抽出火把点亮,忽然被那个声音制止道:
“不许点火!”
哥黎罕不明其意,只好勉强眯眼看去,果然依稀能看见一块大石头在那里。
“看见了,然后呢?”
“你聚集好了人马,等下一口气朝着那块石头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哥黎罕纳闷了,这么大一块石头横在眼前,哪里有路,手下这么多人怕是光过去几十个就能把那石头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这……可我没看见有路啊。”哥黎罕问道。
“你想不想活命?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记住,跑得越快越好!不许回头!”声音有些不耐烦,却十分坚持。
放着眼前两条路不走,却指了一条死路给自己。
哥黎罕犹豫了片刻,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抉择。
听这个女人的。
他命人低声将军令传到后面,看着所有的军势基本都已集结完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走!朝左边,跟着我!”
哥黎罕纵马一跃,跳出了大路,冲进了边上的草丛。
说来也怪,那看似没有路的草丛,只是奔了几步,就显出一条小路直通向那块大石头。
后面的兵士见主帅离了大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纷纷驾马紧随。
奇妙的是,到了那块大石头前方,哥黎罕发现在石头的后方竟然真的掩着一条路!看情形原本此处应该是有三条路,只是不知何时从山上滚落了这块巨石横在路中,时日久了没人行走,便杂草丛生,将道路掩了起来。
巨石挡了道,行人行走自是不便,但哥黎罕带的都是清一色的骑兵,从巨石旁只须轻轻一跃,便能纵马越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好在路只有一条,倒也不妨碍哥黎罕带着众骑兵策马狂奔。哥黎罕一边向前疾驰,一边寻思,自己骑得这样快,不知道那个女人还跟不跟得上。
想到这里,他手中缰绳稍一迟疑,忽然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快跑!别停!”斥责之意毫不掩饰。
也不知跑了多久,哥黎罕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先前的林子已被抛在了身后,眼前是一片起伏的丘陵,虽然天色全暗看不清楚,但耳边传来的是潺潺溪水声,吹在脸上的风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犹如刀割。
只是隔了一座山林,气候的差异便能这样大?既然有溪水,说明不曾结冰,碧海国果然是地处南地,到了冬天也是如此温暖宜人。
哥黎罕正暗暗称奇时,那女人的声音说道:
“快,将你们的火把拿出来,点上火!”
“不是说不让点火么?”
“我让你点你就点!”声音显然又恼怒了。
哥黎罕不再质疑,命人赶紧点起火把。
“现在把火把都丢去那林子旁边!”
哥黎罕一声令下,兵士都纷纷照做。转眼间,山林已被点着,一时间火光冲天,将方才来时的路烧成一团浓烟。
哥黎罕看着山林火起,又回头看了看带领的兵士,基本上没有什么折损,暗自松了一口气。
火光点燃了林子也照亮了四周,哥黎罕转身一看,这才看见前方有一人驻马而立,一身绛红色的束腰猎装,用黑布蒙着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哥黎罕立时反应过来,先前说话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当即下马单膝跪地,郑重地行了一礼。身后的兵士见主将如此,也纷纷下马跪拜。
那女人毫不客气,坐在马上由着众人把礼行完,才说道:“好了,都上马吧,已是入夜了,还要赶一段路呢。”
话音刚落,身后的林中忽然传来几声震天的爆裂声,隐隐还夹杂着兵士的哀嚎。
那女人冷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自食其果。”也不管哥黎罕跟不跟上来,转身便驾马前行了。
哥黎罕急忙上马紧随其后,那女人又说:“路窄不好走,你们现在可以拿着火把行路了。”
这女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却不令人反感,相反哥黎罕驰骋沙场多年,在这个女子面前也有种被折服的感觉。
“多谢英雄沿途指点,敢问英雄当如何称呼?”哥黎罕话刚出口,忽然觉得应是自己先报上姓名才是礼数,又添了一句:“在下血烟八骑哥黎罕,血族人。”
血烟八骑,名震天下,谁人不知。
那女人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根本没有将血烟八骑放在眼里,却问道:“你叫哥黎罕?木戈帖是你什么人?”
哥黎罕着实一惊!越发恭敬地回道:
“正是我父亲。敢问英雄可是认识我父亲?”心下却暗奇,她是怎么瞧出我和父亲之间的关联的?
那女人见他神色疑惑,指了指他肩头。
哥黎罕恍然大悟,自己的肩头上纹着族纹,想必她是看见了族纹才会有此一问。血族中有好几个贵族豪门,哥黎罕便是其中一支,虽然血族的族纹都是一团火焰,但根据分支不同,火焰的图案也有些细微的偏差,哥黎罕肩上纹着的这团火焰共有五瓣,是族中地位最高的一支,其余小族均只有两三瓣,便是如切不花这样勇猛的人位列血烟八骑,因为是途中投靠的血族,族纹也只有三瓣。
眼前的这女人只是瞟了一眼,便知晓其中的区别,哥黎罕不禁问道:“英雄必是我血族中人吧?”
“嗯。”女人承认了,可多一个字也不愿说。
看来是不想表露身份……哥黎罕见她不愿说,也只好不再追问。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又问道:
“方才英雄提到说看见吴青和一个拿金刀的武将在一起。请问那个武将现在何处?”
“死了。”女人冷漠地答道。
哥黎罕猜到卜思律凶多吉少,但听女人这样确定地说出来,心里一阵难过。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少年的下属,虽有军阶高低之分,日子久了,彼此都是存了手足之情……
“唉,可惜……”哥黎罕叹道。
那女人忽然怒道:“可惜什么?你们男人都是见了漂亮女人就丢了魂,这种人死了活该!”
哥黎罕一呆,他不明白为何这女人骤然生怒,虽然之前也见识过她动不动就发火的臭脾气,可明显这次颇有不同,字里行间对卜思律的厌恶是打心底里漫溢出来的。
这要是搁成别人,哥黎罕早就怒得一刀砍过去,偏生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只能低头忍了不说话。
默默行了一会儿,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然而哥黎罕心中的疑惑仍有一堆,忍不住打破僵局问道:“英雄这是想指引我们去哪儿?”
“你们难道不饿吗?不困吗?”女人反问道,“折腾了大半日,我反正是饿了。”
噢……原来是要带着自己去能扎营安顿的地方。哥黎罕知道自己带的粮草不多,眼前的这个女人若是能帮自己解决军需,那真是帮了大忙了。
既然对方有意相助,那便求之不得。哥黎罕一拱手,又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请英雄教我。”
“说。”
“刚才那两条路是不是有埋伏?那吴青究竟去了哪里?”
女人的口气似乎没有先前那么严厉了,说道:“这个倒实在是不能怪你。朱玉澹那个贱人大约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想要把你们给切成几块各个击破,先是在千凫沼上把骑阵对半切开,然后诱使你入了林子再分出一部分探路,再在暗处伏击你们。其实你们从踏上千凫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算计了。你手下这三四千人,被吴青在岸上一引,不上岸那就等着晚上被冻死,上岸,那就只有中埋伏,没得选择。”
哥黎罕其实先前上岸时也已意识到这一点,看似有得选择,实则没得选。
那女人继续说道:“吴青绰号叫三面狐狸,最擅长虚虚实实地蛊惑人心,除了先前诱使那个使金刀的叫……叫……”
“卜思律。”
“嗯,除了那一次是她本人,林中你们后来瞧见的,全都是假的。”
“那么那两条岔路上……”
“也都是伏兵和机关,就等着你们上钩。其实那个路口一共有三条路,只是吴青手头确实没有那么多兵力,只够埋伏在两处,她猜想你看不到左边的第三条路,便将兵士都安插在了另两条路上。不过她还是担心你会万一看出那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