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放出十艘小船,列于船阵前,燃起火把,照亮前路!”
很快,前方数十把火把连成一条线,将江面照亮了不少,然而再多的光亮照到前方迷雾处,就像被墙壁挡住了去路一样,透不过分毫。迷雾依然是个未知的领域
忽然,小船上的兵士喊道:“前方有动静!”
霍青林一阵紧张,即刻命道:“各船的弓弩手何在?立于船头,警戒来敌!”
浓雾中慢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各个小船上的兵士不禁将手中的火把聚向那个缓缓移动的黑影,想要看清究竟是什么怪物。
然而结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为意外。
一叶扁舟,一个书生,身边除了个划船的船夫,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犹如怪兽般缭绕的巨大迷雾之前,这个书生的出现显得尤其突兀。
来者势单力薄,但霍青林仍保持着警觉。他打了个手势,命各船的弓弩手暂时不要放箭。
只见那叶扁舟缓缓驶近,入霍青林五万大军的船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那书生也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只站在船头仰望,似乎全然看不到每一艘船上都有无数支箭矢对准着自己。
小舟漂了一会儿,似乎认得哪一艘船是霍青林的主舰所在,毫无偏差地靠在了战舰的前方。
霍青林大声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敢问,是霍师兄吗?”
一声清朗,划过夜空,引得众兵士纷纷疑问。
霍师兄?怎么是这么个称谓?
霍青林听得心头一震。
世间唤他霍将军的不计其数,然而唤他霍师兄的,却只有一人。
“莫不是……苏师弟?”
“正是!”
霍青林心中惊疑不止。
这个忘年交的小师弟,虽然见得不多,但确实是慕云佑的得意弟子。他既然以慕云兵法传人自居,自然要认苏晓尘为师弟。可不是听说他从碧海归国途中离奇失踪了么?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投靠了什么人,要来算计于我?
苏晓尘见霍青林没有答话,轻笑了一声:
“师兄,久别重逢,难道不请我上船去喝一杯茶吗?”
霍青林既摸不透他从何而来,又摸不透他为何而来,但见他只是一人一舟,谅不能如何,当下命道:“将人好生请上来。”
主舰上齐齐整整的两排兵士举着火把,将整个甲板照得通亮,甚至还有些炙人的热气。
苏晓尘身着银叶衫头戴银麟冠,都是御赐之物,再加上近年来身为伊穆兰国主所浸润出来的气势,即便不表露身份,也足以让人觉得此人非等闲之辈。
他神色镇定环视四周一圈,微微笑道:“昔日右太师常说师兄治军严谨,当为军中表率,今日得见,果然赞服。”
众将士起初远远看他不过是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不料此人在万军之中不仅没有丝毫惧怕,还和主帅谈笑风生,纷纷暗自猜测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师弟”。
霍青林听他称赞治军有方,也只是微微一喜,却撇开话头问道:“戊字号与庚字号的手笔,是师弟给我的见面礼么?”
苏晓尘笑道:“莫不是师兄想要在这里就盘问我?”
霍青林此时吃不准他到底是敌是友,只得朝船舱内伸手示意道:“请师弟舱内叙话。”
两人入舱坐定,重新各施了一礼。
军士刚把茶奉上,霍青林已急不可耐地挥手示意赶紧下去。
“师弟,咱们有话直说。你此次来,是敌是友?”
“自然是友。”
“是友,那为何要炸我舰船?”
“为了让师兄暂停行军。”
霍青林盯着苏晓尘看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
“你知道……我要去何处?”
“过梅陇屿,取西南水道,先攻南华岛,后入落霞湾,直取太液国都。”苏晓尘说得如行云流水毫无犹豫,显然是胸有成竹。
霍青林暗忖,他果然知道。
“那么师弟让我将这大军船阵停于海上,是想阻挡我奇袭太液?”
霍青林的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颇有些挑衅的意味,显然没打算在行军大事上和苏晓尘论什么交情。
“师兄,敢问此次奇袭,圣上给了师兄多少兵力?”
霍青林反问道:“你看呢?”
苏晓尘没说话,右手向他一伸。
“师兄,我猜得可对?”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来问我。”
“苍梧十万大军,倘若要奇袭太液,自然是兵力越多,胜算越大。即便圣上再谨慎,瀚江西岸驻守三万兵力也足以因地制宜,守住能登陆的各处要隘,何以只给了五万兵力给师兄?”
霍青林被说得一时沉默不语。
这一点他也很是费解,却因为温帝坚决得出人意料,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没能追问。
难道这个小师弟知道?
“你知道为何?”
苏晓尘点点头道:“因为帝都反了。”
“什么?!”霍青林手中的茶盏重重地一扣,扣得茶水飞溅,“你再说一遍!”
“帝都,反了。”苏晓尘的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明确得毋庸置疑。“所以圣上明知道奇袭需要更多的兵力,明知道驻守瀚江只需三万人,却依然只给了你五万人。不是圣上不愿意给你人马,恰恰相反,他已经把能给你的都给了你,剩下的两万,作为平定帝都的兵力来说,已是极限了。”
“怎么会这样!帝都不是还有圣上的两万龙鳞军驻守吗?”
“反的就是那两万龙鳞军。”
“难道那曹飞虎心怀不轨……”
“曹飞虎已被枭首示众做了替罪羊,龙鳞军如今已成了反贼手中的刀,不再是戍守京畿的王师了!”
一瞬间,霍青林惊得如同尊木像一般,已全然说不出话来。
“师兄不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正常,圣上是不敢把这样大的消息告诉你的,因为一旦散播开去,军心必然涣散……”
“这不可能!”霍青林大声吼道:“即便龙鳞军反了,他区区两万人如何能敌我十万大军,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如果说反贼首领与伊穆兰人早有勾结呢!”
霍青林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可怕,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甚至从脚趾间都传来阵阵发麻的感觉。
如果苏师弟说的是真的,那么看似强大的苍梧十万大军已经陷入了两面夹击的不利局面,如今这十万大军还兵分三处,实是危机万分的局面。
“到底……到底是什么人,会和伊穆兰人里应外合?”
“礼部尚书叶知秋。”苏晓尘低声叹了口气:“……也就是我的舅舅。”
霍青林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师弟。
右太师宠爱的弟子,御赐衣冠的殿前学士太子伴读,离奇失踪后忽然出现在这本该无人知晓的隐秘行军途中,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点破了温帝分兵的意图,还顺口将自己的舅舅称作反贼。
苏晓尘见他满脸的疑云,知道他不信,又问道:“敢问师兄临行前,帝都后方的补给军需可有什么异样?”
军需补给之事本是军中机密,然而苏晓尘把话说到这份上,霍青林想要不信他也难。而且苏晓尘一提到军需,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的军需补给毫无异常,临行前一日,有军报急奏圣上说近日的运粮途中遭遇大雨滂沱,泾州的路十分难走,所以要多耽搁一日才能到。”
“师兄不觉得奇怪么?泾州常有大雨,粮道泥泞难行,此事军中谁人不知,运粮的军需官在计算行程时也会向兵部多申报一日的宽裕来。何以路上还要多耽搁一日?”
“难道不是雨势过大,冲垮了粮道?”
“师兄再想一想。”
霍青林已是急了:“师弟莫要再打谜语,快说!”
“师兄,倘若帝都那边的逆党彻底断了粮草补给,圣上这边势必会立刻知情,且严阵以待。然而逆党花了一天拿下了帝都,却封锁消息还照样放出补给,迟到的这一日以大雨耽搁做借口,装成帝都无虞的样子,那就是别有用心了。”苏晓尘站起身来肃然道:“我断定此时圣上已是得了帝都有人谋逆的消息,但这消息真真假假,令他疑惑不已。所以既不能告诉师兄,又为了防止军心涣散而不能明着讨伐帝都逆党,圣上也是两难。”
霍青林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师弟,并非我不信你,只是你说的这些太过匪夷所思,桩桩件件都是闻所未闻,你没有真凭实据,叫我如何能信?”
苏晓尘听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信封的边缘已翻了毛,显然翻看过许多次。
“师兄,证据并非没有,只是你看了以后,恐怕会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更多。”
霍青林心想,还能有什么更匪夷所思的事?当即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师兄,这封信是我舅舅在出使碧海的归国途中,与伊穆兰人里应外合将我丢给伊穆兰的大巫神时留下的。”
霍青林不禁抬头奇道:“你舅舅为何要将你丢给伊穆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