珲英的战船离祁烈的虎头舰颇有些距离。
一则弓箭手的射程需要拉开,二则珲英临出阵前温兰悄悄向她附耳了一句。
“若是不等鹰族的长弓兵大显身手就打完了这场仗,还望鹰语王莫要见怪。”
温兰是笑着说的,听着语气谦和,却止不住的得意之情。
珲英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在那些蛇形舰的潜行攻势之下,苍梧的大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都沉了江。说是让鹰族的勇士跟在后面捡漏,哪里还有漏可捡……
苍梧已败,下一步就是温兰计划要过江入境了!
珲英其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虽然打了胜仗理该高兴,但其实珲英从出征南下的那一日起就对整场战役的战利品毫无兴趣,若不是温兰已三族齐心的幌子外加将整个大都让于鹰族的承诺,她早就止步不前回西台山去了。
而她现在还犹豫不决徘徊在瀚江边的最大理由,就是自己的侄子了。
她虽然不知道苏晓尘去了何处,但她有种感觉,这孩子似乎就在这附近,至少……没有隔得那么远。
珲英抬头看向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忽然,她好像看见空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清楚。
珲英有些诧异,对身边的驯鹰师问道:“今晨可放出哨鹰?”
“除了您借给血焰王的那几只以外,没有。”
珲英暗忖,那几只借出的哨鹰即便飞回,也该回到祁烈船上的驯鹰师那里,如何会直接飞回鹰族的船来?
她定睛又细细看了一阵。
不对,那鹰双翼乌黑,尾部却是雪白。那不是寻常的哨鹰!那是……
“族长!那是国主的……”赫桂嬷嬷在一旁又惊又喜,但话未说完便被珲英止住,显然是不想让她说破。
珲英已认出来盘旋而下的正是赠予苏晓尘的那只鹰,她将双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哨,伸出右臂向上迎去。
很快,黑白纹的雄鹰落了下来,双翅一收便乖乖地停在珲英的臂上,喉间还发出些尖锐的叫声,对这位老主人显得甚是亲昵。
珲英仔细地看了看那只鹰,只见羽翼丰满,目光锐利。她又伸手朝鹰的腹部两侧摸了一会儿,赞声道:
“不错,鹰骨长得很正,这孩子果然养得极好。”
赫桂嬷嬷朝鹰足边指了指,以眼色示意珲英。
鹰足之侧缚着一个小卷,似是书信。
珲英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是把咱们鹰族的鹰儿当成苍梧的鸽鹞来使了么?”
于是伸手取下信纸细细看了一遍。
赫桂见珲英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也不敢问,只屏息候在一旁。
许久,珲英看完了信,将信纸塞入口中,取水咽了下去。
赫桂暗忖,这必是写了极其隐秘之事,更加默不作声。
珲英伸手朝鹰颈扶去,那鹰姿态神勇,却掩不住长途跋涉的疲色。
“孩子,你果然是长大了,不用再让姑姑帮你拿主意了。”
赫桂轻声问道:“要不要给鹰儿喂些肉吃?”
“不用,这鹰儿已经学会自己捕食,咱们再喂它,反而是呵护太过,阻了它长大。”
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旧香囊,小心仔细地系在鹰足之上。
赫桂知道那个香囊是珲英形影不离的贴身之物,囊中放的正是鹰族的至宝鹰灵玉。
珲英右臂轻展,朝天上指去。
“就把这个香囊带给你的小主人去吧……”
说完,又是一声哨。
小鹰得了令,以尖锐的鹰啸回应了一声,便再次振翅高飞朝南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赫桂……”
“在!”
“今日之事,严令不许任何人外传。”
“是!”
“另外,你知道祁楚现在何处?”
“血焰王的姐姐?”赫桂有些意外,不知为何族长会忽然问起她来。
“嗯,我听说此次出征她也是随军同行?”
“是,听血族长公主身边的赫萍说,长公主觉得一人留在太液城很烦闷,所以吵着闹着要与血焰王同行。前几日奴婢还瞧见她和血族的哥黎罕在瀚江边一同策马狂奔,说是纾解心情。”
“哦?纾解心情,她已经无聊到这般地步了么?”珲英一笑,“小时候就见她是个不本分的,到了这年纪了,还是小姑娘般的顽皮。也罢,回头你去问一问她,要不要到我这里来一起驯鹰玩。”
赫桂嬷嬷当然知道珲英不会平白无故地请祁楚来驯鹰寻乐,但她也决不会多嘴,只恭顺地应了一声:“是。”
此时远处江面上传来几声巨响,鹰族人的目力甚好,珲英仔细看了一会儿,有些不可思议地叹道:“这温兰果然是极有手段,竟然能将李厚琮的整艘王舰都炸成齑粉,看来苍梧国真是气数已尽了。”
“那李厚琮总想坐山观虎斗,这才对碧海国落井下石。殊不知唇亡齿寒,真要是与咱们伊穆兰单打独斗,又怎是对手?”
“苍梧国若有太师府,自然是不容小觑。可现在没了慕云氏的李厚琮不过是没了牙的老虎,落得这般下场也算是情理之中了。只是这一战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可以与温兰正面抗敌的势力了,真不知这世间将来会变得如何光景。”
“是啊……如今的大巫神与冬末时不同,手中兵力大增,又打了这胜仗,气势更胜之前。”
“不过俗话说得好,登高必跌重,这世上之事瞬息万变,有些事是谁也说不准的。更何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
珲英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
赫桂琢磨着这最后一句话,似是颇有深意。
* * * * * *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泾州新阳县的郊外,一匹快马疾驰在泥泞的大道上。
马上是个蓑衣斗笠的男人,遮挡得严严实实,既看不清年纪,也看不清面容,但沉稳矫健的身姿显示出是个常年骑马的习武之人。
那男人的腰间配着一把刀,身上背着个简单的包裹。
一路奔走,毫不减速。
但他显然是不太熟悉泾州的路,很快就不得不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他顾不得雨下得正大,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看了又看,看了好一会儿仍是毫无头绪,正迟疑间,他忽然瞥见路边站着一个樵夫装束的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男人一抱拳,高声问道:“小哥,敢问往瀚江码头该怎么走?”
那樵夫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男人腰间悬的那把刀,似乎很有兴趣。
“呃……瀚江码头是吧?好说,前面就是新阳县县城,穿过县城再往东走个几十里地,就到码头了。”
男人听说已是不远了,心中一喜,又问:“多谢,在下还想问一声,这两条岔路哪一条能去县城?”
“去县城啊,前面还有不少岔路呢,我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不如这样,我正好要回县城去,你跟着我走就是。”
男人瞧着那樵夫并不面善,眉眼间还有种说不出的贼性,但说的话倒还算客气,于是一拱手道:“如此,就有劳小哥了。”
男人骑了大半日的马,也觉得有些筋骨酸痛,索性下了马来与那樵夫同行。
途中倒确实遇到两三个岔路口,却并没有向那樵夫说得那样难以说明白,而是每次都选了左边的那条路。
男人有些诧异,却也不好问,心想大约也是对方客气,怕自己记错了,毕竟有人肯指路总是好的。
自从悄悄逃出帝都已经马不停蹄地奔走了四五日,眼看就要到瀚江边了。
只要能找条船渡过江去,就是碧海国。天高任鸟飞,入了碧海国就再也没有人能追自己了!
男人想到这里,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这大约也是最近这段日子里第一次有些放下心来。
“小哥,离县城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你看那里,看见县城的城门口了么?”樵夫遥指了一下。
男人朝远处一看,果然远处雾蒙蒙地出现了一片城墙,只是又矮又小,倒和寻常的民房屋舍差不多高。
原来这就是新阳县城,果然是苍梧国最穷山恶水的地儿,连城墙都失修了。
男人松了口气,既然县城已近在眼前,就不必再跟着这樵夫了。
于是他翻身上马略行一礼,就打算要策马前行。
那樵夫急忙扯住马头问道:“客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这不是到县城了么?就不劳烦小哥带路了。”男人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樵夫要拦着他。
樵夫急忙摆摆手道:“客人有所不知,咱这新阳县的城门口,总是聚着些打劫的匪人,若客人就这么过去,只怕还没进城,就被匪人们给围了。”
说话间,离城门已是越来越近。那男人依稀看到城门口似乎还真聚着一堆人,好像在等候什么。
其实男人心里并不怕匪人,出生入死了一辈子,还怕几个土匪?但是眼下他也丝毫不想招惹麻烦,毕竟赶路要紧,节外生枝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小哥入城难道就不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