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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终殇}]:第六十三章残雪暗随冰笋滴·拟托良媒益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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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的关系,最近好象不太好。”
“我看贤王子还不如弘听话......”
天青色的暗宇,随墨云低回消散节奏、韵拍,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艳阳一到,白雪初融,大地一片冰俏、冷得极紧。
一色娥粉团素展展的滑绸料子,映扯出两个赋闲无事的年浅宫女。寻一处玉砌偏廊,曲身略坐下来,无所事事、便来信口随言一番。
“听宫里面老一些的人讲,说贤王子......”分明言到兴味盎然处,却有意欲盖弥彰的拉长字眼、将言收住,吊晃伙伴胃口。
果然有效,身侧另外一个小小宫娥扯了这个的衣角,粉袂飘飘、殷着言腔急促:“贤王子怎么样?快说呀!”
如愿面得了同行伙伴淘巧涓涓急躁,这一个才“扑哧”一笑,垂额压低眼帘、声腔神神秘秘:“说贤王子不是武后亲生的!”
“嘻,怎么可能......二殿下,不、是太子殿下,英美俊秀、还文武双全。”这个自然是不信的,念叨起那样一个完美润玉的倜傥王子,没有女人可以不犯痴嗔、暂时搁置住那些所谓尊卑贵贱,站在一个齐高的角度上面加以由衷畏怯,远观欣赏。
“啧,我还骗你做什么!”紧紧接话,宫娥急得皱眉:“两年之间生两个孩子,当然说得过去;可你别忘了,弘、贤,这中间还有一个早夭的小公主呢!”
“哦......”恍然一悟,多半深信倒吸气,又好似骤时想起些什么,下意识出口喃喃碎念:“不是说小公主跟贤王子,是双胞胎么!”
“咳!我们进宫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这世上哪儿那么多双胞胎呀!不定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捏造来的也说不......”
未及碎语闲言皆数倾完落尽,那乐津津的宫娥只觉冷风一股、有力正迎面眸绷过,即刻,猛闻脆响的同时,粉面便是阵阵火辣辣的力痛,直漫溯到耳根、再向下回旋,连喉咙也觉腥甜。
惊雷滚地,二人骤然一个尚不明所以的下意识抬头,瞬息交错,双目神彩谔谔、暗黑的瞳,不由自主一层一层无限放大、散光失彩:“皇后娘娘......”再启口,蜕成本身怯懦,不约而同、两个宫娥同时皆数颤瘫在满地的雪泥里。
“两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扬手狠狠赐了她们肥厚巴掌的高大女官,轻蔑、鄙夷迎着居高临下的一瞥之后,旋即转身,换脸堆笑、毕恭毕敬敛襟低首,向着几步距离的威仪凛凛武后,献媚、谦卑请示:“如何处置,敬请千岁娘娘名言!”
细碎的雪沫伴随固结、湿冷的暗宇天风,飞冉入乌黑的宫装登仙云鬓。媚娘没有言语,不怒自威的绢绢美面依旧保持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羽睫溯洄、上下不动声色那么一抬合。
女官会意,侧目向着两侧内侍使了眼色;颤粟怯瘫的两个宫娥便被硬硬架起、拖掷向无涯远方。
“皇后饶命,奴婢知道错了......皇后娘娘饶命啊......”犀利惨惨的求饶阔唤,不待落定,纯白色的大地,已经绽出两道耀熠的血,宛似九天的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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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广袂,身形疾走如飞;英毅美俊的少年,玉宇其间、雕镂一捧不留余地的断然决绝,一如他此时的执迷心性。
“贤,你不要冲动,当心正中下怀!”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彩衣流霜的宣城连连焦灼急唤,垂眉喘息、追得适宜。
贤却不加纹丝感染停歇,只自顾自一路大步流星前行而去。
细碎步子紧紧临着逶迤莲移、未敢稍歇,却仍追他不得;心生焦灼间,小怜干脆将步停了,抚纤腰、伴三两缕影绰婆娑淡香细喘,于当地里启齿开唇、绵绵诉于他听:“你不要意气激动......两年三子确实紧凑,可也不要忘记,你同小公主是双生呀!没什么奇怪的,倒切莫闲言语迷了眼......”
“一两个是闲言,三四个是闲言,五六个、七八个、十几个、几十个都还是闲言么!”一语入耳,贤转过了身子,不假思索凭着感觉干练回声。
突兀而起的开阔音调,瑟瑟震落萎靡枯枝梢上斑斑残雪;还等不到春风一到,就已经彼此瓦解。
自从贤成为新一任太子,大明宫里便潜移默化着开始肆意流传一条谣言,说二皇子李贤并非武后亲生儿子。虽已被明令否定、打压,可到底风声已出、便至覆水难收。舌根之下有黄泉,原本应当天然亲密的母子关系,不可避免、缔结一条一条猜忌的入微瑕疵。
高回渐落,小怜定身一止,花口张合微微,除却缄默、当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并非因为贤儿此举、以及心下怀疑,自己也是加以认可的;相反,旁观者清,她从一开始起就深谙此般荒唐的谣言,也仅仅是虚无缥缈的假象谣言而已!帝宫紧密,若贤当真不为皇后所出,众臣子、众太医,岂有不识之理?又怎会滴水不漏、加以隐瞒的这样的久?帝室斗权夺势繁杂错综、无烟战役频繁,几条谣言捏造,从来都自是避免不了......只是贤儿已经身陷漩涡、且愈陷愈深无可明澈,除却他自己,再没有旁人可以自这旋窝澎湃之中将他拉出。
意识到方才措措、急躁郁郁所滋大声断喝,贤也不觉缄默,懊悔不该断言吼喝小怜;时过须臾,还是将身决绝一转,干练相向母亲所居凤仪宫处,欲寻清明继续赶去。
狭长美目弯弯,迎青茫艳阳,反映一汪残雪;凄寒冷凝中,女子默默痴望那个翩翩完美、如斯绝尘的无双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玉廊消落的无边远方。
只是不曾知道,他这一去,害了挚爱旁人、也终害了茫茫顿顿的无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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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帐香残、帘幕低垂,高宗卧床难眠。矫矫的身形已经因为久病的无情折磨,而变得异常孱弱、颓废,唯有一双古泉幽涧般的深眸,还是炯炯的蹿彩烁亮着、透过微敞的轩窗,定定错落在莽莽雪海铺就着的无边远方。
“紫殿秋风冷,雕甍落日沉;裁纨凄断曲,织素别离心。掖庭羞改画,长门不惜金......宠移恩稍薄,情疏恨转深。香销翠羽帐,弦断凤凰琴;镜前红粉歇,阶上绿苔侵。谁言掩歌扇,翻作白头吟!”厚唇颤颤开合微微,神情因为入心而空洞;游丝吟念的,是虞世南的那一首《长门怨》。
媚娘知道,他又在思念经年之前,凄清惨苦故去的汝南公主了......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每到冬天,都是如此,更面不得寒梅。
“窃思女儿自临仙阁,始至浊世。仙袂翩飘,恍入檀木之清雅;罗裙钗盛,若闻清泉之悦声。灵眸折夜光华彩,回风动雪;蹙首颦眉,笑之,纤柔楚楚。共渡十四余载,甚感金玉泛俗,不盈喻其贵;浮贞冰雪,不盈喻其洁。喜倾之貌,冰培麝刻;美倾之态,玉梅亭雪。叹只叹,龙游曲沼,下架凰凤。爱倾之品行,奈何此浊世不容!只恐长夜悠漫,孤衾唯有梦,空阁已无人。梅绽之残雪,芳魂与倩影同销。软帐带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碧草,岂独合欢?放眼漫探,枯叶及蒹葭并存。虽承兄妹之缘,无逆可寻;但此心之爱慕,必以真挚。倾岂忍于俗尘捐弃余耶!”
寒风微灌、幽幽缓缓,有如旷涧深溪。榻头一层薄纸借助风势,被充斥出了金麒麟镇纸;纸叶飞扬,聘婷翩跹萎落在地,灵动盈盈的好似在跳一支绝美的舞。
面得入眼,媚娘习惯性躬身捡起;拈在指尖定看,便是上面那首祭词。
这首极近华丽飞白字体、流泻指尖而出的大好文笔祭词,媚娘当然识得;当年汝南猝然长逝,高宗悲伤不已,兄妹亦乎情侣的酸涩感觉、侵袭了他一身繁华落尽最无瑕的素洁心房,便是自己陪伴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彻骨切肤的浓郁悲伤,与他一并溶情触景,固做此篇祭词的。眼下回首来看,便有几分前尘如梦的恍惚意味了!想是半夜无眠,高宗念起故人,披衣直身、顺手提笔蘸墨而墨书下来的吧!那种真挚、那种感觉,早已溶入骨髓,即使高坐金銮也忘不了......
想于此处,武后有些酸涩神伤缔结而来的点点黯然......莫论往昔那些缕不清名的种种错综吧!时至最后,夜夜伴在奴君枕边的,还不是自己么!
“瑞雪丰年,大唐繁华鼎盛、国泰民安,只希翼突厥莫再来犯边境才好......”细碎温存,柔和宛若桂兰;贝齿皓开,媚娘巧妙地斩断了高宗沉浸曾经往昔里的朦胧思绪,重新拉回眼前清晰十分的现实世界,残酷又明白。
“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了;这个地方,让他们太伤心了......”孱唇萎顿迷离,治明澈的双眼,没有聚拢回媚娘美丽的靥,接口适时、不急不缓。
治说,当年那场大唐对于突厥的血腥恶战,惨烈的程度,远远不止付出了一位身系三朝帝室尊贵血统的大唐郡主、那样看得简单。突厥最原始荒蛮的剽悍王者,竟是以着旁人望似不可思议的霸绝举止,抱着必死的心,弃掉武器、只攻不挡的甘愿战死在唐军围剿叫嚣的乱刀利斧之下......收兵那日,八尺白布裹了雄身,高高抬过那匹自小陪伴着他、久立血雨戾气的战马的头,黄尘伴飞雪、扬的满天都是......性情如他们,面对属于自己的女人、囚身难求心,唯有一死,英雄之血方可洗净身为男人的那股最切肤的耻辱。
命运犹是作弄,潜移默化的无知觉间,这位曾经同语云高站同一平台、言声以男人的方式获得爱情的突厥无上王者,竟与自己得以看清的那个对手,细节各异、结果惊人相似。终结一生的这场无语决斗,又到底,究竟谁赢、谁又输......
语声起落,到底意难平......沧海沉浮,人生太多无昭著。
对于菁芷的提及伴蹉叹,致使媚娘不得不怀念起久埋心底深深爱慕、溶于骨血与灵魂中的那个一身繁华、一身潇洒的英武吴王。她的女儿能够使得世上人间、三位如此优秀的性情男儿为其拼命,气质才貌、皆数沿袭了父亲的完满冠玉。
我在远方,思君如潮;向为身死,惜君如常......并不需要日日夜夜相偎依,我们早已融为一体;我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因为我即是你、你即是我,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样的情感、几个人可以明白?这注定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在一个人的身上、背负着两个人的一切......
空虚着的繁华,让一江清水逾现苍凉;那些摇曳不定的流光们,将激情倾泄在大唐的角角落落岁月、还将如歌般行走;也许,悲伤的仅仅只是我们渴求的灵魂。我们,行走在现实的红尘中,本不该将一些无绪的愁怨肆意演绎,却经常在悲凉中将心伤回放,一次又一次、无处商量......
思之极深处,武后哀苦闭目,几许凄凉淡漠着悲婉;你那不桀灵魂,可否如是安好......
寻缘问津,企图超脱宿命、窥视生命......其实,前世今生,我都不过是你漫不经心浅浅一个举止间的一个疏离。亦或朝来寒雨晚来风中、偶尔流落的那滴清泪,因了无为里那么一场华丽的罪孽、而漂泊到你的身边,守候你的原身、你的气息......那么,过往的尘土,可否让我前来为你梳理......
帘幕微微颤动盈薄的身,这时,有灵巧宫娥踮脚嗫嗫极轻缓的进来,三步两步至了武后身侧耳畔、做礼得许过后,于耳畔悄声言语。
武后淡淡的面目,笼罩一层无言的深邃;话语完备,挥袖命其退敛,自己将身领走在前,掀了帘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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