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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高千里东塘集军 李昌言凤翔造反
    此前,郑畋和卢携因为内廷的关系,导致在外廷上一直是死对头。高骈是卢携力荐的,所以跟郑畋肯定不会来电。高骈最大爱好就是迷信,笃信旁门左道,而这次宣布出兵,也源于此。因为就在唐军光复长安的同时,身处广陵淮南节度使府舍的他亲眼目睹了一对野鸡飞集于此。

    这要是换在今天,身为爱护野生动物提倡者的您,将它们放生也就得了。可高骈偏偏不这么想,硬是找了一个算卦的来给算了一卦。这位卦师跟妖道吕用之一样,只会忽悠,立马告诉高骈说:“野鸡飞来府舍集合,这是广陵城将要被外人淘空的征兆啊。”

    高骈听完后,仔细一琢磨,这位卦师是把府舍比作为广陵,把野鸡比作成外人;野鸡飞来府舍,就是要有外人占据广陵。细细再一琢磨这个外人到底是谁,往事与往事便立马涌上了心头。

    “此人必是黄巢!”

    高骈和黄巢可没少打交道,从起初的蔑视到后来的畏惧,天知道已经撤出长安的他会不会再玩流氓战术,直接放弃关中,到淮南耍耍。

    经过再三思量后,高骈觉得与其在这里等着黄巢来,倒不如主动出击。于是,此前一向表现的畏手畏脚的他突然爆发,向四方传布檄文,声言将要入关中讨伐黄巢,调发所巡辖地境所有军队八万人、船二千艘,旌旗挥舞,军势旺盛。

    然而,这种爆发也仅仅就持续了一个月,甚至都不到。因为在决定出兵后的这一个月时间里,高骈唯一做的事就是等,他在等黄巢下一步的动向。终于,他等到了,率军露宿于灞上的黄巢目光依旧还在注视着长安。

    唐军进入长安城后并没有像预期中的一样秋毫无犯,率先入城的程宗楚、唐弘夫因为害怕其他将领入城后会分去他们的战功,竟不通报郑畋和拓跋思恭,唐军士兵们由于没有约束擅闯居民私宅者无数,由于抢夺的金帛和掠取的妓妾太多,甚至连武器都不要了,俨然成了齐军的翻版。

    晚些时候入城的王处存与程、唐二人则显然不同,因为他的抢劫行动明显更有组织性和纪律性,为了避免误伤,他甚至下令军士头上系上白色丝绸作为记号。

    如此一来,可乐坏了长安城中的地痞无赖们,不少人也扎上白丝头,照样掠人劫货,一时间长安城内一片混乱。

    率军在灞上数星星的黄巢听说长安城内的唐军号令不整,而且又互不联系,于是当即决定率军还袭长安。

    齐军们在长安城待得太久,现在居然被赶出来了,也纷纷流露出了思乡(温柔富贵乡)之情,进而士气大振。

    “我要让你们永远记住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愤怒的黄巢下达了报复的命令:“要将那些帮助过唐军的全数诛杀!”

    齐军虽然被迫撤出了长安,但依旧人多势众,自诸城门分别进入,于唐军在城中展开巷战,唐军士兵由于抢劫财物太多,负重而走不动路,被齐军杀得大败,死者有十分之八九。

    王处存的军队由于在抢劫的时候有严密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还稍微有些抵抗力,一番激战后,王处存收拾残兵余众退出了长安城到渭桥扎营。而程宗楚和唐弘夫可就惨了,由于士兵们都被放出去抢劫了,这两人差不多快成了光杆,直接就被乱军砍死了。

    郑畋的三路前军,一路被杀的大败,两路直接全军覆没,此时的齐军声势更盛,诸路军队无不望其披靡,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暂且全部撤退。而此时一直扬言要进军关中的高骈,压根就没有丝毫动静。

    高骈就像卖拐一样把僖宗忽悠了个够,在刚开始听说高骈正在集兵的消息时,僖宗高兴了好一阵子。只要高骈肯动手,他手下的十几万兵马足够黄巢喝一壶的了,自己回长安的日子就不会遥遥无期。

    不一会儿,他接到前线消息,高骈的大军开到了扬州城外的东塘。

    “哟!正在集结队伍呢,很好……”

    僖宗很高兴,过了十来天,他叫人来问,高将军该出兵了吧,下面回报道:“听说高骈正在联络附近的杭州节度使周宝和浙东观察使刘汉宏。”

    僖宗听到此报,明白了,高骈正在联络这两人准备组团反攻。兵宜合不宜分嘛,高将军打战是行家里手,这样做是对的。

    可又过了很久,僖宗再问:“高骈打到什么地方了?”

    田令孜却报告说:“他们还在东塘。”

    “东塘?是扬州城外的那个码头吗?”

    田令孜点头称:“是。”

    僖宗彻底怒了,一向很有修养的他也不禁破口大骂:“高骈那个老不死的在搞什么!先前他就一直不肯出兵,现在摆开架势了,却又学起了王八。他一个月以前就在那里,就算是王八爬也该爬过淮河了,怎么还在那里!给我叫人去问问他要搞什么鬼。”

    十八道催促令发了下去,十八道解释传了回来,一会儿,高骈报告,我们这里下起了大雨,把道路都淹了,部队没办法开动。一会儿,高骈报告,天公不作美,接连大风,乱起沙尘一片,士兵眼都睁不开,只好驻营不动。再过一段时间,是上游涨水,江水波涛汹涌,大军没办法前进,反正高骈总有借口。

    当然,偶尔也有一、两天好天气的,可不凑巧的很,高将军请的军师吕用之大师翻了翻黄历,然后向僖宗报告道:“这些天不宜出兵啊!容易出事。”

    僖宗气得当场吐血,可最终解释权在高骈手里,为之奈何!

    其实高骈并不是在刻意搞军事拉练,他是在等人,等他的老大哥周宝。

    周宝差一点就来了,听说高骈兄弟准备反攻长安,他是很兴奋的,这是好事,要是真的夺回了长安,这可是光宗耀宗,万古流芳的大功劳,他的履历表上正缺少这些东西。

    于是,他连忙点起兵将,做好准备工作。准备会同高骈一起西行以救国难,好补上人生的缺陷。

    可是,周宝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他的这位老弟半天不动,对于这个问题,他决定去请教一下自己的幕僚。

    伟大的先师孔子教导我们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周宝是个好同学,他一问,幕僚就给他具体分析了一下:高骈这个家伙是个野心家,就算他不是,吕用之也不是好东西,早就想吞并江东了,他这回驻兵不前,怕是要打我们的主意吧。

    正在这时,有一封信证实了幕僚的猜想。

    高骈在东塘等了快一百个日出日落,星明星熄,直等到花儿都谢了,周大哥却仍然没有来。高骈有些等不急了,所以便写了一封信催促了一下,请周宝到自己这里来商量一下进军长安的具体军事行动。

    周宝收到信后,冷冷一笑,给高骈回了一封信,在信里,他主要回顾了一下高骈家族的辉煌历史:当年你爷爷就干过这种杀同事赚人家兵马的事,你敢玩点有新意的不?

    高骈怒了,这算什么事,不过让你过来开个会,你就掀人老底,骂人爷爷。高骈连忙写了封回信,指责周宝道:“你忘了我现在还是南面反攻纵队的司令,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么?”

    这要是太平年间,或许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只可惜,现在处于乱世,手里有兵才是硬道理。周宝对高骈的警告不屑一顾,为了嘲弄对方,周宝又写了封回信道:“不好意思,高司令员,你忘了哥哥我也是节度使,手里也是有家伙的。我可不是你们家的看门人。有本事,你来我这里,我们练练?”

    高骈与周宝这两位老相识,老兄弟自此舌仗之后,正式撕破脸皮成为仇人。而这两位老邻居在以后的日子时,不时隔江骂骂架,倒也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现在,周宝不会来了,刘汉宏当然也不是笨蛋,压根就没理武林盟主高骈的召唤书,高骈只好收拾收拾回家吧。

    九月,高骈为自己的这次出征给出了最终的解释,他给僖宗上奏中说道:“其实,我是很想出兵收复长安来着,可是,周宝和刘汉宏挡在我面前不让我过去啊。”

    写完信后,高骈拍拍屁股,领着他的八万大军回了扬州。

    整整一百多天,八万大军消耗了无数的粮食,连一个贼兵都没看见,就打道回府了,这算什么回事?搞得再次进入长安的黄巢都长出一口气:“嘘,原来是吓人的,害我虚惊一场。”

    实际上,这对黄巢来说确实是一个天大好消息,然而更好的还在后面,因为在一个多月后,黄巢将得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消息,一个差点改变他命运的消息。

    二进宫长安后,由于得知此前大齐军队撤出长安时,得到了长安百姓的热烈欢送,甚至还有些百姓拿砖头、瓦砾招呼齐军。所以去而复返的黄巢对长安百姓也亲切“慰问”了一下,纵兵进行屠杀,长安城一时间血流成河,为恐怖所笼罩。

    六月,黄巢趁胜追击,再次向西进兵。黄巢不敢去惹郑畋,所以只好派了王璠去围攻兴平,击败了在此驻扎的邠宁节度使朱玫。朱玫被逼无奈躲在兴平城里不敢出来,只好派人去凤翔向郑畋求救。

    凤翔,节度使府衙内,日渐西沉,落日的余辉通过门窗洒落进来,浸染着郑畋的须发眉眼。

    “好酒……好酒。”

    郑畋独饮道。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苦涩,他亦从来没有如此迷茫过。

    自长安陷落以来,郑畋乐此不疲的拉拢各路藩镇,好不容易笼络住了他们,也收复了长安,造就了一片大好的形势。然而,顷刻之间就被白白葬送。黄巢再度进入长安,也让郑畋感觉到收复长安恐怕真的是难比登天了。

    想到这里,郑畋的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伤。自己已尽人事,却仍不能挽救大势吗?他一饮而尽怀中酒,辛辣而痛心。一位五十有六的老者,一位百无一用的书生,他真的已经尽力了。而各路藩镇在经此一役之后,也肯定不会再轻易出兵。

    恍恍惚惚中,他走出大门,面向长安,站在落日的余辉中,留下了孤独的背影。

    朱玫的求救情报送到凤翔后,郑畋在极为有限的情况下派遣了行军司马李昌言率本部军队前往兴平支援。然而,让郑畋更为头疼的还不止于此,齐军进攻兴平,足以证明黄巢对长安以西已经重拾信心。而此时的凤翔可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不仅士气极为低落,更为重要的是仓库也已经虚竭,给军士的犒赏较之先前也越来越少。

    可偏偏屋漏尽逢阴雨天。

    李昌言率军赶到兴平后,王璠实际上早已撤离。在兴平驻扎了一个多月后,李昌言预感自己的机会要来了。

    在来兴平之前,李昌言听说节度使府衙兵员紧缺,所以他决定带兵回去趁机夺取凤翔。为了让兵士们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造郑大人的反,李昌言还故意以粮饷减少激怒部下。

    十月,李昌言率领部众从兴平出发,回军袭击凤翔。郑畋听说李昌言造反了,差点没气晕过去,登上城楼向城下的士卒喊话,希望他们能够回头是岸,士卒们都下马向郑畋下拜道:“郑相公确实没有背负我们,可事到如今,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事已至此,郑畋也知大势已去。与挽救这个王朝相比,自己的利益又算的了什么呢,于是他又向士卒们喊道:“行军司马李昌言如果能聚集军队爱护人民,为国家讨灭盗贼,虽夺得节度使旌旗,也可以说是顺守。”

    无论你对我怎么样,我只对我的内心负责。

    李昌言造反成功,成功夺取了凤翔节度使之职,大喜之余,也顾不得如何处理老领导郑畋了。于是,失意的郑畋只得带了几名随身侍从西赴成都行宫。

    日西斜,那金黄的余辉映在沧桑的枯藤老树上,西去成都的斑驳古道显得是那么的落寞而凄凉。郑畋一直相信终有一天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然而世间之事,太清楚便会太痛苦,那残酷的现实,往往能给人最大的打击。

    来到成都后,郑畋再度为相,一年后,病逝于此。除了没做到光复长安,他做到了当年郭子仪所做的一切,因为他面对的唐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唐朝。在离开凤翔时,他就似乎明白了这一点,自己奔波呐喊,也不过是延缓一下唐朝的死亡而已。

    根已经烂了,唐朝这棵苍天大树也就快要倒了。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十一月,身处长安的黄巢听说了凤翔已落入李昌言之手的消息,笑的合不拢,立即派遣大将孟楷、朱温进攻富平袭击拓跋思恭,唐军被打的大败,拓跋思恭也逃奔回本道。

    自长安一役以来,唐军的形势急转直下,诸道兵马多被黄巢击败,逃的逃,退的退。更为重要的是前线诸军已经群龙无首,无法协同作战。

    在成都渡过了一年多的流亡生活后,僖宗显然对新环境已经有所适应,僖宗有时甚至会想,要是真回不去长安,就在成都这个天府之国终老一生也是不错。其实,这也是僖宗不得不做的打算,高骈不愿出兵,郑畋又回到了成都,中原的事情成了烂摊子,反攻长安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于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又浮出了水面,主动找上了僖宗,表示愿意担任反攻总司令,率军收复长安。

    这个人是王铎。

    当年,在江陵一败后,王铎就被僖宗贬到了洛阳成了退体干部,等齐军杀近时,他的腿脚还是很快的,一见风声不对,就领着家属进了成都。

    朝廷流亡成都后,王铎迎来了政治上的第二春,再次拜相。可王铎却不想再在成都呆下去了,这里只是陈家兄弟的天府之国。呆的越久,王铎越觉得不是滋味,田令孜把持朝政,自己这个宰相毫未实权,还不如不做。

    更何况,郑畋的事迹已经鼓舞了他。或者说,他又有些技庠了。

    原来文人真的可以立不世之战功,江陵之败只是一个小挫折,吃一堑必能长一智,现在机会又摆在眼前,郑畋回来了,总司令的位置又空出来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王铎决定再尝试一下领军作战,僖宗欣然应允,还派出了西门家族的西门思恭,给王铎做监军。

    历史的进程滚滚前进,处在其中的人浑然不知,他们只能或凭忠或凭义或凭利或凭名的在其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现在,推动历史前进的方向盘到了王铎手里。

    唐亡还是齐灭?

    王铎相信是后者,他挺直了腰板,步出行宫大门,天空依旧灰暗,北风仍在呼号。大风之下,这位瘦弱文人的衣摆随风飞舞,正如他的内心澎湃起伏。

    “洗涮江陵之耻的机会来了。”

    其实,在对抗黄巢的过程中,表现不凡的除了各路藩镇和朝臣外,就要数宦官了。

    原因并不复杂:宦官权力其实也是皇权的一部分,皇权缩小了,宦官权力也就随之缩小,所以大小宦官为剿灭齐军也是不遗余力。

    其中最出色的当数杨氏家族的杨复光。

    杨复光麾下猛将如云,犹以牙将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等八人担任都将的忠武八都军最为骁勇。

    杨氏家族在朝廷内,百年来培育的势力不容小觑,不仅在内廷呼风唤雨,在地方上也和不少节度使有着或多或少的交情。而相比之下,田令孜只能算个暴发户,虽然在朝廷上威风凛凛,但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却微乎其微。

    在这种关键时刻,田令孜不得不对杨复光另眼相看,希望借助杨氏家族的力量平灭黄巢。西门家族的西门思恭能够担任总监军,多半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随着杨复光的战功越来越大,杨氏家族也逐渐开始在朝廷杨复光的从兄杨复恭在朝内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不仅重新当上了枢密使,遇事也敢和田令孜争执。

    不过,这三股势力虽然明争暗斗,共同目标都不会变,那就是剿灭黄巢!

    郑畋的反攻宣告失败,他已尽力,我们无可指责,此时唐朝的各路兵马在驻足做不明真相状,也最终引出了两条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