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廷深的左耳失聪了。
听到这个消息,凉至的第一反应竟是顾念苏又在跟她开恶趣味的玩笑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失聪就失聪了呢?
但其实呢?
曾经顾念苏拿苏笑开过一个很过分的玩笑,凉至信了,结果却是她的反应把顾念苏吓了一大跳,自那之后顾念苏再也没敢拿她至亲的人开这样的玩笑。
所以,她给顾念苏的回答是:“叫井医生过来。”
那天黎妤叫她去夜氏时曾跟她提过,这段时间夜廷深的性情变化无常,比之前暴躁了不少,而这段时间知名神外医生井漾频繁出入总裁办,黎妤猜想夜廷深是否是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然而当时,凉至却没来得及询问夜廷深任何其他,只被他一句两人的关系生疏了而打发走,现在想想,怕是当时他就……
“井医生。”凉至坐在病床上,微微仰着脸看着这个浑身透着一股令人安心气息的男子,惴惴不安地问:“念苏她说的……是真的吗?”
顾念苏和井漾认识,这件事情凉至也是这几日才知道。顾念苏的男友也是医生,和井漾是好友,所以这两人认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凉至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
当然,这不是她现在需要操心的问题。
“是。”
虽然很残忍,但井漾没打算帮着夜廷深瞒下去。
而这一个字,却像是千斤重的铁锤,重重地砸在了凉至的心口。她哽了哽,没说出话来,好半天后才喃喃问道:“是……这次事故导致的么?”
“不全是。”井漾说,“这次事故对他的听觉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是却不是致使他左耳失踪的根源。”
“那……”
“廷深也许没跟你说过。”井漾看着凉至,“他初中的时候被人误伤过左耳,那之后他的听觉就已经受损了。虽然发现得及时也治疗得及时,但是一直没有完全恢复。我查看过他以前的病例,廷深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又恶化过几次,一直到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才恢复了听觉,虽然恢复得不完全,但理论上来讲,只要保护得当应该是不会又出现恶化的情况。”
凉至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地问:“什么情况会导致恶化?”
“外伤、爆震、病菌感染或药物影响。”
“具体一点呢?”
“潜水过深、巨声式打耳光、噪音或者爆震穿透都会形成耳膜内外压力差,还有一些药物引起听觉神经损伤都有可能导致恶化。”井漾不是没注意到凉至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顿了顿,“廷深的情况属于前者,耳膜内外压力差。”
*
直到那一天,凉至才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夜廷深19岁的时候还不会游泳。
他不是学不会,而是没法学。年少时的创伤导致他的左耳尤其脆弱,正常人在水下憋气太久都会产生耳鸣,又何况是他呢?
可是,当年她却一时兴起把他推进了泳池里。
虽然没有问明夜廷深的情况恶化具体是什么时间段,但是她想,或许有两次,都跟她脱不了关系吧。
她不愿去问了。
不知道真相的她至少还可以自欺欺人,无需那么愧疚。但她甚至都不敢去看夜廷深,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啊!她可算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他会变得那般暴躁。
“去看看他吧。”顾念苏劝凉至,“哪怕你一句话都不说,能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或者你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话,等他睡着的时候去也好。”
世事总是无常,就像以前凉至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话会从顾念苏的口中说出来。
又是过年。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呆在医院里,身心都在煎熬。她甚至会觉得,她是不是在某一年过年期间的祭祀活动中得罪了某位神灵,导致她在那之后的每一年都像是被诅咒了似的。
当然,她不信这些。
去看夜廷深是在午后,跟值班护士确认了他的确是睡着了,顾念苏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凉至轻悄悄去了他的病房。
房间里尤其安静。
哪怕知道了夜廷深听力受损的事情,凉至在里面仍旧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有些发酸,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时,她看到了他安静的睡颜。他常说她是个孩子,可是这样的他,又何尝不是?
有人说,男人的天性其实就是孩子。她觉得这话一点都不假,可若是孩子,为何他不能被这世界温柔相待?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夺去他的听觉?
略微吃力地蹲了下来,凉至静静地趴在床边凝着夜廷深,眼眶微红。
井漾告诉她:廷深不想让你知道他听不到的事情。
她知道他的心情。
这段时间她没来看他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而他早早醒来也不曾去看过她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苦衷,她都懂。
听井漾说,廷深年少的时候因为听力受损和别人交谈有几分吃力,因此那时就学会了读唇语。所以只要说话语速不太快,他基本上是能和其他人正常交谈的。
兴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凝视,夜廷深轻轻觑了眉,缓缓睁开了眼,与正光明正大“偷窥”他睡颜的凉至来了个十几秒的对视。凉至反应快,为了避免尴尬而故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么快就被醒了。”
夜廷深竟被她的模样逗笑,抬手揉揉她的头,“不然被占便宜了怎么办?”
“……”凉至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撑起身子飞快地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红着脸却得意洋洋地说:“就算醒了,也一样可以占便宜。”
她觉得她胆子变大了。
虽说,在他炙热目光的注视下没过一分钟她就觉得脸颊烧红了。
夜廷深愣了片刻后,勾起了唇梢,撑着身子在床上坐起,还特地往旁边挪了挪,“坐过来。”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干嘛?”
“给你一个占便宜的机会。”
“……”
果然跟脸皮厚的人没法比啊。
“念苏还在外面呢。”她有几分忸怩。
顾念苏把她带过来之后便在外放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推开门冲进来了呢?要是被她看到什么了的话,那她以后可以不用活了。
“听话。”
夜廷深惦记的是她的身体。
他抱着她爬上救生艇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了,急急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她却只睁了半秒钟的眼,又加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吓坏了。后来到了医院后她脸色难看得厉害,又迟迟昏迷不醒,他才知道,原来是生理期的问题。
生理期还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那么久,夜廷深又是气又是急,恨不得把她从病床上揪起来大骂她一顿,但是看到当时的她之后,他胸腔里积压的怒火顿时全消了,只剩下了对她的怜惜和心疼。
说到底,还是他的问题。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受人威胁而被迫放弃了夏家的股权,才会心情抑郁地想要去寻求刺激。
是他不好。
所以当她听话地躺倒他身边时,他便立即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那么用力,又担心她会不舒服而稍稍松开了些。他变得那样脆弱,那样患得患失,在他怀里的凉至岂会感觉不到?也正因如此,她才选择了一言不发,只伸手回抱住他,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就像从前他安抚她那样安抚着他。
“傻丫头。”他低叹了一句,轻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使得他能够看清她的脸。大手覆上她的脸颊,指肚轻轻摩挲着她略显苍白的皮肤,他忍不住轻声说:“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想着安抚我?”
凉至双眼发酸,又不想被他看出破绽来,只得强颜欢笑地握住他的手,“只要你在,我一切都好。”
“真是我的傻丫头。”夜廷深眼底写满了怜惜,微敛了下眸子,他满是歉意地对她说:“前段时间忙于工作疏忽你了,会生气吗?”
“会。”凉至不假思索,看着夜廷深立刻变得有些紧张的神情,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你得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娶我。”凉至仰着小脸,倔强地说:“廷深,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换做是以前,夜廷深早该在心里偷着乐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个半聋人了,又哪里能……
忽的,唇上一软。
夜廷深因这突如其来的吻浑身都僵了,一时间竟忘了回应,任由着她生疏地吻着自己,确切地说,是啃咬着他的唇。
见他没反应,凉至急了,性子也就使上来了,直接揪住他的衣领拉近他的脸,恶狠狠地说:“我不管!出院之后,你必须娶我!”